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烁着明亮的光的白瓷吊灯,淡紫色的墙壁,铺着咖啡色地毯的办公室里,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缓缓放下了手里的话筒,他转过头对着坐在米白色沙发上的女人微微鞠躬道:“夫人,少爷他……”
“我知道,他不会来。”女人手里握着咖啡杯的把手,身边放着一大沓的文件。她直起身,将杯子放到半透明的黑色水晶桌几上:“赵管家,你先下去吧。”
“是,夫人。”
“夏同学,身体好一些了吗?”在医院里待了十几天,夏萝音只觉得身体都要发烂了。每天她就躺在床上发呆,或者看着窗外飞来飞去的鸽子。她就搞不懂了,这里又不是北京,也不是广场,到底哪里来那么多鸽子?!
她的父亲听说她受了重伤之后三天两头来医院看她,给她煲汤,给她送饭。途中几次碰到方朔臣和日向袭,都会恶狠狠地教训他们:“你们是怎么照顾萝音的?身为男人就应该挡在女人面前,你们居然让一个女孩子受伤!”
方朔臣十分歉意地向夏禄道歉,并且保证下次一定会好好地保护她。
日向袭则是每次都被吓得像小仓鼠似的瑟瑟发抖,他一开始拼命地解释,拼命地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说当初都是因为他,夏萝音是为了救他才出事的。夏禄一听更加讨厌起这个男生了,自己的女儿居然为了救这么一个饭桶而受伤。而且听说他也是笔的拥有者,可是在他身上一点都看不到笔的拥有者所应该具备的谨慎和镇定。所以每次见到他,夏禄都会骂他,害得日向袭见到他总是小心翼翼、担惊受怕的模样。
夏萝音听到声音便抬起头来,正巧是方朔臣和日向袭来病房探望她了,夏禄也坐在旁边给她盛汤。他看见日向袭,立刻瞪起眼睛,日向袭缩着肩膀躲到方朔臣身后:“伯,伯父……我们来看望萝音了。”
夏禄“哼”了一声,不理会他们。
方朔臣先进来了,把手里的苹果、橘子放到了一边,日向袭这笨蛋居然买了一个大蛋糕,他以为每一个女孩子都喜欢吃蛋糕的。
当他把蛋糕拎进去之后夏禄立刻又骂了起来:“人都在生病了,你还让她吃蛋糕?!而且萝音本来就不喜欢吃甜食,你到底是想要害死她还是想要她快点康复起来?!”
“我,我不知道……对不起对不起。”日向袭哪里知道夏萝音是不喜欢吃甜食的,被这么一教训他立刻又害怕起来,眼眶红红的。夏禄本来还想继续教训,但是对着这张娃娃脸也实在凶不太起来。夏萝音拿过了蛋糕直接打开,从里面拿起一个叉子叉了一口吃进嘴里,因为是冰淇淋的,所以不算太油腻,虽然稍微甜了一些,也能入口。
看到她吃了,日向袭真是感动得眼泪、鼻涕都奔出来了:“萝音,下次我一定不买甜的了,你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我立刻去买。”
“不用,以后少来医院烦我就行了。”夏萝音瞥了他一眼。
他委屈地撇撇嘴,然后不停地吸着鼻子:“对了萝音,我们班今天转来了一个人。”
“是吗?”夏萝音叉起第二块蛋糕。
“他是华夙阎。”
华夙阎,就是那个蕾丝短裙人偶的主人,也是曾经想要杀死她,后来又被她推向路中央的少年。原本他是所属另一学校的,大概有着野心想要争夺宝石,所以才会对夏萝音痛下杀手。但是自从在游乐园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他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也极少出来找她的麻烦,谁知现在竟然还转到了圣德彼利亚学校里来,甚至进了白金一班。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他拥有人偶,又成了圣德彼利亚学校的学生,进入白金一班也是迟早的事。只是她忘不了当初他派人偶追杀她的情景,所以根本无法将他当做自己的同学,更不用说是同伴了。
方朔臣没有解释为什么他会转到圣德彼利亚学校里来,想必这种事情也只有华夙阎自己知道。但是据说以华夙阎的身份背景,转到白金一班来,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当夏萝音身体康复重新回到学校时,那些青铜和白金的学生早就沸沸扬扬了。因为只是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白金一班就打破以往的规矩,招入了两个人,一个是夏萝音,一个是华夙阎,如今白金一班便有十一个人了。
华夙阎的式神年纪都在二十以上,所以无法一同陪伴他进入白金一班,只是在上下课的时候守在教室门外。而夏萝音,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她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康复之后的第一天,她才打开教室门就从里面飞出了两把尺子、一把椅子。夏萝音麻利地侧头避过,看见方朔臣坐在角落批改文件,而日向袭和华夙阎已经在教室里打开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画出来,有些没有成型,软绵绵地摔在地上。日向袭的能力要比华夙阎差一些,但是因为空间的局限性,他还是能够稍微占一点上风。而华夙阎虽然扬着十分绅士的微笑,但是嘴里一个劲儿地咒骂着,恨不得直接把日向袭揍到墙壁里去。
她平静地拎着书包走到自己那张课桌前坐下,任凭无数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头上飞来飞去。
突然一支飞镖从身后射了过来,日向袭大惊,连忙喊出一声小心。只见夏萝音一个侧头,然后轻巧地把飞镖夹在手指间。
“这里是教室,要打去外面。”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让日向袭和华夙阎都安静了下来,他们互相“哼”了一声,然后坐到各自的座位上。外面的随侍立刻进来把地上的碎片收拾起来,还把破烂的墙壁重新漆上一遍。
白金一班的学生基本上都来齐了,除了尚洛司以及他的式神。在这里上课那么久,夏萝音几乎很少见到他,所以他不来也觉得习以为常。谁知没过多久,老师还没有跨进教室,尚洛司竟然来了,身后只跟着一个式神。他打开门看了看教室里的其他学生,然后回头对自己的式神道:“你去通知今天上课的老师,让他不用来了。”
“是。”式神立刻顺从地离开了。
夏萝音感觉到一丝异常,似乎尚洛司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诉他们。
教室一瞬间变得安静下来,所有式神都坐在椅子上不敢动。方朔臣放下手中的笔站了起来,他走到讲台上,把旁边的白色抽屉拉开,里面是一个投影仪。连接上笔记本电脑,他扫视了一眼教室里的所有人:“接下来的这些事情,我想你们有权利知道。”
投影仪的灯光打开了,一张一张图片显现出来,那都是仿佛进行过恶战的战场。地面上铺天盖地流淌着鲜红的液体。一张一张图片翻过去,一个一个鲜血淋淋的场景出现在视线里……日向袭已经捂住了嘴,这些图片真是叫人恶心。
“这是发生在美国中西部地区密苏里州的杀人事件,还有这张是发生在英国卡迪夫城里的一起抢劫案……还有这些,印度东哥达瓦里、日本福岛、中国江苏淮南市……这里都发生了各种各样的灾难,有些是杀人事情,有些是抢劫案,有些是自然灾害。无论这些案件最后的结果如何,受害者们全部被挖去了心脏,有些甚至被挖去了器官。”方朔臣说着,抬头看向了尚洛司,他摆了摆手,方朔臣就将投影仪关上了。
“各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吗?”尚洛司面向教室里的所有人。
日向袭拼命地摇着头,他要是知道,早就把犯案的人给抓起来送到监狱里去了,怎么可能会任由着他们做这些事情?
“是人偶做的。”尚洛司缓缓地眯起眼睛,“而且不是普通的人偶,是跟随在我们身边、睡在木匣子里的人偶。”
听到这里,夏萝音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没有我们的召唤,他们无法出来啊。”
“可以出来。”华夙阎打断了她的话,“当我们将宝石缀上笔端,就是与他们签订了契约,一旦已经签订了契约的人偶,就可以自由地出入木匣子。那些没有签订契约的人偶,是被木匣子的铁链束缚在黑暗之中的。我们所画的五芒星阵,只是对他们普通的召唤而已。就好像打了电话,告诉他们应该出来办事了,他们便会出现在我们面前。”
日向袭吓得脸色苍白:“那你们是说……这些人,都是我们的人偶杀的?!”
“不是所有的人偶,而是其中一个。”方朔臣已经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在我们的人偶之中,有一个人偶发生了异变。他破坏了木匣子的规矩,擅自从黑暗之中出来,夺走那些普通人类的器官。人偶从一开始设定的欲望就是变成人类,而当这个欲望一直没有办法满足,并且时间已经超过了他所承受的范围,便会开始叛逆,甚至去残杀人类夺取他们的心脏、血液来满足自己变成人类的欲望。”
尚洛司伸手从衣袋里将笔取了出来,他轻轻磨蹭着上面的宝石:“人偶的时间承受范围是十年,超过十年便会因为无法抗拒对变成人类的渴望而开始异变。在白金一班所有笔的拥有者里,有两个人的人偶到达了这个时间端。”
说着,他将笔搁到了桌上:“我的,还有方朔臣的。”
“我们和人偶的契约已经达到并且超过了十年,如今他们变得十分危险。所以,我们决定暂时封印这些笔,等找到了合适的继承者,便将笔继承于他们。”方朔臣接过了尚洛司的话,他也把自己的笔取了出来,放到了桌子上。
夏萝音一直听着他们的话,她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道:“除了你们,另一支笔的拥有者又如何了?”
白金一班现在总共有五支笔,还有一支笔下落不明,如果这支笔的主人契约也超过了十年,那么他岂不是也很危险?不过话说回来,这只笔的人偶只是可能有威胁而已,如若并不是尚洛司和方朔臣的人偶做的,把他们封印起来,岂不是冤枉他们了?
“其他笔的拥有者也知道这一点。纵然我们与他们的目的不同,但是所有笔的拥有者都不敢冒这个险,他们也会重新选择新的继承人,不会将笔一直留在身边。”尚洛司解释道,“因为当人偶拥有了叛变之心,他们到最后会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杀死自己的主人。”
杀死自己的主人……
这一句话让夏萝音全身一震!她想起了初见亚历克斯时,他说过的一些话。
——我上一任主人,便是您的母亲。
——她曾经用这支笔,守护了我二十一年。
守护了他二十一年,可是现在尚洛司和方朔臣却说,当契约时间超过十年之后,人偶便会出现叛逆之心,如若时间更久了,怨恨起来,是会杀死自己主人的!那么亚历克斯当初是怎么和母亲一起生活下来的?难道他就没有出现叛逆之心吗?
“也有一些人偶例外,并不会背叛自己的主人。但这是极少数的,迄今为止所有笔的拥有者,大部分都会在十年之后将笔封印起来,或者继承给另外的人。”尚洛司加重了声音,把夏萝音飘远的思路又拉了回来,他继续说着,“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寻找合适的继承者,并且让他们成功继承这些笔。我和方朔臣会时刻紧盯着自己的人偶,不让他们出事。而你们要做的,就是找到继承者,并且将他们带回圣德彼利亚学校。”
窗户重新被打开,光线从外面照射进来,暖暖地刺到眼睛里。尚洛司已经带着两支笔离开了,方朔臣收起笔记本,换了另外一支老旧的钢笔坐回角落继续批改文件。夏萝音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问:“你放得下吗?”
方朔臣的手一下子停住了,他没有抬头,声音依旧平平淡淡的,带着一丝温柔:“纵然是放不下,我也得放下呢。”
“也许你的人偶一直都没有背叛你,他也不会去做伤害人类的事情。”夏萝音叹了一口气,白色的烟雾飞到了空中,划开一道一道云花。
“我不能因为这个‘也许’,而让其他人受到伤害啊。”方朔臣缓缓地抬起眼睑,他绽开了一丝微笑,温温暖暖的,如同春日盛开的花朵……在这一个微笑里,夏萝音看到了他的许多不舍与无奈,有的时候纵然再信任,纵然再执著,也要放手。
夏萝音并不清楚亚历克斯与母亲曾经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经历过什么事情,能够让他一直忍了二十一年都没有伤害人类。而她的母亲,是因为不知道这件事情呢,还是真的十分信任亚历克斯,信任到会愿意把自己的性命放在他的手上……不管如何,也许等到她自己与亚历克斯的契约时间到达十年之后,她也会如同方朔臣选择的一样,将他继承给另一个人。
放学的铃声响起,夏萝音提着书包向正门走去,华夙阎一直跟在她的后面,隔着几米的距离。当夏萝音速度放慢了,他也会放慢,当夏萝音速度加快了,他也会加快。
因为是新加入的白金学生的缘故,周围看见他们的青铜和黑银学生通通围了上来,站在不远处指着他们唧唧喳喳地互相交流着:“看,那是新转来的白金学生。”“我知道他,他是临南一中的校王子,成绩一流,还是足球队队长。”“这次来,不知道他和夏萝音比,谁会是学校的第一名呢。”
夏萝音脚步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华夙阎问道:“怎么,你还想杀我吗?”
华夙阎一瞬间握紧拳头:“是你想要杀我吧?”当初在游乐园,那么大力地推他,差一点就让他撞上了车子。如果不是式神及时出现,他早就死于非命了!
“你不是还没死吗?”夏萝音冷冷一笑,随后她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华夙阎还想跟上,却不知怎么的觉得脚好像变得很沉……她的那一句“你不是还没死吗”如同刀片一样插在他的心口。
“萝音!”就在这个时候另一边的日向袭已经奔了上来,他跑过华夙阎的身侧追上夏萝音,“等等我,我跟你一同回去。”
夏萝音眉头一皱:“我家与你家似乎不是同一个方向的。”
“我陪着你走。”日向袭紧紧地跟着她,夏萝音甩了甩手发现甩不开他,只能闷声道:“随便你,别靠我那么近。”
“是是是……”
仍旧停留在原地的华夙阎只是看着他们,那渐渐远去的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