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德最大的优点就是机灵,会看眼色。听叶知秋这么说,便以帮忙挑选礼物为名,将从旁伺候的几名宫人一并带走了。
“你们也退下。”凤帝对环立四周的明暗两卫挥了挥手,待他们悉数走远,才看向凤康,“你今天对朕格外殷勤,应该是想问朕是不是得了瘕痛症吧?”
凤康没想到他如此直白,又吃惊又紧张,心脏怦怦直跳,“是,儿臣想知道父皇是否真的……”
“真的。”不等他问完,凤帝便一口承认了,“已经有两年多了。”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凤康还是控制不住脸色大变,“那……父皇……病在何处?”
“这里。”凤帝用托腮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什么?!”凤康面上瞬间没了血色,不可置信地张大了眸子,“怎么会?”
瘕痛症生在哪里都是要命的,然而生在别处或许还有治愈的希望,生在脑中无疑于从一开始就宣判了死刑。像父皇这样聪明绝顶、睿智无双的人,怎会偏偏病在那里?
“康儿,你要看开一些。”凤帝云淡风轻地笑着,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朕出生没几年就被立为皇太子,从小锦衣玉食,享尽天下万民的尊崇。
江山社稷,严父慈母,财富女人,孝子贤孙,应有尽有。即便坐在龙椅上,不能如平民百姓那般自由,也借皇位之便给自己找了不少的乐子。
顺风顺水地活到六旬有余,已经死而无憾了!”
凤康极少听他说这些推心置腹的话,哽咽地喊了一声“父皇”。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凤帝似乎不愿多谈,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腰身,“和那丫头玩了几场,朕身上有些乏了,要去休息片刻。”
“是。”凤康答应着起身,伸手来扶,“儿臣送您回房……”
“不必了。”凤帝避开他的手,“你去告诉那丫头,朕晚上想吃她说的麻辣烫。”
凤康又应了声“是”,目送他迈着闲适的步子走远,才坐回凳子上,整理着杂乱的心情。
叶知秋看了看那份根据全德建议列下的送礼名单,上到皇太后,皇后,下到各个王府公主府有头脸的大丫头,足足二十几页,忍不住苦笑。
她倒不是送不起礼,只是这么多人,加上一大堆讲究和注意事项,光是准备礼物恐怕也得三天。还要收拾行装,准备车马,时间实在太紧迫了。
正在犯愁,就见元妈推门进来了,她如同见了救星,几步迎上来,“元妈,你可来了。皇上说让我三天后进京,正赶上阿福和龚阳都不在,我这儿快要火上房了!”
“三天时间足够了,有什么好急的?”元妈淡淡的一句话就把她稳住了,“亏你当着这么大个家,遇到这么大点儿事就慌神了?”
叶知秋脸上一红,“这不是太突然了吗?”
元妈接过她手里的送礼名单,飞快地扫了一遍。虽然上面有将近一半的人她都不认识,不过规矩是一成不变的。什么样的品级送什么样的礼,怎样通过礼品的细微差别来表示亲疏远近,她心中有数。
“这单子我替你收着,等云罗从学堂回来,我让她帮着列一份礼品单,明天一早你叫几个可靠的人照着置办。
成亲是大事,我知道你不愿意使唤下人,但是过场总是要走的。不为自己,也要给雪亲王留脸面。
除了添香和小蝶,另外从村里挑几个做事麻利、不多口舌的媳妇,再从学堂挑十几个齐整懂事的丫头小子,跟你一块儿去。这事儿我来办,正好趁这几天教他们学学规矩,顺便帮你收拾箱笼。
宫里必定会给你准备凤冠霞帔,嫁衣不用自己缝,四时的衣裳鞋袜巾帕荷包总要有几箱。你不擅长针黹,我们人少也忙不过来,就交给梅香,让‘千丝坊’去做吧。
成亲之前,太后必定要召你进宫相看一回。到时候要穿什么戴什么,我来给你准备。
嫁妆交给龚阳,车马交给多寿,在京城的住处让阿福来安排。大体上也就这些,其余的都是小事,等路上或者进京之后再慢慢筹备也来得及。”
叶知秋用近乎崇拜的眼神看着元妈,不止因为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更因为她这一番话出口,便把一团乱麻的事情理了个井井有条。
“元妈,你太厉害了!”
元妈不领情地瞥了她一眼,“若换作旁人成亲,你办起事来只怕比我还要头头是道。分明是欢喜得忘了形,真是个不知羞的丫头!”
叶知秋刚才的确有些身在局中,不知所措的感觉,嘴上却不肯承认,“不就是成个亲吗?我有什么好欢喜的?”
元妈“哼”一声,嘴角染上了浅浅的笑意,“可给闻府送信了?”
“还没呢,待会儿我派人去接公主和阿福,顺手把信捎过去。”最初的忙乱过去,叶知秋的脑筋也清晰了不少,“对了,也还没跟爷爷说呢,我这就找他去。”
元妈目送她风风火火出门而去的背影,不由得想起自己和老邱筹备婚事时的情景,眼神渐渐地恍惚了。
成老爹听说凤帝答应给叶知秋和凤康赐婚了,高兴得老泪纵横,跪下拜了一圈菩萨之后,非要去见皇上当面谢恩。
叶知秋拦不住他,也不忍坏了他的好心情,于是陪他一起来到凤康的宅子。因凤帝正在小睡,不好打扰,便跪在院子里,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送走了成老爹,把该安排的事情安排下去,才得空来找凤康。走近了,见他两眼通红,顿时生出不妙的预感来,“难道皇上真的……”
“嗯。”凤康神色凝重地点了一下头。
叶知秋的心忽地沉了下去,急忙追问:“在什么地方?”
“脑中。”凤康声调艰涩地道。
“脑瘤吗?”叶知秋脸色又白了几分,“那皇上来清阳府……”
凤康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一下,“我还是太不了解父皇了,他一辈子不愿受人束缚,又怎会被区区病痛摆布,不远千里来求医?
他那么怕麻烦的人,与其在身上动刀,日日药石环伺,宁愿听之任之,顺其自然。更何况还是生在脑中的,只怕闻老太医也束手无策。
他这次出京,想是预料到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找了个借口,想要离开困了他一辈子的皇宫,看一看他执掌了大半生的江山是什么样子的……”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变了调。飞快地转过身去,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落下的眼泪。
叶知秋走近两步,手臂环住他的腰身,红着眼圈,语气却分外坚定,“闻老太医束手无策,不代表苏木也没有办法。他治好了爷爷的眼睛,而且这些年一直在研究外科手术,他也一定能医好皇上的病。
你放心,一定会有办法的,我马上去把他找来!”
说完就要松手,却被凤康紧紧地抓住了,“不能去,这件事张扬不得……”
“苏木不会说出去的。”叶知秋干脆利落地截断他的话茬,“我知道皇上洒脱,不在乎生死,可是如果有办法呢?能治为什么不治?还有什么比他的命更重要的?”
她的话音仿佛穿透脊背,直直地钻入了心底。凤康表情挣扎半晌,松开她的腕子,改牵她的手,“我和你一起去。”
“好。”叶知秋走到他身侧,静静地等他情绪平复下来。
今天没有病人,闻苏木正在棚里打理药草,见叶知秋和凤康携手而来,很是意外。将手里的活计交给一名学徒,引着他们来到医馆后院的客室之中,吩咐高宝上茶。
叶知秋和凤康都没有闲心喝茶,等高宝出了门,便说明来意。
“皇上竟然得了瘕痛之症?”吃惊过后,闻苏木一向和煦的面容显得分外沉重,“若是生在别处,尚能以切除之法,配上抑制杀伐的方子,先破后立,进行治疗。
人脑最为精密复杂,乃人体中枢,稍有不慎,就会牵连损毁一处或几处的机能,着实棘手!”
这一点凤康早已心知肚明,他现在关心不是这病是否棘手,而是治疗的方法,“我听说闻老太医在太医院供职的时候,曾经为宫中一位女官治疗过瘕痛症,那位女官至今健在,你可知道这件事?”
“我知道。”闻苏木不假思索地点头,“除了疫病,瘕痛症乃是当今世上最为顽固致死最高的疾病,祖父年轻时针对此症做过不少研究,并且整理成册,取名为《瘕问》。
上面只记录了一例治疗成功的病人,便是王爷所说的那位女官。在这里行医的几年间,我反复研究过那本册子,是以记得非常清楚。
王爷是想问祖父是否有治疗之方吧?
说实话,瘕痛症太过复杂多变,潜藏又深,往往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处在晚期,因此治疗成功的例子太少,没有现成的依据可循。
祖父治好那位女官,亦是侥幸的成分居多。况且他已经许久不曾行医,只怕无法也不敢为皇上医治。若是皇上和王爷信得过我,我倒是可以尽力一试。
不过有一件事我要事先禀明,我只给动物治过此症,不曾给人治过,治好的把握连一成的一成都未必能有。”
虽然凤康原本就没抱多大希望,听他这么说,眼神还是忍不住黯了又黯。
“木针疗法呢?”一直沉默的叶知秋突然出声问道,“可不可以用木针疗法治疗脑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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