和苦苦挣扎在找工作旋涡中的李富贵不同,王发财每天都过得优哉游哉。
原因是:
首先,他有钱。
其次,他有很多忠心的家人替他打理生意。
第三,即使很忙的时候,他也依然能生一些事情出来,让别人觉得他很闲。
比如说,在一个最平静的早晨,大家非常平静地吃早餐时,他宣布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今天,是我的二十岁生辰。”
李富贵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哦。”
金多多头也没抬,说:“嗯。”
“你这是什么反应嘛……”王发财委屈地看着金多多,“作为一个暗恋我这么久的女孩子,你应该可爱一点,跳起来说:‘啊,其实我早就替你准备好礼物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是不是?你怎么可以这种反应?”
“礼物?什么礼物?”金多多问。
王发财更加委屈了:“明明你都这么喜欢我了,不要掩饰了,没人笑你啦,赶快把礼物给我。”
金多多虽然习惯了他的自作多情,却还没有习惯他的欲言又止:“礼物?”
“是啊,香囊啊,荷包啊,情书啊……”
“怎么可能?”金多多诧异地反问,“我根本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辰啊……”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早在半个月前就在那里哀叹说,啊,又要老一岁了。我昨天还在说,明天真是个重要的日子啊。我还让下人每天在你旁边经过的时候不经意地说一句‘少爷很快就要生辰了啊……’所以你不要害羞了,赶紧把你早就准备好的礼物给我!”
“有吗?”完全没印象的金多多脑中一片空白。
“难道你是想要私下里偷偷给我吗?没关系的,别害羞了,李富贵会当作没看见的。”王发财上来缠着她,一脸无赖,“我的生辰礼物……”
早就被当成空气的李富贵自顾自地喝桂花糖水。
没办法了,金多多只好笑着安慰他:“怎么会没有呢?我早就准备好了啦,你猜猜我要送给你的是什么?”
他心满意足,开始满眼梦幻:“一定是非常梦幻、非常美好、非常独特的……”
这个人也未免太……金多多无可奈何,点点头。
王发财想入非非中:“到现在还不拿出来,难道是一定要我自己过去的……”
“没错,跟我来。”金多多拉起他,转头就朝外面走去。
走出门,门外的阳光扑面而来。
金多多指着满地的阳光,说:“来,我把这所有的阳光都送给你,以后,就算你见不到我,一看到阳光,也就像看到我一样……”
王发财感动地仰头看着漫天的阳光,喃喃地说:“谢谢你,多多……”
好,骗过去了。
功德圆满的金多多退了一步,要悄悄回去吃他带来的点心的时候,王发财突然又说:“可是啊,金多多,你这份礼物会被别人分享的,只要看到阳光的人,都好像看到了你,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我要一份贴身又贴心,别人都没办法分享的东西。”
“生辰礼物你还要两份吗?”金多多反对。
“多多……”他委屈地看着她。
被他漂亮的,水光一片的眼睛这么一看,金多多没办法了,只好举手投降:“好吧好吧……贴身的,替你量身定做的好不好?”
“好!什么礼物?”他赶紧扑上来紧紧抱住她的手臂。
金多多一把甩开,说:“等一下。”
她走进大厅,说:“李富贵,跟我过来,一起给他买生辰礼物。”
“为什么我要一起?”他问。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翻翻白眼。
李富贵只好站起来,问:“去哪儿?”
“张记布庄。”
寿星是个很挑剔的人。
“我死也不要你挑的这种衣料!灰褐色完全不衬我的肤色,我穿亮色的比较好啊,为什么不给我白色、浅蓝色、天青色甚至淡紫色也好……”
“灰褐色比较耐脏,可以少洗衣服,少洗就可以保存久一点。”金多多哄他。
“而且灰褐色比较难看,价格最低。”李富贵淡淡地补充。
“但是我从来没有穿过粗纺棉的衣服啊,不是说给我送贴身的衣物吗?这么硬,又重,我怎么穿呢……”
“所谓‘着暖还是棉’,很快天气就要变冷了,冬天穿棉布的衣服是最好的,丝绸衣服容易被吸在身上,那才不舒服呢。”金多多哄他。
“而且丝绸一尺就要三钱银子。”李富贵淡淡地补充。
“可是为什么你们不给我买细棉布呢?一尺才多二十五文……”
“粗棉布一尺才十五文,细棉布一尺就是四十文,一下子多了二十五文,就等于是多了二十斤青菜或者十二斤大米或者五斤猪肉或者三斤牛肉或者十两茶叶,是不是很不划算啊?”金多多哄他。
王发财可怜巴巴地计算起来:“不是这样算的啊,二十五文钱,相当于半个阳澄湖螃蟹或者十分之一条太湖鲈鱼或者百分之一碗锦绣楼鲍鱼羹或者千分之一丽春院小红姑娘的一曲清歌的赏银或者万分之一被我养死的那盆姚黄或者……”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我们两个加起来,身上也只带了八十文钱,你看着办吧。”李富贵无情地揭露了事实真相。
“金多多我不要啦……”王发财一脸凄凉地捧着那块灰褐色粗棉布,肝肠寸断,“要不你把你的手绢送给我做定情信物也可以……”
“我没有手绢!”
“女孩子怎么会没有手绢呢?”
“因为我是个穷女人!”
就在两人争执时,旁边突然有个人的声音插了进来:“哎呀!王公子!”
紧接着,一个人惊喜地扑到他们面前,用颤抖的手握住了王发财的手:“啊,原来今天是王公子的生辰?还是二十整岁?”
王发财点头,说:“是啊。”打量了一下对方,是个长得不错的少年,清秀白净,正在感动地望着他,满脸飞红。
见过大世面的王发财平静地转头,问:“他是谁?”
金多多说:“就是这家张记布庄的大少爷,名叫张继。”
“我认识你吗?”王发财转头问张继。
“你忘记我了……王少爷居然忘记我了……”张继痛不欲生,继续握紧他的手。
王发财自认自己的记忆力相当不错,努力搜索了几下脑海,终于还是放弃了,问:“那么我们……”
“我每天一早醒来,就看见你对着我微笑,比那初生的太阳还要灿烂,照亮我的房间……每天晚上我睡觉前,你还是对着我微笑,比窗外的月亮还要温柔,让我舍不得闭上眼睛睡去……”
金多多“啊”了一声,气急败坏:“王发财,你居然残害这么纯洁的青年?”
王发财觉得自己实在太冤枉了:“没有啊,不可能!我真的没有见过这个人!”一边使劲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我真的从没见过你!”
张继十分委屈:“我每天都在想着你,对着你发誓……”
“你在哪里见到我的?”
“墙上……”
“啊?”王发财莫名其妙。
“我画了你的画,挂在那里,每天看着……”
王发财回头对金多多说:“你看,再不努力抓紧我,连男人都要跟你抢我了。”
“我会学孔融的。”
“在这种事情上可不能风格高尚啊,金多多。”
张继在旁边不屈不挠地谄媚地笑:“所以,请王少爷尽情地挑选自己想要的衣料吧,无论哪种都可以……”
“小兔崽子,居然让人家在这里尽情挑衣料!”随着一声怒吼,一个肥胖的身影蹿入内门,一把将王发财手中的衣料打飞回柜台上,正是张记布庄的大老板张旺,他横眉竖目地一巴掌拍在自己儿子的额头上,“滚!这么大的人了,什么都不懂!就知道天天在房里盯着人家的画看!还说他是你偶像!什么叫偶像?”
完了完了,好不容易有人愿意提供免费的衣料,马上就有当家的出来阻拦了。
王发财十分遗憾地望了那匹丝绸一眼,又伸手将那块灰褐色的粗棉布拿起来:“张老板,那这匹能不能打点折……”
“打折?万万不可,绝对不行!”老板怒吼,“跟我来!”
王发财被生拉活拽进后院,金多多和李富贵正在思考要不要去抢他回来,就听到老板的声音远远传过来:“王公子,你可是我们父子俩的偶像!你刚来嘉尚的第一天,一下马车,我就看见你了。你身上那个晚霞锦啊,衬着天边的晚霞,那真叫衣裳不是晚霞胜似晚霞,公子不是仙人胜似仙人啊……现在偶像大驾光临,我们应该怎么对待?那小兔崽子不知道,我可知道!你上我们这里来,可是我们的荣耀,这就叫茅房生辉啊……”
“蓬荜生辉……”王发财不得不纠正他。
“这个我懂,蓬荜就是茅房嘛!王公子,别理我那小兔崽子,前面的布都是普通的,我怎么可能让您穿那样的衣服呢?后院的这些才叫好,都是留给最好的客人的,江南的丝绸天水的布,还有蜀地紫细麻,京城的好布料也只不过如此了,您看上什么尽管拿……”
有没搞错啊……
像他们这样的穷人,买点粗麻布还一文钱不少,像王发财这样的有钱人,居然看上什么随便拿,简直是劫贫济富嘛,没天理!
金多多和李富贵面面相觑,默默无语地离开了。
“所以,我们给王发财准备什么生辰礼物呢?”
金多多勃然大怒:“准备个头啊,让他去穿免费的江南丝绸天水的布还有蜀地紫细麻去好了,最讨厌有钱人了!”
“真的吗?”
“真的!”
“既然如此,就不要两眼放光还流口水了,来,给你擦擦。”
“……李富贵!”
好不容易把热情的老板父子甩开,王发财出来的时候,发现金多多和李富贵都已经离开了。
他瞥了那灰褐色的粗棉布一眼,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到家门口的时候,早就在等他的福叔看见他回来了,赶紧上前去,低声说:“少爷,刚刚京城里来人了,老夫人让您回去呢。”
“有什么急事吗?”他一边往里走,一边低声问。
“夫人说,不要和这些小孩混在一起玩了。”
王发财在厅内坐下,慢悠悠地弹着桌子的边角,说:“说得是,我也开始有点腻烦了,那个夜莺一点也不好玩,我到底是跟谁怄气呢,真是没意思。”
福叔垂首,说:“是啊。前几天,绥阳郡主已经在洛阳被人发现了,并且被带回了京城,少爷不如也回去吧……”
“绥阳郡主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啊,我回去干什么?”他淡淡地说。
“老爷的意思少爷还不知道吗?熙王府既然有意要和我们结亲,当然是有益无害,更何况……”福叔说。
王发财翻过手,看着自己的手指,沉默地微笑着:“更何况,从皇长孙那里抢到的未婚妻,说起来还真是满足虚荣心。”
“而且,大家都知道绥阳郡主是为了你而逃婚的,少爷要是回去,那当然是顺水推舟了……”
“真麻烦啊……”他轻声打断他的话,“捕鱼的时候,已经下了网了,脚也湿了,鱼还没捞到,却突然觉得这条鱼看起来似乎不是很美味,这下可怎么办……”
福叔叹了一口气,说:“少爷,一开始就不该来的,你觉得就算成功了,这有什么意义吗?”
“有啊,我开心。”他慢悠悠地又看起自己的手指来,突然又笑了,说,“不过,你觉得她现在有多喜欢我?”
福叔很犹豫地说:“我觉得……一点也没有。”
“我也这样觉得,计划很失败。”他笑眯眯地把手指一收,握成拳,“算了,我时间这么宝贵,何苦为这两个无聊的人浪费呢?想想也真是没意思。”
他站起来,吩咐福叔:“收拾东西吧,我们明天就回去。”
他朝金多多和李富贵的小院子走去。院子里空无一人,客厅里也是空无一人,他转了一圈,听到后面厨房里有声响,便走到后面去看。
金多多和李富贵两个人守着一盆面粉,正在那里吵架。
金多多:“应该是加热水的!”
李富贵:“怎么可能是加热水的?那不就烫熟了吗?当然是加冷水的。”
“要不这样,我用热水你用冷水,看看谁的能做出来就用谁的。”
“行。不过记得要少加水,因为长寿面是不能断的,一定要一根连到底。我们的面还是揉得硬一点比较好吧。”
“硬一点要是太粗了怎么办?”
“那就煮久一点啊。”
“煮久一点要是糊了呢?上次是谁把面给煮成一团的?”
“面汤也比某人生的面好。”
“哼!生面又怎么样?反正是给王发财那个讨厌鬼吃的!”
王发财靠在门口,笑嘻嘻地听着,自言自语:“讨厌鬼吗?”
“那么这个鸡蛋呢?要打散还是荷包还是整个煮?”
“荷包蛋的话要另外用一个锅煎,但是现在两个锅都已经用了……”
“那就做蛋花吧?”
“寿面里放蛋花,那不就成浑蛋了?”
“他本来就是浑蛋!”
王发财靠在门口,笑嘻嘻地听着,自言自语:“浑蛋吗?”
“倒也不是浑蛋,只是笨蛋。”金多多又改口说。
“说不定脑袋撞到了。”
“也有可能。”
王发财只好翻翻白眼,转身离开了。
背后继续传来吵架的声音:“这个葱怎么能切成葱花呢?当然是要一整棵放上去啊,不然不吉利。”
“难道连根拔起洗洗丢进锅就很吉利吗?”
“你是白痴吗?”
“你才是白痴!”
王发财晃晃悠悠地沿着荷塘走到石榴树下,然后到花厅里坐下,端着茶慢慢地喝着,带着白痴一样的微笑。
福叔到他身边,轻声说:“少爷,已经开始准备了,我们明天回去没有问题。”
王发财“嗯”了一声,良久,才说:“福叔,我还想留一阵子。”
福叔错愕地看着他。
他托着右腮,看着荷塘里即将凋谢的荷花,低声说:“因为,我这辈子还没吃过别人亲手做的长寿面呢。”
至于金多多他们端上的,浸在黏糊糊的面汤中,面条粗细不均一看就是接上去的,飘着一个水煮蛋和一棵连根的小葱的那碗长寿面,王发财是怎么吃下去的,后来又是怎么整整三天粒米不进,就没人知道是什么感觉了。
王发财当时留下的唯一一句话是:“幸好,我的前十九年,从来没有人亲手给我做过长寿面……”
持续的,长久的,一直的,没有钱……
“但是没有钱没有关系!只要有心,生活中处处都是发大财的机会!”
一大早发出这样雄心壮志的,当然就是堂堂逃婚三人组大当家兼嘉尚小镇大姐头兼做梦都想赚到钱的真·贫穷少女金多多了。
李富贵捏着手中的肉包子,用悲天悯人的眼神看着她:“金多多,别想了,我觉得发大财这种事基本上可以先放在一边,我们目前主要的奋斗目标是这个月的生活费。”
金多多仰天长啸:“生活费、生活费……在十两银子就可以够一户人家阔绰过上一年好日子的这个小镇子,为什么我们会穷到这种地步啊?!”
“废话,身上只有二两银子还要坐吃山空的人,我平时也只见过我们两个。”李富贵叹了一口气,“要不,金多多,我还是继续去做推销钱大发铁锅那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吧。”
“可是你回家时露出的八颗牙笑容真的让人很想狠狠扁你一顿……”金多多觉得他推销铁锅时的模样,可怕程度仅次于没钱,“世界上,难道真的就没有让我们赚到钱的办法了吗?”
话音未落,响起了敲门声。
金多多和李富贵对视一眼:“王发财来了?”
“不可能啊,王发财进我们家还需要敲门吗?”在入住这里的第一天,王发财就把他们这个小房子的左边右边后边所有的房子都买了,墙也都推倒了,除了门口的路不能买之外,现在他们家就是被王发财包围的孤岛,根本就没有敲门这回事了。
金多多低血压,李富贵早上一般都心情不好,再加上两人正在考虑“没有钱”这个伟大的、沉重的命题,所以两个坐在桌子两对面吃早餐的人,都不愿意理会那个敲门声。
然而外面的人不屈不挠,还是继续敲门,仿佛不把门敲出一个洞来他是不会罢休的。
依然懒懒地趴在桌上的金多多看着面前的李富贵:“开门去。”
“为什么是我呢?”李富贵也趴在桌上看着她。
“因为我每天起床都会两眼昏花、四肢无力、三魂不齐、七魄散乱、全身经脉逆行……”
李富贵同情地看着她:“听起来像绝症,有医治的方法吗?”
“有……妙素观的豆腐花一碗。”
“你这个无药可救的吃货。”他鄙视地看了她一眼,站起来开门去了。
真是闭门家中坐,钱财天上来。
张记布庄的少庄主张继,穿着一百五十文一尺的亮闪闪的绸缎衣服,让金多多和李富贵肃然起敬。
“你们需要钱吗?”
金多多和李富贵一起点头。
“你们需要很快赚到钱吗?”
金多多和李富贵一起用力点头。
“你们需要不费吹灰之力很快赚到钱吗?”
金多多和李富贵的头点得跟捣米似的。
“那么……”张继严肃而认真地告诉他们,“现在你们面前就有一个千载难得的发大……发小财的机会,希望你们牢牢把握!”
金多多飞身扑上去,就差抱他的大腿了:“求你了张少爷!只要能赚到钱,我们做牛做马,水里来火里去!”
李富贵不敢置信地看了她一眼,说:“对!”
“你们发财的机会,就在王发财的身上!”
“果然人如其名吗?”金多多自言自语。
“对啊,他是我的偶像,他是我和爹爹两个人的偶像,他是我们嘉尚镇所有人的偶像。他超凡脱俗,他不容世俗污浊,他优雅,他高贵,他就像月宫缥缈的桂树,他就像昆仑山御风的天神……”
看着他站在那里倾述情怀,金多多和李富贵对视了一眼。
金多多:“王发财在嘉尚办邪教了吗?”
李富贵:“我觉得他可能也需要一碗妙素观的豆腐脑。”
因为唯二的两个观众一直都在默默地吃肉包子,没有附和理会,孤独的张继只好停止了抒情,坐在他们身边,开始向他们打听王发财的生活习性。
“啊,原来发财公子喜欢喝龙井茶,好清雅啊……可是我们这里的龙井茶不太地道啊……”
“所以他从来不喝茶。”
“啊,原来发财公子喜欢吃鲈鱼,有品位啊……可是这里没有鲈鱼啊……”
“所以他从来不吃鱼。”
“啊,原来他喜欢看宋版书,真是会读书的人啊……可是这里找不到宋版书吧……”
“所以他从不看书。”
……
听着金多多和张继毫无营养的一问一答,牵挂着今天生活费的李富贵终于忍不住了,问:“那么,我们赚钱的方法是?”
“当然就是靠王发财了。”张继终于想起了自己今天过来的目的,他整整衣冠,正襟危坐,“这样吧,你们把王发财带到我家,我爹和他亲自谈。”
“……”两人都沉默。
张继伸出一根手指:“只要带过去了,好处少不了你们的。”又伸出三根手指:“如果他答应了,好处当然更是大大的……”最后张开一个手掌:“如果长期合作的话……”
金多多跳起来,对着后院大吼:“王发财!”
随传随到随时等候召唤的王发财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冲了过来:“多多,一大早就想念我了?果然我不陪你吃早饭你就会寂寞难耐吧?其实是这样的,今天早上我额头上长了一颗小痘痘,我好担心你看见了之后会对我失望绝望无望最后离我而去所以我只好躲在房间里擦蔷薇露茯苓霜外加改变刘海造型……”
金多多按住他,根本没理会他额头上那颗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小痘痘,眼中冒着亮闪闪的光:“王发财,我发现你真是人比花娇、妩媚妖娆,而且你还是个大好人,因为即使你不来和我们一起吃早餐,但是你也要打发人把早餐送过来……你这种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已经深深地感动了我和李富贵,所以我决定……”
王发财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多多,我知道你对我仰慕已经到了无法抑制的地步了,所以我们……”
“所以我决定给你送个礼物,来,跟我一起到张记布庄吧!”
“呃……”王发财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如果你还是要送我那种粗布的话就算了吧……”
“绝对不是!我会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的!”她说着,一手抓住王发财的手,一手伸向张继。
李富贵在后面,看见她面不改色地把张继递给她的一两银子塞到怀里,拉着王发财扬长而去,不由得满脸黑线。
“哎呀,发财公子,您大驾光临,简直是让小店茅房生辉啊!”
张老板依然是一口流利的成语,喜不自胜地将他迎了进去:“来来来,到后院来,本店江南的丝绸天水的布,还有蜀地的紫细麻全都在后院,只要你进来,我就能让你乐不可支,欲仙欲死……嘿嘿嘿……”
在脑满肠肥的张老板的拉扯下,王发财仿佛一朵即将遭受蹂躏的娇花,泫然欲泣地转头看金多多。
金多多没理他,向张继伸出手。
张继拿出三两银子,放在她的掌心。
李富贵终于忍不住了,低声说:“金多多……虽然我们很缺钱,可是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不能做啊……”
“放心吧,王发财是个男人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她说着,喜笑颜开地敲着自己掌心的银子,喜不自胜,“今天的鱼肉明天的菜,后天的猪蹄大后天的饭……哇哈哈哈哈哈哈……”
李富贵看着她掌心的银子也是满眼放光,不过毕竟良知未泯:“那个……金多多,你还记得开茶馆的刘老板吗?”
“就是那个什么也不需要你做,就愿意每个月大方地给一两银子的善良的刘老板?”
“对,就是那个要我卖艺又卖身,每月小气的只给一两银子的变态刘老板。”
“那么刘老板和张老板的相同点是……”
“我觉得,可能就是……”
话音未落,后院突然传来王发财无力的抗拒声:“不,不行……张老板,我……”
“哎,我会给你钱的,你先把衣服脱了,好不好……”
“不要,我,我会没脸见人的……”
“谁说的,你天生就是做这个的,你比扬州那些青楼的头牌还要漂亮上一万倍啊一万倍,无论谁看见你,全身都软了酥了瘫成一堆泥了……”
“不……不要!”
听到这一声惨叫,金多多和李富贵同时跳起来,夺门而出,冲到后院,抬脚一把将门踹开,大叫:“你要干什么?!”
张老板手中举着一件灿烂玫瑰紫的晚霞锦长袍,回头看着他们,正要说话,武艺高强的李富贵已经一脚直踹张老板的面门,将他直接踹飞出去,撞在了墙上。
金多多赶过去抱住王发财的肩,低声安慰他:“没事没事,这个老色狼交给李富贵,我带你走……”
“多多,你对我太好了,我会一辈子跟着你的……”
“发财,我也一辈子不会抛弃你的……”只要你每天给我送早点送午餐送晚饭,“一辈子,我都对你好!”
就在他们两人深情对望时,张老板在后面不屈不挠地抬起印着清晰鞋底印的脸,在李富贵的脚下伸着一只手,举着那件衣服:“发财公子……”
为了免费又丰盛的早餐中餐和晚餐,金多多一脸正义凛然,扑过去抓住他的衣领,高举拳头——
“不要不要不要!”王发财摇头,“我不要做你们的代言人!”
“啊?”金多多顿时愣住,拳头举在空中,转头看他。
王发财委屈地说:“他让我做他们张记布庄的代言人,每天免费提供他们的新衣服给我,要求是每天要在街上走一圈,外加每个月的十五那天要在张记布庄门口进行一场服装表演……可是你们也看到了,虽然三个月前我穿过晚霞锦,但是现在京城里晚霞锦已经过时了啊,像我这样一直引领天下新潮流的人,怎么有脸穿三个月前的旧款式出去啊……”
“无论什么衣服,穿在你的身上,都永不过时!”老板顶着脸上的鞋印,深情地望着他,目光坚定。
金多多正色,推开偎依在自己身上的王发财,一脸正气:“老板你有没搞错啊!不但给我家发财穿玫瑰紫色的衣服,而且还是闪闪发亮的晚霞锦!更令人发指的是,以我的切身体会和十几年的经验来看,这剪裁,这做工,这中性的设计和花纹,明明是女孩子穿的!而且还是女孩子做新嫁娘时才敢穿的艳丽夸张闪亮耀眼料子!老板你有没有搞错啊?”说着,她推开李富贵,将张老板拉到旁边,低声问,“穿这么恶心的衣服,难道就没有代言费?”
老板和她躲在角落里,伸出三根手指,压低声音:“每月三钱银子,给你。”
“每天穿这样的衣服,实在是太丢脸了,怎么出去见人?发财,我们回去吧。”金多多转身就要拉王发财回去。
老板赶紧一把扑上去,抱住发财的腰,伸出一个巴掌。
“哎,丢不起这个人啊,发财……”
老板满脸便秘的样子,痛不欲生地将自己的手掌翻了一下。
“发财的面子就是我的面子……”
老板咬牙,痛不欲生:“一两!每月一两银子!外加当月的代言活动你可以再拿到一两银子的慰劳红包,欧开?”
“行,人是你的了!”金多多立即点头,把王发财往老板的怀中一推,想想又问,“什么叫欧开?”
“这个是异国话,现在京城最流行了。表示同意,欧开?”
“欧开!”
“这个……这样赚昧心钱好不好啊?”
欢快地拿着银子换成铜钱,当金多多和李富贵拎着大串铜钱狂奔向镇上最好的酒楼纯福楼时,李富贵终于有点良心过意不去了。
“什么叫昧心钱啊?这个叫一举三得,我们所做的事利国利民,对得起苍天大地外加我们的肚子,有什么不好啊?”
“一举三得吗?”
“对啊,第一,张老板堆积在仓库里的过时货物终于找到推销出去的机会了,是不是好事?”
“是……”
“第二,那个一直在闷骚的王发财,终于找到明骚的机会了,可以堂而皇之地出去秀自己的容貌和身材了,对不对?”
“对……”
“第三,我们每个月有了固定收入了,二两银子,二两啊……为了这钱,我杀人放火卖艺卖身都可以……你呢?”
“……我也是。”
“所以……小二,好酒好菜尽管上来!”
“好嘞……姑娘,我看先来个虫草羹给您补补,然后来个燕窝美容养颜,再来个鱼翅煲,然后……”
“虫草羹多少钱?”
“三两银子一盅。”
“那么最便宜的菜呢?”
“清炒大白菜十五文钱。”
“……十五文钱在菜市场可以买一堆大白菜了啊!”两张穷苦的脸顿时都绿了,对望一眼之后,李富贵抄起菜谱:“本月特价糕点,一文钱一个……红豆糕绿豆糕豌豆糕桂花糕……”
“红豆糕香甜,绿豆糕清爽,豌豆糕柔滑,桂花糕就乏善可陈了……”金多多自言自语地点评。
李富贵抬头看小二:“哪种糕点最大?”
“桂花糕。”
两人同时一拍桌子:“来十个桂花糕,打包,带走!”
“哇……两位真是财大气粗啊!”
财大气粗的日子并没过多久。
自从王发财成为张记布庄的代言人之后,在解决了经济危机的同时,金多多和李富贵也发现,负面影响不可避免。
王发财穿着灿烂的玫瑰紫晚霞锦在街上招摇过市,吸引了嘉尚所有男女的目光。尤其是十五号那天,张记布庄推出了时装秀,正式向外推出男人的晚霞锦装扮。
代言人王发财,在灯光辉煌的红地毯上款款秀完各个动作,然后对着围在台下的人微启朱唇,缓缓吐出一句话来:“今年过节不穿衣,要穿就穿晚霞锦,欧也!”。
在场所有人鼻血狂喷,顿时掀起了抢购新潮流。第二天,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要是没有一件晚霞锦,真不好意思跟邻居打招呼。
可是,当骚包的玫瑰紫晚霞锦,由滞销品一跃成为了人人模仿、个个家庭主妇竞相给自己的丈夫、亲戚、邻居、上至七十下至七岁的男子都穿这种颜色的时候,对于人的视觉,实在是一大刺激。
金多多瞪着满街穿着灿烂玫瑰紫晚霞锦的男人,口中默念“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没看见”,一边顽强地向前走。
来到菜场,抬头看见满脸络腮胡子的胡屠夫穿着一件艳紫色的晚霞锦短衫,豪爽地提着一扇猪肉对她招呼:“金姑娘,今天猪肉不错,给你家富贵发财带一点?”
金多多一口血涌到喉咙口,又硬生生吞下去,艰难地笑道:“这个猪肉……太多了,我们三个人怕吃不了……”
“怕什么,带回去腌上,给发财慢慢吃!”嘉尚所有的人都默认拆了墙就是同居的意思,所以大家都知道他们三人是一家的。胡屠夫对她挤了挤眼,兴冲冲地说,“发财他啊,挽救了我的婚姻!”
“啊?”
“我老婆,还不就是嫌我没情趣嘛,整天对我不理不睬的。前几天发财路过我家门口,我老婆眼都直了,我一看他的样子,全身都在发光啊,那身上的衣服,真叫好看,一打听是在张记布庄买的,我就赶紧去扯了一条布,奶奶的,买的人可真多,八钱银子一尺,就这还抢疯了,我幸好体格不错,不然差点被挤成画片儿。昨天街角的陈裁缝帮我把新衣服赶制出来,我老婆一看见就说好看,赶紧拉我去给街坊看,七姑八嫂个个都夸我懂得赶潮流了,年轻了十岁。这不,今天个个都去给自己家男人做了一身,你看,好看不?”他十分热情地解下自己的围裙给金多多看,“好处还不止这个!这料子啊,亮闪闪的,颜色又鲜艳,蹭上半斤猪油都看不出来,实在是杀猪打肉、剥皮熬油必备之良品!”
金多多差点被这个灿烂的豪爽大叔给搞晕厥过去,赶紧咽下已经涌到喉咙口的血,拿了猪肉转身落荒而逃。
不过,毕竟每个月有了二两银子,金多多买菜的口气和平时格外不同:“老板,干吗又给我称两斤米啊?来五斤!那个鱼,我要买就买一条!那个青菜,不要给我四文钱那种小的,我要五文钱那种大的!”
满市的人都惊讶起来:“哟,金姑娘,你有钱啦?”
“不多,稍微有点儿。”金多多有点得意。
“那先把以前赊的账结了吧?”
“啊?那还没有钱到这种地步啊……”
回到家,金多多对李富贵提起自己今天的所见所闻,两个人都是默默无语。
“我看,我们还是尽快去找工作吧,要是他继续做代言人的话,我们也受不了啊……”
“嗯,找工作是个迫在眉睫的事情……啊!”李富贵跳起来,大叫,“我先把王发财给找回来,他,他,他上街去了!”
“没事,不就是鲜艳玫瑰紫的晚霞锦吗,我都看习惯了……”金多多疲倦地靠在床上。
“不是啊,张老板今天送来的新衣服是纯白色的轻缎子,上面染了淡墨色的荷花。发财倒是喜欢,洗了澡,头发还是湿的,就穿上披散着头发就上街去了……”
“那一定很好看啊……”
“他穿着当然好看了,衣袂飘飘,跟仙人似的!”李富贵阴森森地说,“但是金多多,如果满街都是白色衣服、黑色花纹、披头散发的男人飘来飘去……你就不觉得好看了……”
想象了一下那个满城尽穿麻衣孝的模样,金多多打了个冷战。
两个人同时跳起来,冲出门大叫:“王发财!饭可以乱吃,衣服不可以乱穿啊!你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