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青昙面无表情地看向落地窗外的灰暗天空,那纷纷扬扬的细雨已经下了足足两个星期,仿佛是谁在一直软软弱弱地哭泣着,不惊扰任何人,但泪水却潮湿了遍地。
透过那迷蒙的雨幕,她依稀能看到那天她放学回来,苏萝一个人坐在门槛那里掩面哭着的样子…
当时年幼的她懵懂地看着母亲,问她发生了什么事,问她为什么要哭得那么伤心,可她当时只是哭着摇头,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肯让她知道…
苏萝是种很柔弱单纯的女人,那种从骨子里带出来的温和懦弱就注定她永远都成不了女强人,永远都不会反抗所有的不公,她只会把一切的苦和痛打碎了自己默默咽下去,要不是后两年开始发病了,庄青昙一再逼问才知道一切,才顺藤摸瓜地找到林羽飞。
也许正因为母亲的柔弱,才铸造了女儿的坚强和独断,才有了今天这样…仇人如鱼肉,她为刀俎的一幕。
庄青昙的眼里一片冰天寒地的冷,“既然你不肯认罪……”
她微微俯下身,声音极轻道,“那就由你的女儿,来承受一遍我母亲所遭受过的痛如何?”
话一落,姚欣和庄桥俱浑身一震,瞪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
林羽飞缓缓抬头看向庄青昙,看着那与当年苏萝极其相似却多了丝丝坚韧的背影,心神有些恍惚。
他已是将死之人,这两年来庄青昙为了等待最好的机会,即便恨他入骨也几次拿钱来让他治疗,就为了让他撑住最后一口气作为指证姚欣的最重要证人。
因此,秉着对苏萝不可饶恕的罪过和内疚,如今她的女儿无论让他做什么,他都会毫无怨言去做。
林羽飞终于慢慢走向了庄沁如……
庄沁如一直处于呆滞的状态中失魂落魄着,如今看着那个瘦削男人一点点向自己靠近,他脸上那渗人的红斑点让她浑身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她瞪大眼睛,害怕得忍不住大惊失色地尖叫了起来,想逃跑却被身后的高大男人禁锢着。
“啊啊啊……别过来!别过来!!”
姚欣见此脸色瞬间变了。
庄桥也大惊地看向庄青昙,慌乱道,“青昙!你要干什么?她可是你姐姐啊!”
庄青昙目光定定地看着窗外,语气淡得没有一丝生气, “我没有姐姐。”
除了母亲,她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
林羽飞靠近过去,手指刚触碰了庄沁如一下,她就杀猪似的哭喊了起来,“啊!快滚开!滚开!爸妈救我!!”
庄沁如那边发生的一切落在姚欣眼里简直是一个晴天霹雳!
她没想到庄青昙会绕开她对她女儿下手,原本的顽固和坚持,在看到那个带毒的男人触碰到庄沁如那一刻就开始尽数退缩了,她目眦尽裂地喊了起来,“别碰她……别动我女儿!!”
“青昙,爸爸求你了!”
庄桥几乎要跪在了她面前,神情痛苦不已道,“都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是我信错了姚欣这个贱人……是我对不起你母亲!爸爸愿意承担一切,你放过沁如吧!不关她的事啊……”
姚欣嘴角溢血,面目狰狞,“你要打要骂冲我来!别动沁如!!”
可无论姚欣和庄桥如何呼喊求饶,庄青昙都无动于衷地没有喊停,林羽飞便开始脱庄沁如的衣服……
“救命啊!!呜呜呜……救命!”庄沁如又惊又惧,一张脸都哭花了。
眼看着就要发生凄惨的一幕,姚欣终于尖叫呐喊出声,“不要!!”
她拖着满是血的身体挣扎着爬过来,爬到庄青昙脚下,揪着她的裙摆痛哭流涕道,“我承认!我承认一切都是我做的!我求你放过我女儿……”
庄青昙的身形终于微微动了,她一点点低下头道,“承认什么?”
姚欣眼泪鼻涕横流,样子凄惨至极,哽咽道,“我承认……是我害了你母亲,是我找人强迫的她……”
在孩子面前,作为人母的她心理防线终究还是……彻底崩塌了。
庄桥一张脸彻底颓废地拉耸了下来,既为姚欣所做的一切羞愧和耻辱,也替苏萝感到无比愧疚和不值。
见姚欣屈服,林羽飞终于停下手来,默默无声地站出一旁。
而庄沁如被吓得脸色惨白地脚一软瘫在了地上。
这一刻,庄青昙的眼里终于氤氲起无边无尽的复杂和如愿以偿的丝丝快意,这么多年来的隐忍,这么多年来的煞费苦心,为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现下这个歹毒的女人终于承认一切了,终于人证物证俱全,终于可以让她难逃法律的制裁…
可为什么……在那股达成心愿的快意过后,她浑身上下蔓延而起的不是开心,而是极度心酸无力的疲倦感?
就像是噬人的蚂蚁一样爬遍了全身,一颗心千疮百孔的疼。
疼得她忍不住捂上自己的心脏,疼得连眼睛都泛红滚烫了起来,眼泪瞬间像倾盆大雨一样滂沱而落,一滴滴打在手背上,呼吸困难得要窒息……
母亲走的时候,她都没有掉那么多的泪,而这会也不知怎么了,眼泪就像被开闸放出的洪水一样,难以控制地汹涌而出。
她以为在了结一切的时候,自己可以很坚强,可以很勇敢地活下去,可为什么真正到了那一刻,整个身体却像是被掏空了一样,空荡荡得只剩下撕心裂肺的痛和难过…
那些过往与母亲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那记忆尤深的一幕幕音容笑貌,在此刻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一切的一切,就像永不停息的河水,浸过她全身却毫不停留地向前流逝而去…
此时此刻,除了姚欣,其余人看着那个清瘦纤细的背影一改之前的绝决狠辣,痛苦落泪得像个无助的孩子,都禁不住动容了起来。
尤其是林羽飞,他身形几乎站不稳地摇摇欲坠,沉重的背脊也越发弯了下去。
好半晌后,一支录音笔被丢在姚欣面前。
庄青昙缓缓闭上眼睛,声音极其沙哑,“把所有的经过……一字不漏地说出来。”
姚欣看着对面站在庄沁如旁边,随时可以再次动手的林羽飞,终是认命颤抖地拿起了录音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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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一向默默无闻的庄家在龙景湾这一带掀起了轩然大波!
庄氏企业董事长的原配夫人,裴家主母的亲妹妹姚欣,在十一年前胁迫唆使一名艾滋病携带者林某与一位苏姓女士强行发生关系,导致当事人感染hiv病毒几年后病发离世,此行为实属故意杀人罪既遂,情节恶劣,手段歹毒至极,目前已被警方刑事拘留,即将面临十年以上的有期徒刑,甚至无期!
而庄氏企业董事长庄桥涉嫌私自抽取公司资金,偷税漏税金额较大且证据确凿,也即将面临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以罚金。
再有,庄桥的亲生女儿庄青昙虐打父母,造成生父轻伤,继母姚某重伤失血构成故意伤害罪,虽有悖天理但事出有因,再加上获得受害者生父的谅解求情以及投案自首,目前已暂时被公安机关民事拘留。
一时间,一家五口中三人同时被警方控制的大新闻在龙景湾这一带传得沸沸扬扬,几乎闻者震惊不已,听者不可思议!
第71章 他那么好
一时间风起云涌,这样一则大新闻引发了社会的热烈讨论。
很多人在得知姚欣那样恶毒狠辣的行为后都恨得牙根都痒痒的,一个个呼吁判她死刑都不足为惜。
他们对庄青昙暴打父母的行为表示了万分的理解和同情,希望这个女孩子能被早日释放回归正常生活中,并进行好的心理辅导以防以后的人生走上岔路。
而庄氏企业在各种各样负面的消息冲击下,股份一下子跌入谷底,再加上库存积压,拖欠员工工资等等各种原因,几乎是一夜间兵败如山倒,直接沦落到破产清算的局面!!
姚欣的事不仅让姚家那边彻底颜面无光,受尽唾骂,也让裴氏集团受到了不小的影响,裴母早已足不出门,闭门谢客,更别说有人敢顶着着被全国人咒骂的下场去动用关系解救她了。
庄青昙被拘留后,齐梭是第一个见到她的人,因为他的堂姐齐雪就是在公安部门里做事的,这次她还是亲自审讯庄青昙的人。
齐梭闻讯赶来后,就在审讯室外看到齐雪和另外一个侦查人员正在面对面地审问着庄青昙。
他一声不响地站在窗外,目光定定地看着里面那个熟悉的人影。
她消瘦了很多,那平静的神情已不复以往的清冷和睿智,苍白的面容上只剩深深的疲倦和消沉。
庄青昙没有注意窗外守望的他,只是两眼无神地盯着桌面,被拷上手铐的手腕纤细白皙得能看见青色的血管。
在审讯的过程中,齐雪问一句,她就答一句,平静的语气中没有波澜,没有害怕,也没有…一丝生气。
齐雪表情肃穆,一看就像是经常审讯犯人的,她一边问着,一边做笔录。
“出生地?”
“海都市蓉城…”
“籍贯?”
闻言,庄青昙顿了一下,沙哑道,“…不知道。”
“这怎么会不知道?”齐雪皱眉。
庄青昙动了动嘴唇,“我妈很小的时候就被拐到这边……她没告诉过我她的故乡在哪,也许是,她自己也不知道。”
苏萝无亲无故,所以她连外公外婆也没有,如今庄桥终于坐牢,她也真正算是孑然一身了。
齐雪心里波动,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追问这个问题。
就这样问了一大堆话后,齐雪最后才问她,“你殴打生父庄桥,继母姚欣的行为实属虐待罪以及故意伤害罪,你承认这样的罪名吗?”
庄青昙漠然地点头,“承认。”
齐雪把笔录纸给她,“笔录你自己看看,以上所有陈述是否属实?”
庄青昙随意看了一眼,“属实。”
该来的躲不掉,她也不想躲,如今达成心愿,她整个人都是空的,迷茫得没有一点方向,也看不到一丝曙光,未来会是坐牢还是怎么样,她都觉得无所谓了。
审讯结束后,齐梭去了会客处等庄青昙。
而在庄青昙在经过齐雪时,齐雪便叫住了她,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道,
“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也理解你那样的做法,但你这样的行为终究是触犯了法律,也算是你人生当中抹不去的一个污点。”
庄青昙抬眸平静无波地看了她一眼。
齐雪脸色略有些尴尬,但想起二叔的嘱咐,她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道,“你也知道,齐家是个门风很正的家族,是很难接受……有不良历史的人。”
“齐家…”
齐雪迟疑了一下道,“齐梭…是我堂弟。”
闻言,庄青昙了然,她脸色也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道,“他来了是吗?”
齐雪道,“对,就在会客室等你。”
庄青昙点了点头,在另一个执法人员的带领下过去。
齐雪见她没有回应,连忙开口,“那……”
她自认年长好几岁,也审讯过不少犯人,面对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怎么也该镇定自若得没有一丝不自然,可偏偏…她现在的心情就忐忑不已。
庄青昙顿了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微微偏头平静道,“我没你们想象中的厚颜无耻……”
“我有自知之明。”
话一落,齐雪的脸色立刻难堪羞红了起来。
庄青昙的话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刻薄欺负人的人,可她只是受到长辈的嘱咐,让她提点一下这个女孩自觉不要跟齐梭纠缠下去而已,这真不是她个人的意思啊……
离开审讯室后,庄青昙就在会客处见了齐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