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魄月以为了解段慕白私下不为人知的一面时,这男人再度给了她一个震惊。
他要劫狱的,竟然是魔族人!
这个魔族人还是魔界失踪已久、生死未卜的,她的师姊——陌青愁。
陌青愁是在五十年前一次仙魔战役中失踪的,魔君派了大批人马搜索,都未找到她的踪影。
他们也曾派魔族人潜入沧浪派,却始终无果。却原来关押陌青愁之事是沧浪派的秘密,除了沧浪仙君和五位仙主外无人知晓。
噢,不,白月仙子段慕白也知晓这个秘密。
她在魔界尚未成大气时,唯一对她好的便是陌青愁师姊,她对她亦师亦友,两人无话不谈。
在魔界,女人在变强前最好的自保方式,便是投靠强者来维护自己。
许多魔界女人用自己的身子来换取男人的保护,但她不愿,她讨厌变成他人的禁脔,但她长得美,就算她不愿,却也由不得她。
当时她才刚发育成熟,差点成为魔界男人的玩物,是陌青愁站出来护住她,让她得以幸免被玩弄的命运。
陌青愁教她如何隐藏自己,如何装成一朵有毒刺的花,如何让男人对她忌惮,如何发展自身的势力。
她能成为艳使大人,让魔族男人不敢欺她,都要归功于陌青愁对她的教导和指引。
自陌青愁失踪后,她一直在找她,因为她始终不相信她死了。
当魔族人放弃寻找时,她依然秘密搜寻,她想,不管陌青愁发生什么事,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就要护着她,一如陌青愁当年护着自己。
没想到,陌青愁真的没死,而是深陷沧浪派的地底水牢,承受如此羞辱及非人的痛苦。
他们这次潜进来,要劫走的不止一人,而是两人。
除了陌青愁,另一人是沧浪派五位仙主之一的风易扬。
魄月无法用言语形容此刻心中的震惊和愤怒,眼前的景象让她青筋暴跳,唇角颤抖,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因这景象太过残忍。
男人全身赤裸,四肢被五根仙钉牢牢地钉在墙上,身上还有噬魂虫在血肉里爬进爬出,女人则是浸在黑水里受腐蚀之苦,她的头发被拉向后绑住,逼得她必须抬头望着墙上的男人,而她的眼睛已不是眼睛,只剩两个漆黑的洞,正流着黑色的血。
这模样,恁地残忍!
若非段慕白双臂紧紧箝住她的人,将她牢牢圏在怀里,她早就冲上前了。
她抖着身子回头看他。
“为什么?”她气得连声音都在颤抖。她气得连声音都在颤抖。
她以为,这样的酷刑只会发生在妖、魔两族。仙界虽有酷罚,但不会如此羞辱人,眼前的景象分明是为了羞辱、折磨两人而设的,充满残忍的恶意。
她没想到,仙界最自诩正义的门派,竟在背后行使这种龌龊的勾当,对魔族人就算了,对自己人竟也如此,简直泯灭人性!
相较于她的愤怒、激动,段慕白始终淡然冷静,他的鼻息来到她耳畔,低声告诉她只有少数人知道的真相。
“这两人彼此相爱。”
魄月身形僵住,忘了挣扎。段慕白的话令她再度震惊,还来不及细细思考,他的声音低低在她耳畔传来。
“他们知道两人相爱必为仙魔两界所不容,因此决定找个地方躲起来,远离是非,相伴一生,因此趁着五十年前的一次仙魔战役,他们远走高飞,让同伴以为他们死了,藉此来躲过他人的怀疑,以便双宿双飞。”
她不敢相信,那个艳丽跋扈又诡计多端的陌青愁,会爱上严肃古板的风易扬?如果她没记错,当年陌青愁与风易扬两人曾经不眠不休战了半个月,从东海龙王的领地打到西山圣地的边界,始终没分出胜负,每回听到风易扬的名字,陌青愁所表现出的态度总是恨之入骨。
她还说过,总有一天要杀掉风易扬,为族人报仇。
“怎么会这样?仙魔不两立,他们明明是敌人……怎么会相爱呢?”
段慕白望着她,感受到她的震惊和茫然,低声道:“这世上,眼见不一定为凭,说出的话也并非为真,多的是口是心非,更何况,仙人并非真的无情,或许是没遇到而已,抑或是……藏得很深。”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很清楚,仔细地观察她脸上每一个表情,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
魄月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男女,仔细一瞧,陌青愁那干枯的眼洞似乎含着无尽的忧伤与疼痛,两行流下的黑血……那是泪呀!
看着自己的情郎被钉在墙上,身受噬魂虫的咬蚀,在无尽的日子里饱受折磨,这实在太残忍了。
“他们之所以被关在这里,是因为他俩相爱,犯了沧浪派的忌讳?我不明白,就算如此,他们怎会对自己人也如此残忍?”
段慕白听了,勾起嘲讽的笑容。“正义里,也有藏污纳垢;邪魔内,亦有良善。宝儿,这世间的是非黑白没有绝对,也没有完美,打着正义旗号却行苟且之事的人不少,别太相信你所看到、听到的事,邪魔歪道造谣之事,在仙界亦有之,只不过这些人隐藏得很好。有些事、有些话,别急着去戳破,慢慢用心看、用心听,久了,事实便会慢慢浮出水面,明白吗?”
魄月听了心中一动,喃喃说道:“所以……你在外人面前,总是故意冷着面孔、傲然不可一世,故意制造这种假象,是为了保护自己?”
“不是保护。”
她回头看他,盯着他闪烁着冷芒的眸子,以及嘴角勾起的笑容。
“我只是懒得理人、懒得与人废话罢了。仙也好,魔也罢,在我眼中,只有两种人,喜欢或不喜欢,如此简单而已。”
魄月怔怔地看着他。
那她大概是被他列在不喜欢的范围里,所以他从来懒得理她,也懒得废话,不管她如何讨好他,都打动不了他的心。
她似乎终于明白了,不过那又如何?她本就不安好心,段慕白何等聪明,她的伎俩必是逃不过他的法眼,他只是不点破罢了,因为懒得与她废话。
奇怪的是,想通后她居然不伤心了,彷佛觉得他这么做是对的,便如同她在魔界的虚情假意,她伪装自己成为荡妇,广收面首,不也是为了免于麻烦吗?
她一直对段慕白有心结,总记恨他刺杀自己时太过无情,但现在,她却觉得他这么做是对的,起码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给过她一点期待,态度始终如一,不曾骗她,亦不曾作假,是她自己妄想了。
能够明白这一点,真好。
“我明白了。”她真心诚意地说。
段慕白盯着她,见她眸中的狂暴总算压制下来,低声在她耳边轻问:“想不想把这两人劫走?”
魄月冷下脸,咬牙道:“劫!当然劫!”
他笑道:“好,咱们劫人。”他把脸贴在她的脸庞上,安抚地哄着。
“若要成功把人劫走,必须先冷静自制,意随心动,你若心浮气躁,反倒会坏事,明白吗?”
魄月的确气炸了,但她是个聪明人,学什么都很快。
段慕白这番话令她想起来,此行最终目的是带她来练手的,段慕白既然安排了这个计划,必有他的把握和用意。
要从沧浪派的地底水牢里劫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稍一不慎,不但救不了人,说不定连他们两人都要受困于此,得不偿失,而她不允许自己意气用事,成为连累他人的蠢物,更不允许师姊继续被关在此地受折磨。
想到此,她完全冷静下来了,不让仇恨给湮没理智。
“我明白了,放心吧,我不会误事的,该怎么做,我听师父的。”
段慕白低头瞧她,她现在透着一股冷凝,同时又怒火中烧,似冰似火,这情况若是掌控得不好,很容易走火入魔。
“宝儿,立刻随我凝神打坐。”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魄月立即知他心意,不说二话,就地盘腿而坐,调息内丹;段慕白则坐在她身后,以掌心贴背,输入一股法力,助她调节腹内丹火。
修行到了一定的程度便要突破,法力才能更上一层楼,魄月修习仙术不过一年,便要向上突破,这一突破,功力将大为增进。
段慕白弯唇浅笑,闭上眼,掌心缓缓输送,与她体内气息相通。
有他的仙力护持,他的宝儿便能快速脱胎换骨。
段慕白心思缜密,他既敢劫人,必然已有了周全的打算。
他们把两人劫出水牢,段慕白带着风易扬,魄月则带着陌青愁,两人一路互相掩护,不断施术,瞒过所有人的眼线,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沧浪派。
按照段慕白的计划,沧浪派的人起码要等到太阳升起时,才会发现囚犯被劫走,而离天亮前,还有两个时辰。
经过半个时辰的打坐后,魄月功力大增,她背着陌青愁,脚步依然轻松,负重好似无物,前头有段慕白一路破除仙障,避开巡守,她则在后头紧跟着。
只要出了山门,他们便能招来天马,一日千里,立刻跑得人不见人、影不见影,沧浪派弟子就算要追也望尘莫及。
当他们快到山门时,段慕白忽然煞住脚步,同时拉住魄月。
魄月疑惑地看向四周,并未发现任何异样,却知段慕白绝不可能平白停下来,禁不住紧张起来。
“怎么了?”她问。
段慕白看着前方,弯起嘴角。
“嗯……不简单,居然能看透我设下的禁制,并且早一步追过来,的确有两把刷子。”
魄月一听,心中大惊。
有人在?她四处搜寻,却始终见不到人。
这人能破剑仙的禁制,法力肯定很高。
段慕白低笑,猛然眸中精光大盛,打出一道仙法,破了对方的仙障,黑暗中渐渐出现了男人的身影。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沧浪派五大仙主之一,桑子绪。
桑子绪站在那儿,脸色复杂地看着两人,正确地说,他的目光始终盯着白月仙子。
“师妹……我真没想到,劫狱的人竟会是你。”
桑子绪斯文儒雅的脸上是一片痛心,那双凝视的目光含着无尽的忧心。
魄月见到桑子绪,不禁变了脸色。
孤将难敌万军,桑子绪发现了他们,是不是代表其他沧浪派的弟子很快就会将他们包围住?
她担忧地看向段慕白,却见他只是静静地盯着桑子绪,脸上平静,看不出一丝忧心。
桑子绪叹了口气。“师妹,只要你将两人放回去,师兄答应你,此事不会有人知晓。”
魄月抿了抿嘴,来回看着两人。
要她把师姊丢回水牢那是不可能的,她转头看向段慕白,不知他会如何决定?
到了这地步,她还是相信他的,毕竟剑仙的威名不是开玩笑的,他应该留有后手,是吧?是吧?
段慕白盯着桑子绪,突然,他也叹了口气。
“恕我不能同意。”
魄月听了心喜。
她就知道,段慕白不会那么容易就认输的!
桑子绪抿着唇。“为什么?”
段美人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含着水光。“因为……我深爱着风易扬呀……”
啊?
两人闻言皆大为震惊,桑子绪身形晃了晃,魄月则是见鬼地瞪着段慕白,望着段美人流下的晶莹泪珠,她强忍着嘴角不抽,脸皮不动,若不是知道这人很会装,每日都吃她豆腐当三餐,否则瞧见他这痛心的表情,她几乎要相信他有断袖之癖了。
桑子绪脸色难看,乍听这个事实,他禁不住心痛如绞,心神亦受到了波及。
便在此时,段慕白猛然打出一道强大的定身术,定住了桑子绪,几乎是同时,他手一挥,一道强力的气劲将魄月他们三人给带出十丈外。
魄月猝不及防往后抛去,当落下时,发现他们三人已经被天马接住。
“走!”
耳边传来段慕白的隔空传音,天马嘶鸣一声,载着三人腾飞而起,不过眨眼工夫,已一飞冲天。
她只来得及回头一瞥,却已看不清他们的身影,只因周身雾气缥渺,天马已冲入云端。
她咬着牙,紧紧抓住陌青愁和风易扬。
这两人尚留一丝气息,但十分微弱。
“剑仙大人有令,请月宝仙子施行隐身术。”
魄月一愣,低头一看,才知是天马在跟她说话。
她立即施了一个隐身术,将人马隐藏在仙障下,这才有空暇与天马对谈。
“原来你会说话?”
天马显然很高兴。“剑仙大人与我通心术,我便能藉着大人的仙力,说些简单的人话。”
“你能和他通话?”
“是。”
“他还说了什么?”
“大人说,别让仙子从空中掉下去。”
“……”
看来当时她跟夜离说自己不小心被风从空中吹下来,段慕白都听到了,因此这时故意拿话打趣她,即便在最危险的时候,他也不改风趣,是想安抚她别担心吗?
想到此,她心中一暖,却也无端生出苦涩。
这个月宝究竟何德何能,能得到他全心的爱护?
若是哪一天他知道这具身子里的灵魂不是月宝,他会如何?
她摇摇头。
想这做啥?段慕白不欠她了,更何况,她亦是藉着月宝的身分对他虚情假意,享受着他的吻、他的挑逗,以及他的呵护,占尽徒弟的便宜。
她与他互不相欠,她现在要做的,便是赶快让自己变得强大,才能傲世一切,况且师姊还需要她的保护呢!
此时此刻起,她的想法变了,段慕白明明是仙界之人,却愿意救魔族的人,这份恩情,她代师姊受了。
“师父可还有其他交代?”
“剑仙大人吩咐小的载仙子大人们去月灵谷,那儿很安全,让人寻不着。”
月灵谷便是当初她醒来之地,那儿的石洞十分隐密,且灵气充足,是疗伤养气的圣地。
魄月想到石室中那张冰床,立即点头。“好,咱们走。”
天马载着他们一路疾飞,飞了三天三夜,终于在第四天的午时前抵达月灵谷。
当瞧见那如丝带般的瀑布,以及瀑布上的彩虹时,魄月整个人便放松下来。
越是接近月灵谷,她感到自己越有精神,一身的戾气以及在沧浪派里积压的怨恨彷佛被净化一般,得到舒缓和平静。
尤其是瞧见水潭上的莲花时,她的心情更是愉悦。
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她感觉到那迎微风招展的莲花,好似在向她挥手一般。
天马降下后,她立即将风易扬与陌青愁两人带进山洞中,找到那石室中的冰床。
这冰床够大,足以容纳两人,她将两人平放好。
说也神奇,冰床似有灵,一接触到两人身上的伤,便升起一股雾气,缓缓将两人包围。
见到此景,她便安心了。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等待。
段慕白既然吩咐将两人送到此,必然知道这里的灵气和冰床能救他们两人。
她退出石室,来到洞口,往下一瞧,天马已在潭水边吃草、飮水。
她想了想,往下飞到其中一片莲叶上,卧躺休憩。
要是有个遮荫的东西就好了,她心中如是想。
彷佛回应她似的,一朵莲花破水而出,向她伸来,这朵莲花十分巨大,花心足以容纳两人。
莲花向她展开花瓣,彷佛在对她做出邀请。
魄月惊讶地看着这朵巨莲。
她不知自己是莲花精重生过来的,因此心之所思,周围的莲花和莲叶便能回应她的感知和心意,她以为这块灵地的花叶也跟仙兽一样是修练成精的。
对于莲花的邀请,她心动得无法拒绝,竟生出躺在那儿的慾望,而且她知道,这朵巨莲会照顾她。
她踏进莲花里,躺卧在里头,花瓣随着她的进入缓缓闭合,将她温柔地包裹住,宛如母亲的怀抱,竟让她如此安心、如此舒服。
她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窝在花心里沉沉睡去。
这一觉,她足足睡了五个月。
随着她醒来,毋须她费力拨开,莲花花瓣也缓缓绽开,温暖的阳光照耀在她脸上。
她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变化——她的心很平静,身子很轻盈,她的耳朵能听到一里外的树上,一只雏鸟正要破壳而出,她的眼睛能看到一里外的蝴蝶,正要破茧而出。
她的五感变得更加敏锐,感知着天地灵气的变化,当她站起身,正要踏出莲花时,弯身见到水中的倒影,不禁愣住了。
她的外貌也有了变化,在这之前,她的相貌只能算是清秀,年龄大约只有十六、七岁,尚有些稚嫩,但此时的她,美得不凡而脱俗,周身仙气飘飘,不论是身材和容貌,完全是个女人了。
“月宝仙子,剑仙大人有找。”
魄月转头看向一旁,见到那只胖仙鸟,她美眸眨了眨。
“我睡多久了?”她的嗓音也变得动听悦耳,多了女人的磁性。
胖仙鸟闻言伸出翅膀,煞有介事地数了数上头的羽毛后,回答道:“仙子沉睡期间,奴换了十二根新羽毛。”
所以到底是多久?
她盯着胖仙鸟,胖仙鸟也盯着她。
望月峰的仙兽,一直都很有对人大眼瞪小眼的本事。
好吧,是她的错,这种算数问题,她本就不该问畜牲的。
“知道了。”看胖仙鸟的态度,便知段慕白是安好的。
当时她回到这里,因为修为即将跃进,便陷入沉睡,来不及知晓他的事,不过若是他有事,这望月峰早就乱成了一团,她决定找其他畜牲问问。
她给自己施了术,换了件新衣裳,便轻盈飞起,来到石室中,见冰床上的两人已经大不相同,身上被打理干净,伤痕也消失了,周身依然飘着雾气。
她打量两人,最后目光落在陌青愁脸上。
她的肤色透着白晳,虽然有些苍白,但比先前好太多了,由此可见,复原只是迟早的事,她只需等待便行。
她转身出了石室,出了山洞后,见胖仙鸟停在树枝上等她,她便捏了个诀,足涌云朵,正要踏云而去,就见胖仙鸟扑着翅膀,跳到她的肩膀上,接着便坐下来,一副打算搭便车的模样。
她忍了忍,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你要不要把这身材减一下?这样哪天逃难时,能飞得快些。”
万一魔界打来,见到这只仙鸟这么肥美,肯定被魔兽们抢着烤来吃。
胖仙鸟一边用鸟嘴理理身上的羽毛,一边温吞地回答。“奴减不了啦!仙果太好吃了,更何况有剑仙在,这里万世太平,安啦!”
她抽了抽嘴角,想开口告诫,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深深叹了口气,带着这只胖仙鸟,朝望月峰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