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近总有这样的预感。
所以就算在开会,也不耽误他接电话。
金泽素来就不拘小节,他没有那些知名ceo们严谨以及懂得多,什么管理理念,什么御下方式,什么开会的礼仪,在他这里什么都不是,电话这东西,他从来都是想接就接。
下属早就习惯了他这样,看见老板接了电话,便暂时停止了讲解ppt。
只是,让人没料到的是,老板接起电话之前略显期待的表情,会在接完电话之后跌入谷底。
和金泽共事多年,这些高层们从来没见过他这副表情。
这已经不仅仅是面无表情了。
金泽虽然是个异类,又有点土豪,可并不太难相处,他从来没有露出过这么冷漠、紧张又可怕的表情。
几乎是一瞬间的,在他挂断电话之后,人就已经离开了会议室,满屋子的高层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杜曼青望着周岩,周岩琢磨了一下说:“既然老板有事,那我们就先自己商量一下吧。”
别人也没意见。
周岩是最了解老板的人,老板那样漂浮不定的性子,他们可没那能耐去窥探。
金泽已经三十岁了,他高中没读完就辍学出来打工,养活家里的弟弟和父母。他一直都想干一番大事业,知道自己肯定会吃很多苦,所以尽管后路艰难,却从未畏惧与停止。
他发过传单、在工地干过苦力、给人洗过车、做过保安,后来又去做业务员,再到接触房地产行业,从来没有什么可以打倒他,那些想要打倒他的人和事最终都成为了他走向成功的动力。
他以为,他有了今天的成就,已经不会再因为什么事心潮难平了,现在却发现,未来的事,始终不是现在的人可以料到的。
江城人民医院是著名的大医院,许多患者千里迢迢从外地赶来这里就诊,所以想当然的,他开车赶到的时候,医院里有多少人挤在他面前。
每个人来医院,都不是来散步闲逛的,他们都有自己的苦衷和难言之隐,所以要让别人让路给他,也不是挤过去那么简单的。
眼见着电梯门就要关上了,心急着想要见到许澄夜,金泽干脆直接从西装里侧口袋取出了钱包,lv的老花设计,彰显男士风度,修长白皙的手指从里面取出来的百元大钞更加引人注目。
很好,本来还在被人嫌弃的人成功成为了众人焦点,金泽直接一扬手把手里一叠钞票全都挥了出去,本来还在拥挤的人们全都去捡钞票了,已经挤进电梯的也跑了出来,金泽趁机走了进去,独自合上电梯门,从到达医院到顺利电梯,总时长不超过五分钟。
钱这个东西,在很多时候,都会给你意想不到的收获。
孙老师这个时候,正要去给许澄夜取片子。
距离她打电话给金泽,不过二十分钟的时间,金泽要从cbd赶过来,至少也得半个小时的时间,所以她没打算现在就走。
许澄夜明白她的意图,开口叫住了打算离开病房的孙老师,低声说道:“孙老师,您可以回去了,不用替我麻烦。”
孙老师站在门口说:“没事的,我只是去给你取个片子,确认一下到底有没有事,你别担心,不麻烦的。”
她说完话又要走,许澄夜再次开口,语气执着又严肃:“孙老师,片子我可以等金泽来了帮我取,您还有事要忙,就先回舞团吧。”
孙老师惊讶地看着她,似乎不理解她为什么不希望自己帮她取片子。她还要说什么,还没打开的病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幸好孙老师躲得快,不然非得被门砸到不可。
“呀!”
孙老师后怕的惊呼一声,抬眼朝门口望去时,就瞧见了因为赶路和心急而有些狼狈和的金泽。
除了刚受伤时掉过一滴眼泪,现在,许澄夜已经对于不断传来的痛免疫了。她好像毫无所觉一样,脸上波澜不惊,不管结果如何,都照单全收。
可是,当她看见站在门口西装纽扣着,手里握着钱包,短促的金泽时,当她看见金泽眼底的担忧和瞧见她之后的心疼时,说不清为什么,她忽然就心头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
第17章
这个时候,似乎不需要闲杂人等来打搅了。
老师看看金泽,又看看许澄夜,摇了摇头,选择离开。
她一走,偌大的病房里就只剩下了金泽和许澄夜,许澄夜躺在床上无声地掉眼泪,她自己一开始感觉不到,等有了感觉就不停地抬手想把眼泪擦干净,可不管她怎么努力,泪水好像永远流不尽一样,不断地干扰着她,让她没办法转换回无懈可击的状态。
而金泽呢?
他从来没想过他高高在上的女神也会有脆弱无助的时候,所以他一开始傻掉了,待在那里茫然地注视前方。
等反应过来之后,视线就来到了许澄夜的脚上,伤口已经包扎起来了,看不见具体伤成什么样子,但从包扎的大小和厚度来看,伤口不会太小。
金泽忽然就冲了上来,坐到床边,看着许澄夜,他今天没戴眼镜,其实不仅仅是今天,自从那天晚上许澄夜说了那番话之后,金泽就不再戴眼镜了,没有了眼镜片的遮挡,他所有的真实情绪都可以被她尽收眼底。
“怎么办。”金泽想抱抱许澄夜,可不知道从哪里下手,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只有脚受伤,他手足无措道,“孙老师说你脚受伤了,还滑到了,身上有哪里伤到吗?我能碰你吗?”
许澄夜匆匆转开头,不去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好像这样就能让她冷静一点。
她终于慢慢止住了眼泪,眼睛有些红肿的重新看向金泽,过了许久才说:“我只是脚受伤,身体没事。”
金泽不放心道:“怎么会没事呢?你摔倒了啊,说不定有擦伤呢?我给你检查一下。”说着,就想拉开被子看看她衣料底下的情况。许澄夜睁大眼睛盯着他,金泽刚拉开被子,就察觉到不妥了。
“呃……你别误会。”金泽赶紧给她盖好被子,使劲压了压被角,然后起身远离病床边局促道,“我就是有点担心,我去找大夫给你看。”说着,转身准备出去,走了几步又扭头补充道,“找个女大夫!”
许澄夜现在心情真的不怎么样。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让孙老师叫来了金泽。
就算不想让父母知道这件事,至少也该叫王慕周过来,他是医生,虽然不在人民医院,但一直负责着她回国后的复查,对她的情况最为了解,又是她的发小,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可是来的人不是王慕周,是金泽。她开口叫的是这个见了没几面,曾经让她觉得,和自己差之千里的人。她说出口时还在问自己为什么要叫他来,等他真的来了,她就知道为什么了。
他可以让她高兴起来。
只不过三言两语,金泽来了又很快出去了,但他的到来让许澄夜一直畏惧又忐忑的心情好了许多,甚至浅浅地笑了一下。
许澄夜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无所畏惧和冷静。
她曾经受过什么伤,这些人都不知道,只有她自己知道,所以所有的担心和恐惧,全都得她自己承担。父母已经因为那件事为她操了太多心,恐怕知道了这次的事件之后,都不一定还能让她继续跳舞,为了能够继续留在舞台上,她绝对不能让自己再受伤的事被父母知道。
金泽出去之后就去找了负责许澄夜的大夫,是个男大夫,他不甚满意,还没来得及让对方去帮许澄夜看看身上是否有擦伤,就被大夫拉到了科室办公室。
“您是许小姐的?”大夫先问了这个问题。
金泽抿抿唇,“男朋友”三个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转念想想,许澄夜大约不喜欢自己这样“乘人之危”,于是他只能可惜地换了个暧昧的语气说:“你觉得呢?”
大夫愣了愣,随后呵呵一笑,说:“我知道了。”
嗯,孺子可教,金泽心想。
“是这样的。”大夫随后取出一张片子给金泽看,“这是许小姐右脚的片子,她脚掌上的伤口是被锐器划伤的,本来可能只是扎一下,但因为许小姐的右脚有旧伤,导致她没稳住身子摔倒,把伤口拉得更长了,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长好,暂时不能有什么剧烈运动,”
金泽眯了眯眼,抓住了大夫话里的重点:“旧伤?”
大夫如实说道:“是的,许小姐的右脚曾经有过严重的骨折,本身就经不起什么大意外。这次摔倒,不仅仅是她脚掌的伤口,她的旧伤也有复发痕迹,我想……她可能不能再跳舞了。”
金泽完全没料到自己来了会听到这样的结果。
因为时间太快,他还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许澄夜不让孙老师照顾她,也不让父母照顾她,反而叫来了自己。
他想,原因大约就是这个了。
金泽缄默许久,一直没有回应,大夫还有别的患者要看,只能催促道:“先生,您去把住院手续补办一下吧,之前那位老师还没办完。”
金泽回神,点头应下来,拿着大夫开的单据出去办手续。
他从来没住过院,也没替谁办过住院手续,所以过程并不顺利,问了许多人,在医院上上下下跑了许久才办完。
谁能想到,泽苍集团的老板有一天会亲自去医院办住院手续了,还站在一堆人后面等着交住院费。
这些事,本该由助理去办的,但金泽却为许澄夜做得心甘情愿。
其实,他也不想太快回到病房里去看她。不是因为不想看她,他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待在她身边,因为他知道她现在肯定也在害怕。
她有过旧伤,她自己很清楚,她那么爱跳舞,生活中三分之二的时间都献给了她热爱的舞蹈事业,她怎么会不担心自己未来是否还可以跳舞呢?
金泽不想回去正是因为这个。
他不知道他该不该把大夫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给她。
等办完手续,再次回到病房里的时候,金泽就看见许澄夜躺在床上没有表情地望着窗户的方向。晚秋的江城一天比一天寒冷,窗外高高的树木一点点落下叶子,灰蒙蒙的雾霾天让外面一片死气沉沉,毫无朝气。
金泽直接走过去拉上了窗帘,屋子里瞬间黑了不少,许澄夜望向他,他面不改色地走到门边按下灯的开关,环顾病房一周后说:“转院吧,这里环境太差,我给你定慈恩医院的vip病房,环境比这儿好,大夫也不比这里差。”
慈恩医院是知名的私立医院,环境和大夫资历的确都不差,收费当然也不会便宜,但许澄夜不能去,因为王慕周就在那里上班。
摇头,许澄夜道:“我不去。”
金泽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盯着她为难道:“那里的条件更好,为什么不去呢?要不我让人订机票,我们去北京医院看。”
许澄夜慢慢笑了,凝着金泽说:“你为什么突然那么紧张?”
金泽迟疑了一下:“有吗?”
许澄夜:“你满脸上都写着‘我该怎么瞒过她’这几个字。”她说话的语气那么平静,甚至带着笑意,但握着被子的手不自觉紧了许多,“大夫给你看我的片子了吧?他是不是说,我不能跳舞了。”
她用的是陈述句,说明她已经猜到了。
她原以为,金泽会用沉默回答她。
但意外的是,金泽直接站起来,有点生气的说:“你胡思乱想什么呢?不就是脚上划伤了吗?长好了不就完了?顶多就是留个疤的事,反正在脚底板上谁能看见?什么能不能跳舞的,你们艺术家是不是都这么多戏?”
许澄夜直接被说蒙了,金泽这么晚才回来,一进来就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还要给她转院,其实她在心里也已经给自己判死刑了,但现在他这么信誓旦旦地发言一通,许澄夜忽然就迟疑了。
良久,她才艰难地问了一句:“我真的……没什么事儿?”
金泽毫不犹豫地笑了一下,俊逸的五官,迷人的笑容,眼底流露着安抚与诚恳,这样的他让人很难不去相信,许澄夜这样凉薄的人,也忍不住心情波动了。
“你看见这是什么了吗?”金泽重新坐下来,又拿出了自己的钱包,厚厚的一叠现钞,还有一些卡,仔细看看,没有信用卡,全都是储蓄卡,看得许澄夜颇有些目瞪口呆。
“这是钱。”她讷讷地回答,不明其意。
金泽勾唇一笑道:“是了,这是钱,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是钱办不到的吗?”他将一叠现金摆在许澄夜的被子上,还拿出手机给她拍了张照片,然后递给许澄夜看,等她盯着看时就说,“许小姐这么有钱,那点小伤口算什么?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医生,说不定连个疤痕都留不下来。至于你担心的那个问题——你的旧伤早就好了,不会有事。”
她既然叫他来,就算准了他会知道她旧伤的事,金泽自己都很稀奇,为什么许澄夜愿意让他知道这个大多数都不知道的秘密。不过她既然肯定让他知道,他自然荣幸之至。
她不会有事,这就是他的答案,不管她问一千遍还是一万遍,他都是同一个答案。
看着她慢慢轻松起来的神情,金泽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至于大夫说的话,他不也只是说“可能”么?连大夫都没百分百判死刑的事,老子一定有办法把它扳回来。
这样想着,金泽靠到椅背上,解开衬衫领口的纽扣,放松地笑了一下。
许澄夜余光瞥见他的模样,修长的眉,不羁的眼,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特别抓人的魅力。
也许……
许多故事,就是从——你开始感觉到你为对方着迷,而变得莫名又美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