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谈尚贤。
几个月不见,他身上的制服让她几乎认不出他来。
他看了柳桑田一眼,向外走。
他身后跟着几个人,有李从扬。
她跟过去,从旁听席,坐进了检方的休息室。
“这位是?”谈尚贤的上司张龙问。
“桑田。”她脸色沉郁,跟身为人母的身材并不搭。
“小月救的那个人?”
“小月救的,是她?!”
“桑田,柳颂遗书里提到了的那一个桑田。”
“是华阳前总裁秘书,南海项目财务专员桑田,曾用名柳桑田。”她双眼冷淡得像墨玉一样,没有一丝活力,像是失去灵魂的人。
张龙与谈尚贤看了一眼。
谈尚贤问:“你来找我们有事吗?”
“杨沧海所说的不是全部。”她眼神坚定的说。
张龙并不意外,他跟谈尚贤也知道,有些事早在十年前就在运作了,那时的杨沧海,只是在华阳下属的小公司,做项目的一个小小文职。
张龙向谈尚贤看了一眼,目光移到办公桌上的一个烟盒子上,他拿起示意谈尚贤问下去。
谈尚贤瞥了一眼烟盒,脑子里闪过小月被烧死在面包车里的画面,烧得看不出男女,成一块黑乎的熟肉一般。他胃一下子反刍,酸流冲上喉咙,弯下腰。
张龙看了一眼谈尚贤,有些无奈,他来开了头:“你知道南海项目资的流向?”
“知道。”
“我说的是南海项目是十年前的项目,从开始的第一年,到他被冻结,你都知道吗?”
她眨了一下眼,没有立即回答。
“你只进入华阳不太长时间,你知道的,也许就是我们掌握的。司法的资源是很宝贵的,重复的东西,不用再说。而且,现在已经进入了公诉的阶段。所以……桑田你想救杨沧海,有新的证据吗?”
“我有。”她垂下眼,看着他手里的盒子。
“是吗?那之前为什么不汇报给组织,毕竟一直以来小月都想把你争取过来。”张龙质问,“你现在的身份,无论说什么都会让真实度打上折扣。”
她抬起眼睛,安静看着张龙,锐利的眼神像锥子一样,直接把人盯透,她问:“我现在的身份,才会让我所说的每一句话,真实可信,无懈可击。”
“你是杨沧海的女朋友。”张龙很不好友的说。
“我是杨沧海的妻子。”她拿出一张婚书。
张龙愣住,接过,看着上面的日文,一时认不出这东西能证明什么。
他有些错愕,问:“这就是小月一直在接近的人?”
她反问:“我跟他结婚,会影响你们的调查、判断?”
休息室内,空前的一静。
柳桑田扶着腰站得吃力,但是腹中的生命这时很听话的没有过多躁动,就像知道自己的母亲在做一件极难事,他能做的就是安静一样。
曾经为爱不顾一切,赌上前途和命运,只为找出柳颂死因的那个少女,现在怀着另一个生命。
这个生命,让她强大,更甚以往。
张龙犹豫了一会,在想着要不要把审问杨沧海的一些事透露出去。
他说:“我得的消息正好跟你说的相反。”
柳桑田黑色的眼珠淡然的看着他,她在判断,这个消息是指什么。
张龙思考了一下,向谈尚贤示出询问之意。
谈尚贤眼中闪了一下。
多年同事,有了默契。
张龙说:“你跟杨沧海不是法定的婚姻关系,你在华阳获得的有关财务方面的资料,均是有人授意下提供给你的。也就是说,从你进入华阳的第一天起,你所看到的,都是精心设计过的。他想让你看到什么,就让你看到什么,他想隐瞒什么,就隐瞒了什么。你接触的不过是些……是些被加工的东西。”
柳桑田脸上微微闪过一丝怔忡,她快速的勾下头想了想。再抬头时,发现除了张龙一张没有表情的鲶鱼脸,谈尚贤和李从扬的脸上都透出同情的神色。
她深吸了一口气,李从扬上前扶她:“他是在把你摘开干净。让你不必参与进来的。”
她缓慢抬起眼帘,目光幽幽的向三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去,“他,是杨沧海吗?”
没有人回答。
“我问,这是杨沧海说的?”
“……”
“李从扬,你听到过这些吗?”
李从扬到底年轻,面柳桑田的质问,做不到面无表情,“我不知道。”
谈尚贤觉得没有必要下去,简单的说:“你不用为一个,不承认跟你有婚姻关系的男人,在这里拼命。”
说着打开大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从扬扶着柳桑田手在用力,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就要被人推出这道门。
这道门,曾经是她十八岁时,快要跨入的地方,可是……多年过去,她是以犯罪嫌疑人家属的身份,进了这道门。
兜兜转转啊。
她到底做了什么?
突然,她一笑,怔怔的看着张龙:“鼎冠地产,在2016年到2019年间,与隆城华阳公司,虚构了一次度假村地皮的交易。
那块地,价值十二个亿。原是六十年代的香***鹤纺织厂的职工宿舍。
其实那块地早在2000年时,破产被卖掉。后来改地名,成了中路铺城中村,又一次转卖。
但是那块闲置了十几年的地皮,已经不是当年的价格。
从五百万,到十二个亿,资金全由当地的商业银行贷款。
用国家的钱,先买下,再用华阳集团的黑钱再买一次。
洗白了不无法入账的钱,这些钱没有用来开发,而是转入海外账户。
那块地,至今没有开发。”
张龙脸上并不惊讶之色:“这些,到网上都能查到的,不能说明什么。”
“或许是吧,海外账户的提供者,是钟氏钱庄,挂的名头,是钟氏拍卖行,注册地香港。而海外对接的公司,是莫氏旗下的鲸屯科技公司。注册地在英属开曼群岛。”柳桑田如数家珍的把这些一一道出来,就像一个会计,用手指快速的点钞一样,每一个细节都不差分毫,每个名称像报数字一样的精准。
当她停下时,张龙一直平静的脸上有了一丝动容。
谈尚贤早已关上房门,眼中透着光。
李从扬像个局外人,可是他也听出,这些绝对不是上网能看到的内容。
柳桑田深吸了一口气,拉了条椅子,缓慢坐下,“我想,我们可以开始谈华阳这些年洗钱的案子了。”
张龙霎时眉头一锁。
他垂下眼睛想了几秒:“你是之前匿名暴料人。”
“或许……”她说,“算是整理了柳颂留下的资料,完成他的遗愿。”
“为什么在那以后,不跟组织保持联系?”他问。
“我觉得不是时候,杨家根基太深,你们动不了。”
张龙的眼睛一下了突出来,谈尚贤像被电流击中一样,李从扬眼里已经泛起一片惭色。
柳颂、小月……都死了。
“另外,在那个环境里,我没有办法施展手段,个人的力量有限,我无法突破金钱构建起的堡垒,而所谓的证据显然被人为左右着。”她轻轻按着小腹,“就如现在,想让你们相信,我就要自暴,但谁来保证我的安全?”
“我们一定可……”谈尚贤说到这里自己都停下。
小月的事,上面还没有定论呢。
张龙快速的切入他所关心的话题:“杨家这次洗钱已是铁证。足以将杨沧海判个终身。”
“哼,这是你们要的。”柳桑田有些不悦,她要的不是这个。
“你是真的杨沧海?”
“是。”
“你知道这样的后果?”
“知道。”
这跟小月所提到的柳桑田对杨沧海的态度一致。
但是,杨沧海在提审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对于柳桑田不闻不问,提到了,也只说她被他利用了。
半点看不出他对柳桑田有情有义的样子。
甚至于还带着点,玩弄感情的人渣味道。
所以柳桑田如此为他不顾一切,让张龙也感觉到疑惑。
女人,真的不能做这一行,原则性和毅力都不强,一遇到感情上的事,什么东西都可以放弃。
转念一想,杨沧海这么撇清柳桑田,是在保护她,不想让她跟这案子有半点关系。
“那只盒子你知道吗?”
“柳颂的骨灰盒。”
“怎么能打开?”
“不知道。”她说的是真话,的确不知。
现在只有口供,真正的证据都只有证明华阳资金流向不明,但是不明,也就意味着无法追回已经流出的钱。
等于抓了偷金的贼,可是不知道他把融化的金子给弄到哪里去了。
“杨沧海知道那些海外账吗?”
“他应该不清楚。”
“但资金是从桐城的南海专项账号出去的。”
“总部有一个叫钟芊雯的,她才是管理这些。但我想,真正的执行人,应该另有其人,因为钟氏洗钱,向来有两套账,另一套账,是一个叫钱西西的,或是叫许高的在打理。”
张龙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么重要的事,钟芊雯会让几个没有背景的人,去执行。
他快速的回忆起诉书里,提到的几个证人,的确有钱西西、许高这两个人。
可是,杨沧海似乎没有说到她们。
张龙问:“杨沧海真会为了你,扛下所有的罪名?”
柳桑田:“你当初不也不相信,我会为了柳颂,进入华阳,拿到隆城华阳洗钱的证据吗?”
几人同时一静。
的确,没有人想到过是她。
以为是跟华阳不对付的,搞打击报复。
张龙说:“靠感情,是判定不了罪犯的。”
她反问:“法律真的无情,那又为何有坦白从宽一说?”
“杨沧海就从没有一句实话。”张龙有些气恼,沉声说。
“让我见他,他会跟我说实话。”
“现在?”
“对。”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