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泽下意识就回了许藏钧一句:“我说我要上墙了吗?我在地上好好的,我求你扶我了?自作主张还要骂别人烂泥,你这不是有病吗?”
金泽说完,就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一边往门口跑一边回头看看,许澄夜站在父亲身边,因为距离太远,已经看不清她的表情了,但他可以感觉到,她没看他。
突然金泽就高兴不起来了。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嘴上痛快了就是痛快了,气死别人不能气死自己,但许澄夜现在肯定在想,如果她真的和他在一起,父亲和他之间就必须二选一了吧,是不是纠结死了,更不愿意和他继续来往了?
“我吃错了药了吧,跟未来岳父犟嘴,我才是真有病。”
翻墙跑出许家之后,在小区里面慢慢走路时,金泽忍不住骂了一句。
他甩了甩胳膊,有点抽筋,有点冷,风一阵一阵地吹过来,他仰头看看天上,黑漆漆的连个月亮都没有,说不好明天得下雨。
随便找了路边的台阶坐下来,也顾不上身上的西装多少钱了,金泽拿出手机就给许澄夜发短信,编辑了半天,一大长串的话最后全都删除了,只留下三个字——对不起。
许澄夜在家里,耳边充斥着父亲的指责和教育,手里拿着手机,看着上面金泽的短信,为什么父亲那么长篇大论的教导她听不进去,金泽仅仅是三个字的道歉,甚至都不是言语上说出来的,她却那么受用呢。
爱情果然是让人冲昏头脑的东西。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许澄夜,你要还是我的女儿,以后就不准再跟金泽来往,否则我就跟你断绝关系!我和那小子,你挑一个吧!”
许藏钧愤怒到极点,许太太拦都拦不住,许澄夜叹了口气,心里几百种想法,到了嘴边只是敷衍似的说:“爸,我知道了,你也消消气,别生气了。”
她只说知道了,可没确准说不会再理金泽,许藏钧抓着这个小心机不放,搞得最后许澄夜不得不说:“好,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见他,您可以去休息了吗?”
父亲身子不算好,再气下去身体会很麻烦,许澄夜只能先如此回答。
她承诺的时候可没想到,只是过了几天,她就再次见到了金泽,违背了自己对父亲的承诺。
这天是舞团巡演结束回到舞团的日子。
许澄夜也休息了一个星期,想来再试试腿脚好点没,进了训练馆,就看见很多人热热闹闹地在聊天。
这一幕真是久违了,有一个多月没瞧见,竟有些陌生。
因为她动静小,大家一开始还没发现,正在继续聊八卦,这八卦恰好和金泽有关系。
“你们听说了吗?前几天有人听见林团长给泽苍那边打电话,说是给我们的投资款一直没付下来,只让我们去他们的楼盘挑个训练馆场地敷衍着,林团长在担心他们那边要赖账呢。”
这人说完,苏明娜就笑着说了句:“这段时间我们在演出,你们大概没听说,泽苍那边的楼盘出了问题,偷工减料,所有的房子卖出去都没法住,要全部回收还要赔偿业主,那么贵的房子,一套就得多少钱,全都退回加赔偿的话,就算是泽苍,大概也没那么多周转资金。”
毕夏懵懵懂懂道:“所以,他们是想拖着给我们的投资暂时不给,先处理那个楼盘的事?”
楚洛带着几个男舞者走过来,轻笑道:“大约是这样的心思吧,一个企业正常资金流动就那么些,泽苍的还算是多的,他们大头的钱都压在项目上,现在要先处理麻烦,就得押后给我们的投资了,那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苏明娜附和道:“对啊,要我说,没钱就别装样子要投资文化产业,现在搞得都交不上来款,多丢脸啊。”
她话音才落下,周围的人还来不及和她一起取笑金泽和泽苍,就听见一个久违的冷清声音。
“苏小姐听上去很了解泽苍似的。”许澄夜慢慢走到她们中间,双臂环胸歪着脑袋散漫道,“平时一定没少做功课吧?下次再见到金泽来舞团,倒是该给你个机会去和他本人谈一谈,他一定很想听听你的意见,好让他的公司别那么‘丢脸’。”
苏明娜听见这句话就愣住了,瞬间回过身,因为心虚,瞧见许澄夜时,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略顿,她尴尬说道:“原来是澄夜,你好了啊?”
许澄夜笑笑:“怎么,你看见我好像很害怕?你为什么要怕我呢?我受伤和你又没关系,不是么?”
苏明娜到底段数低,被她这么一说就要语无伦次,还是楚洛上去挡在了她面前,笑着和许澄夜打招呼:“澄夜,你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孙老师和林团长还有大家一直都很担心你,你能痊愈实在太好了。”
许澄夜意味深长地睨了楚洛一眼,她的眼神并没让楚洛露出任何马脚,仿佛他只是一个担心女团员被欺负的绅士一样,许澄夜收回视线,冷淡地转身去换衣服,准备开始参加训练。
楚洛注视她的背影,又转头看看苏明娜,苏明娜紧张地拉住他的衣角,他安抚地投去一个眼神,后者稍稍安心了一些。
半个小时后,孙老师到了,许澄夜也换好了衣服,两人寒暄了一下,便准备开始训练新剧目。这次巡演很成功,不久后他们还有另一场演出,就在本地,会在江城最大的歌剧院演出,这是每一个舞蹈团的梦想,也是他们第一次可以去那里演出,所以非常重视。
恰好今天,林团长找到了泽苍总部,亲自见到了金泽,要求尽快支付投资款的事,人家都和他面对面了,再敷衍也不是办法,只是,世嘉的事依然在僵持着,连警方的证词都不能令业主满意,他们打定主意是金泽贿赂刘锦,让刘锦承担所有罪名,从而保住自己的名声,怎么都不肯轻易放过金泽,金泽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去解决,似乎只能赔钱。
为难了一下,金泽摘掉眼镜对林团长说:“既然您这么着急,那我会尽快让下面的人支付这笔钱。不过,我希望再到您的舞团看一下,上次发生的意外让你们舞团最好的舞者出了那么严重的问题,如果你无法保证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不能查清楚那个意外到底是为什么,我也要考虑这笔钱是否有必要再投给你们。”
金泽笑得自信而冷淡,“毕竟,合同里清清楚楚地写着,您的舞团需要保持高水平和人员稳定,不能出现任何影响舞团形象和技术水准的事件,如果因此解约,这就是林团长您的责任了,我还要向您索赔高额的违约金。”
他耸耸肩,一副尽职商人、不近人情的模样,“还希望林团长多多理解。我的投资也要看回报的,您的舞团不稳定,出了那么多乱子,我的收益就不会稳定,这样的风险,我可不愿意承担。”
林团长不会做生意,是个领导,脑子里歪歪绕绕怎么可能比金泽多。
金泽这一番言词下来,直接让他从有理变成了没理,不但没了底气,还开始担忧——许澄夜受伤的事他们也短暂查过,根本没有头绪,现在要秋后算账,怎么才能应付呢?
投资的事已经签了合同,上报了领导,如果不了了之,甚至要承担违约金,那可就完蛋了。
林团长一哆嗦,完全没了刚开始时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周岩在一边看着,忍不住在心里拍手叫好,金总果然是金总,他这种把黑说成白的厉害功夫,自己还真是有的学呢。
金泽笑吟吟地拉开手臂靠到椅背上,叠起双腿,面目英俊,形象斯文儒雅,风度不凡,根本看不出他刚才有多么咄咄逼人。其实,只要不面对许澄夜,他总是可以保持无懈可击的霸道总裁形象,但一遇见许澄夜这个克星,就保不准了。
而现在呢,就是他为这个克星讨回公道的时候了。
第28章
在江城歌剧院的演出,领导们千挑万选之后,选中了法国的著名宫廷芭蕾舞剧《卡珊德拉》。
怎么说呢,剧目一报下来大家心里就落下了大石头,卡珊德拉啊,那是特洛伊的公主,来自于古希腊神话里面,是一位能够预言真相却不被人信任的人。她的故事被谱写成芭蕾舞剧,在法国芭蕾舞最鼎盛的时期,连国王路易十四都曾经扮演过剧目中的阿波罗神。
法国。
是的,法国,可以说是芭蕾发展最鼎盛的地方,舞团里只有一个人曾长时间在法国学习并演出,还是在顶级的舞团里,这个人就是许澄夜。
包括孙老师在内,所有人都看向了人群里安静的女孩,她的病在外看不出任何痕迹,表现得十分健康,站姿也准确优雅,面对众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神,她始终神色淡淡,平静异常。
苏明娜握了握拳,看向另一边站着的楚洛,楚洛眼中现出思索,并未理会她的眼神,她咬了咬唇,在背后握起拳头,隐忍不发。
“好了,那大家就开始练习吧,来,跟我走,分散开。”
孙老师拍了拍手,打断了所有人的小心思,开始下一阶段的训练。
许澄夜利落地后撤几步和众人拉开距离,大家按照惯例依次排开,在她回来之前,站在女团员最中央位置的一直是苏明娜,但她一回来,苏明娜马上就要让开,那种憋屈的感觉,很难用语言来形容。
窗外的施工大楼吵吵嚷嚷,十分影响训练,孙老师念叨了一句“看来还真是得赶紧换个场地啊”,说完,便去关窗户了。
毕夏站在靠窗的位置,很乖地上去帮忙,等两人关好了窗户回来,便正式开始训练。
一个早上的训练,从基本功开始,许澄夜对基本功的掌握是团里其他人没办法比的,她上街、看书甚至吃饭的时候都常常站着,脚上始终保持着标准的步伐,她的成功不仅仅是靠天赋,来得也不是那么容易,只是旁观者并不会深究她曾经有多努力。
苏明娜的位置就在许澄夜旁边,她常常去看她,许澄夜也感觉到她的视线。
她其实不想在意的,可上次受伤的事一直困扰着她,让她为此付出了不少时间,牺牲了很多演出的机会,她怎么能真的做到不在意?
这一在意,就会硬撑着要在苏明娜面前表现得更无懈可击,比方说这个时候,仅仅是开始训练一小会,许澄夜就觉得脚踝受不了了,一周之前她自己来的时候,是一会儿都不行,今天虽然好了点,却好得有限。
不能倒下。
许澄夜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她不能让任何人感觉到其实她根本没好,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内没办法登上舞台。她已经失去了胡桃夹子的女一号,不可以再失去卡珊德拉的女一号。
所有的疼痛被她咬着牙吞进了肚子里,许澄夜面上毫无异常地参与训练,也就是这个时候,金泽到达了训练馆。
这次是林团长自己送上门的,金泽刚好有点空,就跟着他回来看看。
林团长满头是汗地走在前面,内心算着如果金泽闹起来,自己要损失多少,很可能团长的职位都保不住,一时有些忧虑。
金泽随意地瞥了一眼身边,林团长的焦虑他尽收眼底,但并不放在心上。无关紧要的人不在他的顾忌范围之内,他比较费心的是如何名正言顺地说服许澄夜不参加训练。
至少是,在他确认她的伤势痊愈之前。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当林团长打开一号训练室的门时,他一眼就看见了许澄夜。
她脸色苍白,紧抿嘴角,双臂自然上伸,用脚尖站着,这里所有人都是这个姿势,唯独她最优美,也唯独她最异常。
金泽当时就生气了。
是真的生气。
他也不管林团长在和他说什么,直接走上去拉住许澄夜的手腕,她愣愣地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人就已经被他抱着往门口走。
“你……”许澄夜要说什么,金泽就打断了她的话。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暂时不要参加训练?”
他难得用这么认真严肃的语气和她说话,许澄夜稍有慌乱,仓促地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人说:“我知道,但我已经好了,你别搞得这么兴师动众,大家都在看着。”
她只是不希望别人知道她在疼,可她忘记了,金泽一个人知道,事情就已经足够大了。
“你好了?”他压低声音意味深长道,“许澄夜,别人看不出来不代表我看不出来,你看看自己的脸,都白成什么样子了,明明那么疼,为什么还要忍着训练?跳舞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许澄夜怔在了原地。
跳舞对她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同样的问题,父亲和母亲也问过,在她刚回国后要求进入江城舞团时。
那时候她不断跟父母解释跳舞对她的重要性,一直感到无人理解她,非常孤独,觉得梦想越来越遥不可及。虽然最后父母同意了,她也重新开始跳舞,可她还是觉得,自己的努力和自己的事业,并没几个人能理解。
令人沮丧的是,在短暂的几个月之后,会有第三个她开始在意的人问出这样的话。
许澄夜的神情不免有些失落,她从金泽的怀中挣脱,很快离开众人视线。
金泽松了松领带,面无表情地对林团长说:“我现在有点私事要处理,林团长可以先给你的团员打个招呼,一会回来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语毕,金泽快步追着许澄夜走了,苏明娜全程目睹这一幕,心里说不清什么感觉,恰好这个时候孙老师问林团长:“老林,怎么回事啊?金泽让你跟我们打什么招呼?怎么看起来他倒成了要账的那个人?”
林团长叹了口气,把金泽在泽苍说的话全都复述给了妻子和团员们,那些早上才因为八卦开始看不起金泽的人瞬间肃然起敬了,这人可真厉害,直接从不给钱的吝啬鬼变成了讨债的,他们不但没办法反驳还得受他限制,反转不要太厉害。
苏明娜不甘心地握着拳,才刚安慰了一下自己金泽虽然眼里根本看不见她,但至少他不是什么好对象,官司缠身一堆麻烦,他喜欢许澄夜就去喜欢好了,她的对象也不差,楚洛是最有前途的男舞者,虽然不如金泽有钱,至少高学历高品位,身世清白。
可现在,一切都从头开始了,金泽成了笼罩着整个舞团的乌云,他们能不能安安稳稳地在歌剧院演出,甚至都取决于金泽是否要追究他们的合同罪责。
舞团外面。
还是那片花园里,湖面已经因为冷而冻结了薄薄的冰,冬日的风也吹得人浑身发冷,金泽和许澄夜都衣着单薄,一出来就被吹得直皱眉头,前者二话不说,直接把自己的风衣脱下来套在了许澄夜身上,她转过身与他四目相对,两人对视片刻,她的声音伴着寒风传了过来。
“你今天过来大约不是来找我的,你可以去忙你的事,我的事暂时不用你管,我可以处理好。”她用词还算和善,也没说永远不用金泽管,只说是暂时,可仅仅是暂时,金泽也不能忍受。
“我必须管你。”他穿着黑色的西装站在冬天的风中,风吹起他的外套下摆,他毫不在意刺骨的冷风,一字一顿道,“你不能跳舞,必须继续修养,直到我说你可以为止。”
许澄夜忽然有了一个猜想。
这个猜想让她开始怀疑一切,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她拧着眉,迟疑许久才沙哑地问他:“金泽,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你为什么对我跳舞的事那么激动?你不是说我的伤不会影响我跳舞吗?你是不是在骗我?”
金泽怎么可能跟她说实话?
既然他一开始选择隐瞒,现在就不会半途而废。
那么,不能说出真正原因,就只能找个别的借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