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康微微眯了眸子,打量着刘鹏达。眉宇朗朗,一身书卷气息,已经不再是几年前那个青涩稚嫩的少年。以前他从来没有把这个人当成过对手,现在却隐隐感觉到了压力。
那天下台之后,刘鹏达就满怀失落地离开了,没看见凤康飞箭抢亲的场景。不过这两天村里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冷不丁看见他,愣怔片刻,先开了口,“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只是没想到你竟是一位王爷。是啊,知秋姐那样的女子,也只有你这样身份的人才能配得上。”
洛晓雁听他语中带酸,又对凤康直呼“你”,完全没有尊敬之意,忍不住出声喝道:“知道这位是王爷,还不跪下拜见?”
“洛侍卫。”凤康不悦地瞪了洛晓雁一眼,将目光转向刘鹏达,“你认为她是那种看重身份和地位的女人吗?”
刘鹏达表情僵了僵,不无自嘲地笑了,“我倒宁愿她是。”
如果她是,或许在他表明心意的时候,她会考虑到他将来可能中状元,对他另眼相看,而不是不动声色地拒他于千里之外。
他那时糊涂,以为只要考取功名就有机会得到她。如今还在糊涂,妄图把自己的失败归咎于身份和地位。单凭这一点,他就没有喜欢她的资格。
他两句话就露了短,让凤康心中那丝压力散了个干净。思及自己方才竟在意这样一个狭隘的人,甚是无趣。便不再理会他,径直向学堂走去。
“王爷。”刘鹏达转身,对着他的背影迅速说道,“知秋姐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你千万不要辜负了她!”
“要如何对待我的女人,我心里有数,不劳提醒。”凤康脚步不停,淡淡地回了一句。
洛晓雁看不上刘鹏达这不自量力强出头的德行,擦身而过的时候,送了他两道警告意味满满的眼风。
刘鹏达苦笑地站了半晌,满心怅然地走了。
洛晓雁没觉出凤康已经失了兴趣,唯恐他不明敌情,便主动跟他说了刘鹏达因为犯了避讳大忌而落榜,并且被停考一次的事。顺便把叶知秋给他泼水醒脑,还不计前嫌地请他到学堂当先生的事也说了。
凤康听完略一沉吟,道:“既然他有才学,就让瀚之安排安排,下次大考照拂他一二。毕竟是知秋这里出去的人,说不定日后能为我所用。”
“是,属下会提醒沈大人的。”洛晓雁恭声答应。
两人说着话,挨个院子走访了一遍。学堂守门的人知道凤康跟叶知秋的关系,都笑着打招呼,并不阻拦。四处转上一圈,便到了学堂下课的时候。
虎头远远地看见他,撇下几个朋友,飞快地跑过来,“姐夫,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病好了?”
“嗯,已经好了。”凤康亲切地摸了摸他的头,“几年不见,都长成大小伙子了。”
虎头“嘿嘿”地笑了两声,便急着打听,“鸣儿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我急着赶路来见你姐姐,不方便带他。”
虎头一直惦记着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娃娃,“姐夫,他好吗?个子多高了?现在都读什么书?可学了拳脚功夫?”
“这个……”凤康含糊了一下,“他应该很好,至于学问和功夫……这样吧,过些日子我叫人把他送过来,到时候你们当面探讨。”
回来之后,他还没有见过鸣儿,不知道那孩子长成什么样子了。有七皇妹悉心教养,想必错不了。
“那太好了。”虎头很高兴,“以前他总笑话我写的字难看,等见了面,我得让他瞧瞧我现在的字。对了,姐夫,姐姐说你去过很多番邦的地方,得空了你给我讲讲,也让我长长见识呗。”
凤康含笑点头,“哪天有时间了,我们坐下来细说。”
“行啊。”虎头见豆粒儿他们还在等着自己,便不跟他多说,“那姐夫你慢慢转,我玩儿去了。”
凤康目送他跑远了,招呼洛晓雁离开学堂。走出一段距离,就听身后传来虎头和朋友的对话:
“虎头,那个人不是王爷吗?怎么没见你给他下跪呢?”
“我不认王爷,就认姐夫。”
这话虽有不恭,可也听着亲切,不觉莞尔,“不愧是姐弟,脾气还真有几分像。”
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见那一群半大的孩子里依稀有几个熟悉的面孔,应是昔日里陪鸣儿玩耍的孩子。仿佛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就都长大了。
“看来我错过了不少好时光啊。”他感触良多地叹了一口气。
“主子,您说什么?”他声音太小,洛晓雁没听清楚,忙往前凑了凑。
凤康收回目光,“没什么,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洛晓雁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叫出暗中跟随的侍卫,询问了叶知秋的行踪,便引着他往牧场而来。
刚刚入秋,牧草还没有变黄,如一条厚软碧绿的毯子,在视野之中无限铺展。清风吹过,水纹般一波接一波地荡漾开来。
“这里养了多少牛羊?”凤康望着远处的山坡,那里有大群的牛羊在缓缓移动,恍若云团从天空降落在了草地上。
“回主子,牛和羊各有近万只。”洛晓雁用手指点着,细细地给他解说,“山这边的牛羊是养来产奶的,山那边的是养来产毛皮和产肉的。”
凤康微微扬眉,“为何要分开来养?”
“叶姑娘说草种和水源不同,喂出来的牛羊也不一样。吃山这边的草比较容易产奶,吃山那边的草皮毛和肉质会比较好。”说完见他沉思不语,只当他对牛羊不感兴趣,又指着一个方向道,“主子,那边还有一个马场呢。”
“哦?”凤康回神看了他一眼,“养的都是什么马?”
洛晓雁对马颇有研究,一口气说了好几个马种,“有青背,龙驹,长鬃,雪蹄,还有啃不得从番国带回来的矮马。大部分是清阳府本地产的笨马,用来拉车运货的。”
“啃不得?”凤康捕捉到这个字眼儿。
这个名字洛晓雁已经喊习惯了,脱口就说出来了,见他面有迷惑,笑着道:“啃不得是番国的游商,叶姑娘叫他肯伯特。这个人说话南腔北调,口音很重,介绍自己的时候听起来就像啃不得,大家都这样叫他。
叶姑娘农场里的有不少新鲜玩意儿,都是他从番国倒腾来的,那边就有一片葡萄园。再过十天半月,果子就熟了,第一年酿的葡萄酒也该出窖了。
主子,不得不说,您回来得正是时候!”
叶知秋给的那一叠图纸上有葡萄这一项,凤康带回来的那十船东西里,其中就有葡萄果酒和干制的葡萄,以及葡萄种子。听说她这里已经有了,心里有些悻悻的。
不想再说这件事,便指着散落在草场上那些形状奇怪、带了四个长翼的房子问道:“那是什么?”
“回主子,那是风车,碾磨草料和粮食用的。”洛晓雁虽然进到里面看过,却不太明白其中的原理,只能简单说明,“是叶姑娘指点杜师傅他们做出来的,靠风来带动磨盘,不用人工操作。”
凤康出了一趟国,见的东西越多,眼界越宽,就越觉得叶知秋待在山窝里能如此见多识广,实在令人惊讶又佩服。目光一扫,见挨着山脚有两排长长的房子,问道:“那又是做什么的?”
“那是玻璃工坊。”
“为何建在牧场深处?”
“整个华楚国,会造玻璃的只有这一家。叶姑娘说匠人是王爷给的,造玻璃的技术也应该属于王爷。要不要推广,等王爷回来再说。所以把作坊建在偏僻的地方,免得别人来偷手艺。
这边吹塑出来的器皿,除了用来装罐头和果酒瓶子,其他样式外面都没有。”
凤康在番国见过不少玻璃制品,知道那是好东西。他已经打算退出皇位之争,到清阳府来做闲散王爷了,手里是该握着几样稀罕玩意儿。将来有什么事,还可以拿来跟朝廷讨价还价。
如是想着,为自己的女人能有这样的远见卓识感觉骄傲又贴心。
不知道是不是侍卫提前通报了,两个人离玻璃工坊还有好一段路,就见叶知秋和杜师傅师徒三人匆匆地迎了过来。
“草民杜晋明拜见王爷。”杜师傅来到两丈外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草民甘平、严荣,叩见王爷。”两个徒弟也随后跪倒。
他们虽然得凤康重用,在王府旗下做事,可并没有官职,因此以“草民”自称。
“杜师傅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凤康亲手扶起杜晋明,又对甘平和严荣抬了抬手,“你们也起来吧。”
师徒三人各自谢了恩,起身站起来。
“王爷,您总算回来了。”杜晋明两眼殷切,语带感慨地道,“得知您回京的消息,草民本该进京拜见。只是没有王爷的谕令,不敢擅离此地。
昨日听闻您来了,也没能前去接驾,还请王爷恕罪。”
“是我来得匆忙,不曾提前知会,杜师傅何罪之有?”凤康笑容可亲,与他把臂同行,“这几年让你和两位高徒留在这里,委屈你们了。”
“不不不。”杜晋明赶忙摆手,“草民很庆幸被王爷派到这里,否则草民和两个不成器的徒弟如何能跟叶姑娘学到这许多本事?”
叶知秋在旁边笑着接话,“杜师傅太谦虚了,你们的本事哪是跟我学的?我不过异想天开说了几个点子,真刀实枪做事的可是你们。”
这样的客气话你来我往,说起来没完没了。未免自己和杜师傅多费口舌,便看了凤康一眼,将话题转开,“王爷,杜师傅他们新近做了一批玻璃器皿,我挑出来一部分,准备给皇上和七公主用,你要不要去看看?”
“好,去看看。”凤康从善如流地道。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进了玻璃工坊,只见炉火通红,十几二十个赤着上身的精装汉子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有添柴加炭烧浆的,有吹塑器皿的,有雕刻花纹的,还有就着灯火做精巧小物件的。
绕过热浪扑面的锅炉房,来到后面的库房。一排排高大的架子上摆满了玻璃器皿,有形状各异的花瓶,有深浅不一的盘碗碟杯,还有各式各样的坛瓶盂罐。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叶知秋挑出来的是杜师傅师徒最得意的作品,彩色玻璃的器皿,大到脸盆痰盂,中到笔洗茶碗,小到酒盅汤匙,一整套足足有六十六件东西。
凤康看过之后并未发表意见,和杜师傅交谈了几句,便和叶知秋一道离开玻璃工坊。
“你觉得那些器具怎么样?”出了门,叶知秋略有些忐忑地问,“皇上应该不会觉得我怠慢了他吧?”
“还不知道他这一趟来有什么企图呢,你何必为他费心?”说这话的时候,凤康脸色不太好看。
因为冲喜一事,叶知秋对他这位皇帝老子也有些不待见。可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一国之君,更是长辈,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皇上能有什么企图?总不至于特地跑来拆散我们吧?”
“他敢?!”凤康对这话认真了,“出使番国之前,我就和他讲好了,我的亲事我自己做主。他若横插一脚,我跟他没完!”
叶知秋嗔了他一眼,“我开个玩笑,你急赤白脸的干什么?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怕我没本事笼络住你爹啊?”
凤康神色放松了些许,语气依然不善,“你不需要笼络他,你越迁就他,他就越蹬鼻子上脸,跟汤老头一个德行。”
“那就更好办了。”叶知秋满不在乎地笑道,“对付汤先生我有大把的经验,正好可以用来对付你爹。到时候咱们两个里应外合,把你爹彻底拿下。”
凤康被她几句话说得转怒为笑,“你把这些心思花在我身上好不好?”
“好啊。”叶知秋很爽快地应承下来,扭头冲他眨了眨眼睛,“你想我怎么对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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