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小树崇拜着的苏昭宁,此时也并没有闲在定远侯府里。
礼部尚书府里,白氏正亲自将丫鬟倒好的茶,往面前的苏昭宁那挪了挪:“定远侯夫人不过来,我都差点忘记了这事情。可难为你还一直记挂着。”
苏昭宁就像没有听出白氏话语中的那一丝讽刺和不悦,她径直将那面前的锦盒都打开,回答道:“倒不是不记得。只是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您也知道。我做了一半,就没法子做了。如今总算完成了。”
白氏知道苏昭宁说的是天牢的事情,她对于苏昭宁这般亲近自己心底是有几分愉悦的。只不过涉及夺嫡,她又不愿意多说。
将目光完全投到苏昭宁带过来的礼物上,白氏不由得奇怪地问道:“这是什么?”
她知道苏昭宁擅长女红,原以为送来的定是绣品衣服之类的,但却没有想到,完全不是这女红这方面的。
将锦盒中的方方正正布做的物品拿出来,白氏讶然发现那是一本书。
而锦盒里面,还有两本这样的书。
只见她手中的那本书上面,绣着一只柔顺洁白的羊。再将那布书打开,里面就跟真正的书一样,有着不同的页张。
第一页是一只雪白的小老鼠,相对的是一头低头吃草的黄牛。再翻过来,又是威风凛凛的老虎和楚楚可怜的小白兔,后面的页张里还有龙蛇马羊猴鸡狗猪这些生肖动物。
每一个小动物都绣得栩栩如生,而且又刻意回避了它们让人觉得不适的地方。
比如老鼠这种东西,白氏自己都只是从年画上见过。虽然没有见过真正的老鼠,但白氏一点也不希望见到。
但这布书上的老鼠,一身都是白色的毛发,看上去倒也不十分让人讨厌了。
白氏忍不住问道:“定远侯夫人见过老鼠?听说那东西又脏又丑,极其让人恶心。这里面的,倒一点也不觉得让人讨厌了。”
苏昭宁笑着答道:“并未亲眼见过,昭宁也只是在书上见过描述。老实说,硕鼠食黍食麦,应当确实让人讨厌。只是我曾见过奇闻异志上写,有一种老鼠,周身雪白,也并不像硕鼠一样偷食黍麦、一身脏污。此种小白鼠在外域之地仅做家养玩乐,如同猫犬一般。”
“定远侯夫人果然博览众书。”白氏赞道。她又去拿那一本,只见这一本的上面绣的是小算盘,里面每一页的数量都不同。
第一页是一个苹果,第二页就是两个梨子。第三页和四页自然又是数量不同的其他水果。
将三本布书都看完之后,白氏不好意思地道:“是我误会昭宁你了。这样精细的礼物,就是给我一年的时间,那也做不出来。”
“您过誉了。”苏昭宁还是回以一个浅淡的笑容。就像方才承受白氏的误解并无怨愤一样,如今承受着白氏的赞誉,苏昭宁也并无半点自得神情。
白氏顿觉自己更加喜欢这位定远侯夫人了。她甚至觉得,长子当初要是将对方真的娶回来了,也未尝不可。
白氏拉住苏昭宁的手,热情道:“昭宁是个真诚人,我也是个直爽的。瞧你这般可人,不若咱们结个干亲如何?”
苏昭宁来礼部尚书府送礼,一是为了践诺,二也自然还是为了与白氏更进一步地相交。但她却也没想到这进一步,竟能如此之近。
苏昭宁忙站起身朝白氏行礼道:“不敢瞒您,我这番送礼,一是为了感谢您对我的两次维护,二则也是求您再指点我一次。”
“您这般看重昭宁,昭宁也不敢相瞒。如今昭宁身陷骠骑将军的流言之中,这往近里说,是昭宁有祸;往远里说,却是要带累家中的。昭宁不敢这般连累您,只恳求您能再帮我一次,让定远侯府其他人有个生路。”苏昭宁的目的很明确,她要的,是想烧陈天扬尸骸的人,烧到自己身上去。
如何烧,借谁来烧,苏昭宁已经很明确。她只是需要白氏这个引路人。
白氏待她实诚,她便也不愿意坑害白氏,就真心把话说了个明白。
白氏亲自扶起苏昭宁,又将厅中下人都吩咐出去,推心置腹与她说话:“其实这其中厉害,我早早就看了个明白。夸口一句,莫看我是个泼辣凶悍的,却并不是个憨傻愚笨的。”
“我也不知道为何就如此喜欢你,但这帮你却也有我的好处在其中。”白氏说完这句,就不再往下说下去,只是看着苏昭宁。
她这也算是一个考验。
与聪明人打交道,才是真正的长远。
苏昭宁听白氏落音,就已经想通了其中关键。她回握住白氏的手,说道:“干娘既然不嫌弃女儿,那便让女儿虚荣一次。”
“咱们明明白白办一场,将这名分完完全全定下来。”苏昭宁从未想过,苏珍宜也会给她带来好处。
到底是这位苏三姑娘、曾经的周二少夫人做了怎么样的事情,才让白氏一定要砍断她回周府的道路呢?
这个问题,苏昭宁不会去探寻答案。她只知道,有了共同的敌人,她与白氏之间,关系会更加地紧密。
“我想进宫求一趟珍妃娘娘,干娘以为如何?”苏昭宁不知道她在珍妃面前有多少情分可以用。但是她很肯定,这一趟进宫,她不会让自己空手而归。
白氏点头应允道:“这想法很好,珍妃那边,为娘也应有几分面子。我今日就递牌子过去,跟皇后娘娘请求入宫一趟。”
远在另一处,皇帝已经到了昌明观中。
天机道长尚在讲道法,皇帝和朝阳长公主都在房中等待。
朝阳长公主有些不耐烦,同皇帝道:“陛下,这天机道长有空见其他人,反倒是没空见陛下了?这实在也太猖狂了。”
“皇姐莫急。道长讲究天道,朕又岂能凌驾于天之上?”皇帝笑道。
在马车上一路过来,皇帝细细咀嚼那说书先生的话,愈发觉得此番话定是出自天机道长之口。
只有道长才会不以凡眼看众生、不以凡阶论众人。何为君王?那只是百姓、只是凡人眼中的君王。求道者,只看天道。
天定帝星,他知此人贵。
天定将星,他知此人能。
凡夫俗子担忧陈天扬之死会影响自己的安危,故而悲伤。道长愧得天机,知有帝星在,将星必会再降,故而淡然。
在道长眼中,朕并非皇帝啊。他尊重朕,只是看穿了朕乃帝星,乃天命之人啊。
皇帝对这个认知一点也不感觉到愤怒,他只觉得周身都松快舒畅。
陈天扬之死,其实对他的最大触动,无非也就是将才后继无人之忧。既然此忧不存在,他又何必烦恼?
正在皇帝洋洋得意间,天机道长走了进来。
朝阳长公主见到这白发老道,心中并无多少推崇之心。不过碍于皇帝在场,她还是亲自站了起来。
谁知道皇帝不仅站起来亲自迎天机道长,而且还与之微微低头,唤道:“道长。”
朝阳长公主简直肺都要气炸了。这是几个意思,难道还要她堂堂公主和一个老道士行礼不成?
皇帝却是大感满意。他方才这样做,就是为了试探天机道长。
他注意到,自己行礼的时候,天机道长避让了下。
并且,对方避让移动的方向是往朝阳长公主那边。
也就是说,天机道长眼中,他皇姐也不过是众生之一,她的礼,道长觉得受得起。
而自己,道长是因为帝星,才避让啊!
帝星!
皇帝想到那违背盟约的荣国和之前与荣国结盟的南屿,还有那一直未完全臣服的藏锡,心中顿时被点燃一把雄心壮志。
要是朕在位,能一统天下,这是多么大的丰功伟绩啊!
道长不在乎凡尘俗世,但他在乎啊!一国之帝已经是无上至尊,再往上就莫过于名垂青史的千古之帝了!
皇帝语气都有些亢奋起来,他对着天机道长直接就说道:“道长,请求一卜将星位置。”
朝阳长公主一句话到了嘴边,又只能活生生咽下去。
这还是她当初支持的那个皇弟吗?这是个昏君!虽不像前朝让宦官乱了朝堂,但这样抬举个道士,又与前朝昏君有什么区别!
朝阳长公主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这样也好。这样她的女婿才能更快地上位。
皇帝目光殷切地看向天机道长。
天机道长扫了下拂尘,低头答道:“贫道今日过来,不过是有一句话要留给陛下。”
“道长请说。”皇帝忙答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机道长说完这句话,就送客道,“贫道言尽于此,陛下请回吧。”
“大胆!你这道士分不清楚什么叫身份地位了!”朝阳长公主再也忍无可忍,呵斥出声。
她招手就要唤门外的侍卫进来拿下这无礼的道士:“来人!给我把……”
“皇姐,朕才是皇帝。”皇帝不悦地出声道。
一句话让朝阳长公主立刻被强按下头:“我错了。陛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