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黑气再次把嬴逸从地上托起来时,梁长乐终于下定决心,“慢着!”
嬴逸就那么诡异的被托起在半空,屏风处的黑影似乎正定定看着她。
梁长乐几乎可以预见,只要她说上一句“我不弹琴”,黑影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嬴逸狠狠摔在地上。
而他,已经经不起摔打了。
“我弹。”梁长乐轻轻说。
嬴逸被轻柔的放在了地上,他脸色灰败难看,睫羽颤了颤。
梁长乐心惊,浑身发凉。
赢帝掀开了一旁盖在琴上的锦布,“请吧。”
梁长乐深吸一口气,她知道后果……上次弹琴,招出了一个可以打败慕容廷的黑影。
这次弹琴,不知又会招出什么东西来。
但让她眼睁睁看着嬴逸这样被虐死在她面前,她又绝对做不到。
“铮——”一声琴响,她的心思转回到琴音上。
她脑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我做错了吗?”她心说。
琴灵再次轻叹,“何为对错?此时看此时,也许是错,但过上一段时间,再回头看此时,未必还是错。人目光有限,看不了太远。任何选择,无愧于良心,即是当下最正确的。”
梁长乐不想琴灵竟会宽慰她,她一时心下感动,被攥紧的心,也放松了许多。
她进入很快进入琴音之境,并看到了笼罩在嬴逸身上的浓浓黑气。
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黑气。
当初贾淳快死的时候,也只有心胸那一片,萦绕黑气而已。
嬴帝是有多狠,可以对自己的儿子,下此重手?
梁长乐的琴音里凝聚着淡淡白雾,白雾一点点浸润进嬴逸的身体。
就像奶白色的乳汁流入浓黑的墨中,一点点冲淡浓重的黑墨。
起初并不明显,倒是白色的雾气很快被吞噬。
但随着白雾源源不断的汇入,浓黑的颜色终于一点点变浅。
梁长乐终于看见嬴逸的脸,此时的“看见”乃是在琴音之中,没有银面具的遮挡。
他的脸极其白净,梁长乐心下一紧,她会不会被蛊惑?
她记得在夜国时,弹琴窥探,差点被蛊惑的经历。
“不要分神,还有我呢。”琴灵立刻出声警告。
梁长乐脑仁猛地一疼,尖锐的疼痛,让她差点儿弹错了音。
好在她也算经验丰富,很快稳住心绪,不再多虑。
她不晓得自己弹奏了多久,总之,她反反复复弹奏同一首曲子。
正是唐老最初在夜国传授她的那曲。
她甚至没有分神去想,此时的御书房大殿,变成了何种模样?
会不会已经恐怖到“百鬼出行”?
她的琴音在偌大招魂阵的作用下,是不是已经招出了越来越多的“英魂”?
她沉浸琴音之中,很快就忘了这事儿,琴音之境里,嬴逸渐渐均匀又力度的呼吸,让她欣慰。
他一点点恢复人色的脸,也叫她对生命,肃然起敬。
她不后悔了,琴灵说得对,人能看到的很有限,她不知道最终结果会是怎样,但至少当下,无愧于良心。
嬴逸的睫羽颤了颤,又颤了颤。
梁长乐心跳有点儿快,是欣喜和感动。
他忽而睁开眼,神色茫然。
梁长乐不知道他在现世中是否已经醒来,还是只在琴灵之境里醒了?
“子念?”他嘴唇蠕蠕,转过脸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梁长乐对他轻笑,手指拨琴不止,“你帮我进宫,我救你醒来,行了,也算互不相欠。”
嬴逸也笑起来,有点儿苍白,“我不帮你,你也能进宫,我没你救,恐怕活不过来,我的命金贵,怎么能说互不相欠呢?”
“停——我叫你停啊!”
一声大叫,随着梁长乐的琴被推倒,猛然撞进了梁长乐的耳朵。
她忽的掀开眼皮,错愕看着站在她面前,摇摇欲坠的赢帝。
嬴帝此时,脸色苍白如纸,额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
梁长乐恍惚,她进入琴灵之境的这会儿,殿中发生了什么?
她歪了歪脑袋,越过嬴帝看向殿中。
殿里黑漆漆的,明明是上午时光,外头黑得像子夜。
殿中的蜡烛妖冶,投射出昏黄的光。
嬴逸挣扎着,似乎想从地上坐起,但刚刚醒来的他太虚弱。
“嬴帝被反噬了?”梁长乐轻声问。
嬴帝摁着太阳穴,大口喘着粗气,“疼,朕太累了,受不了了……”
“谁叫你停下来的?!继续弹!”黑影猛地一闪,抬手又摆好了琴。
梁长乐被人压着肩膀,在琴架后坐了下来。
她肩上那沉甸甸的重压,仿佛一座大山。
她低呼一声。
但嬴帝的哀嚎盖过了她的声音,“朕不行了,已经够多了,精神力有限,再勉强操作朕会疯的!”
梁长乐此时才勉强瞧见,在烛光照不亮的黑暗中,有数条黑影晃来荡去。
恍如一盆冰水,兜头淋下。
因嬴逸醒来那一点儿兴奋,顿时被浇灭了。
还是招来了魂魄啊?他们都像眼前这黑气一样厉害吗?一个尚且难以对付,这么多……
梁长乐呆坐在地那儿,手脚冰凉。
“弹啊!”
“不要弹!”
黑气给了嬴琰一拳,嬴琰仰面摔在地上。
嬴琰怒道,“你又犯上,朕招你出来的,你一再犯上,你虽对朕有用,但朕的忍耐立也是有限的!”
嬴琰正说着话,忽然身体一僵,两眼发直的盯着殿顶。
梁长乐凝神看他,“嬴帝?嬴琰?”
死寂的片刻,好似无比漫长。
嬴帝僵硬的晃了晃脖子,从地上弹起,手脚却不太协调,差点儿脸朝下趴那儿。
“弹啊。”嬴琰说道,但出口的分明不是他的声音。
梁长乐左右四顾,黑影不见了,她顿时脊背冒汗。
黑影……嬴琰?
“我叫你弹琴。”嬴帝说着,一把扼住嬴逸的脖子。
殿中昏暗,但梁长乐却似乎看到了他手背的青筋,他如鹰爪一样有力的手指微微蜷曲,仿佛下一瞬,他就能掐断嬴逸的脖子。
“铮铮铮……”梁长乐怒了,乱弹一起。
她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叫嚣如雷:弹弹弹,本宫弹死你个妖孽!
琴音震耳欲聋,不同于她往昔风格,既不是唐老柔和的曲调,也不是冯建急促紧张扣人心弦的风格。
琴音像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