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得动脑筋了,你就直接告诉我吧。”旋花摩挲双手,催促道。
“记得当时北京还是柳絮飞花的时节。那是四月的一个晚上,我正在楼顶花园散步,享受花草的扑鼻芬芳,估计你早就忘了吧,如今混得比乞丐强不了多少的澹台大童,也一度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繁华地界儿坐拥一套带楼顶花园的不菲房产。那位不速之客,恰好在那个时间,飞进了我曾经的归巢。”色子情意隽永地向旋花诉说起来。
“飞?”旋花很容易联想到蝙蝠或鸟类的动作。
“嗯,说来挺有意思的,不速之客其实是只小鸟,一只黑乌鸦。等我回过神来,黑乌鸦已经乖巧地停到了我的肩膀上,用它那双黑汪汪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看。我注意到,它的喙间紧紧地叼着一根白色的小棍子。”色子似笑非笑道,“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我伸出手臂,手心向上,想看它接下来会怎么做。果不其然,这东西竟三蹦两跳地落在我的手腕,松了松口,留下那根小棍子,然后果断地振翅飞走了。”
“黑乌鸦的话,难道是……”旋花错愕,又转念想到引灵社。
“我将这根白色的小棍子擎在指尖,感受到类似纸张的触感,才明白这其实是一封卷成棍状的信札。我立即把纸棍展成一张纸条,也就是它本来的样子,发现上面有一行手写的小字:
林儿胡同三十九号,吃半块萨其马。
看到这行字,我鼻子一酸,哭了个稀里哗啦。”说到这里,色子顿了顿,像是在平复情绪,但两个眼圈仍已微红。
旋花不言,安然充当忠实听众,断定色子那时的泪奔必定事出有因。
“我自然认识纸条上的字迹。事情尽管过去那么多年,但叶华的亲笔,我绝不会看错。”色子哼了一声,接着说,“不光是他留在纸条上的字,还有其中提到的半块萨其马,也大有深意。记得跟他失联当晚,就在熟悉的胡同口,他笑着递给我一个鼓囊囊的信封,说是当初贸然对我动粗的补偿。我接过信封,沿敞开的封口取出一块少见的糕点,叶华说是萨其马。你要知道,那个年代且不说萨其马,就连半块白面馒头于我而言都是珍馐,何况是极难弄到的这种满族甜点。所以‘萨其马’三个字出现在纸条上,况且是叶华的笔迹,我可以百分百断定是他的飞‘鸦’传书了。至于那块萨其马,我慷慨地一掰两半,递给他其中半块,意思是有福同享。但直到我俩信步回到大院门前,一路上谁都没舍得吃掉。我捧着手上那半块萨其马,像是捧着多大的宝贝似的。谁知到后来,你猜怎么着?”
“被你哥给抢去,借花献佛,把这难得的口福归你嫂子了?”旋花合理推测。
色子听罢却直摇头:“没有没有。如今回想起来,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应该就是所谓七牲祭的惩罚了吧……当叶华和满心欢喜的我刚迈进大院,迎面就有一个黑影冲杀上前,双手举着两把明晃晃的菜刀径直在我俩的身上挥舞了七八下!
叶华跟我当时就挂彩了,我身上的伤痕,也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当时少不更事的我,哪里见过这个阵仗,虽然挨那几刀不是致命伤,但足以使我不知所措。多亏叶华眼疾手快,赶紧用他那刚劲有力手掌牢牢扼制住对方的胳膊,冲对方大吼一声:‘满先生,你想干什么!’听见叶华这声喊,我借着月色,才终于看清,袭击我们的疯子竟然是退休在家的满先生!”
“这个满先生怎么会毫无征兆地对你们下手?”旋花不解。
“你纳闷,我比你更纳闷……还没等我完全回过神来,院内上演的惨剧就像火山喷发般占据了我所有的神经。只见无数只乌鸦低空盘旋着,在天上黑压压围成几个圈,铺天盖地又哇哇怪叫;地面上,我那妊娠臃肿的嫂子正叫身强力壮的阚大叔一斧给掀翻在地,身首异处;不远处,我哥手持板砖将满太太砸至脑浆迸出,又回身趁满先生被叶华辖制之机对他后脑勺猛拍……我根本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场被彻底吓懵了,毫不夸张,几乎到了屁滚尿流的地步。”色子心有余悸地继续说:
“就在我手脚无措之际,只听和我一样浑身是血的叶华在我耳边喊道:大童,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快跑!我准备照他的话做,但不及我迈腿,头上就挨了重重一闷棍,顿时天昏地暗,失去了知觉。那个用棍子打我的人的面目,模模糊糊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似乎是郝阿姨,叶华的母亲。最后残存的影像里,似乎还有见我被棍子打到脑袋而惊慌失措地唤我名字的叶华。”
“够玄的,多亏人家叶华,你也算是死里逃生了。”旋花慰藉道。
“谁说不是呢……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卫生院的病床上,身上的伤口都得到了妥善的处理,之前发生的一切简直像是做了一场梦。后来护士告诉我,我昏睡了整整五天五夜,好在总算苏醒了过来,身体没有大碍,正可谓大难不死,祝贺我劫后余生。随着我的苏醒,来看我的人明显多了起来。”色子顿了顿,又灌了两口浆:
“我学校的老师和同学,多半劝我节哀顺变、勇敢生活,而革委会和公安局的人则希望从我口中获知事情的真相。从跟他们的交流中,我获得的确凿消息是:住在大院里的人,除叶华行踪不明外,全都死于非命,现场实在惨不忍睹,血腥无比。我兄嫂、满先生夫妇,阚大叔,郝阿姨,连同我那未见天日的小侄子,全部没能幸免,这就印证了七牲祭的预言。更令人痛心疾首的是,我当时尚未成年,加上事发当晚不省人事,证人证言的作用非常有限,到底没能彻底洗涮掉叶华的杀人嫌疑。总而言之,经过这件事以后,他不幸沦为背负重大杀人嫌疑的逃犯,彻底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谁知多年以后,他居然主动和你取得了联系,而且是以飞鸦传书的奇特方式。”旋花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叶华通过乌鸦在你居住的公寓顶层花园找到你,传递给你进一步联络的信息,说明他对你当时的处境洞若观火,想必他一直在暗处关注着你,只是不便现身罢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林儿胡同三十九号,离后来被火烧掉的二层小楼不远。第二天一早,找过去才发现,那里是一座六层居民楼,一楼一处朝西的阳台被改造成了小卖部窗口,就是过去在京城街道两旁随处可见那种不起眼的零售窗口。”色子说,“我停在离那里十余米远的隐蔽处观察了一阵,注意到打理小店的貌似只有一位平凡无奇的中年妇女,没有别的异样,便走过去主动和对方搭讪。”
“你够小心翼翼的啊。”旋花打趣他说。
“算是机构探员的职业本能吧。”色子答道,“我跟女老板闲聊了两句,然后切入正题,直接问她有没有萨其马卖,她说有,淡淡地问我要几块。我又问她卖不卖半块,她愣了愣神,从柜台里取出一个封着口鼓囊囊的信封,非常爽快地交到我手上。等我忐忑不安地撕开封口,发现里面真有小半块萨其马,但除了这半块萨其马之外,再没找到纸棍纸条之类的东西了。于是,我重新将目光投向中年妇女,希望从她身上找到更有价值的线索。”
“她显然不可能带你去找叶华,否则你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旋花感慨。
“是啊,她说她只是受人所托,把信封交给来问她要半块萨其马的人,顺便捎带三句话。听她说还有三句话要讲,我眼前一亮,立刻满血复活,表示愿意洗耳恭听。这女人很快说了第一句话:吃掉萨其马。于是我毫不犹豫照做了,三口两口享用了这份时隔多年的美味佳肴。”
“不怕萨其马有毒吗?刚才还如履薄冰、谨小慎微的,这会儿又变得不管不顾的了。”旋花用手指比划了两下狠戳太阳穴的动作。
“如果没有叶华,七牲祭当晚我早被满先生用菜刀砍挂掉了,哪里还能活到今天?你说,我还会担心叶华对我下毒吗?更何况,就算他真的要我性命,我也心甘情愿还给他。说实话,那半块萨其马,我吃得很香,那感觉很奇妙,仿佛在做多年前没有做完的事情,觉得身上突然变得有使不完的劲儿。见我把萨其马吃进肚里,女老板紧接着又说了第二句话:与哪吒同行。什么什么,与谁同行来着,哪吒?我听得如坠雾里云里,当时哪里明白“哪吒”为何物,于是就催促她转达第三句话。”
“最后一句话到底说了什么?”旋花显然清楚“哪吒”一词暗含的丰富信息量,推断第三句话说不定暗藏了更为有用的情报。
色子面色凝重,好半天才非常认真地以眼神锁住旋花的双目,对她缓缓道来:
“她说,那人让我转告你:婴-冢-迷-宫-见。”
重庆南滨路半径一公里内。
北向。洪崖洞顶层,栅栏旁。全身上下褪掉伪装的龙纹,头上依然戴着那顶鸭舌帽,露指黑手套的左手扶在乌黑的栏杆上,两眼向南遥望。
西向。一个长相很抢眼的男人沿着跨江大桥从南往北走,时而停下脚步,仰视洪崖洞的方向,眼中仿佛倒映着自己的宿命。
我萧飒沓,居然蠢到被一个渣男骗。他用微乎其微的声响,说给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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