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齐齐变了脸色,叶知秋一边抢上来搀他,一边吩咐阿福,“快叫人请苏木过来。”
“不必了。”张弛拦住她,“都是皮外伤,没大碍的。我身上有伤药,涂一涂就好了,不要声张。”
他是在刀刃剑尖上行走的人,受伤无数,已经相当于半个大夫了。他说没有大碍,就一定不要紧。叶知秋也不勉强他,让阿福打来一盆清水,帮他清理伤口。
“张大哥,你这是被谁打了?”阿福按捺不住好奇之心,打听道。
张弛的武功她是见识过的,几丈高的树踩着树干两三下就上去了,很难想象谁能把他这么厉害的人打成这样。
“是十一殿下的人。”张弛并不隐瞒,用最简练的语言将事情的经过跟她们讲了。
叶知秋和凤况在餐厅说的话他都听见了,他不相信凤康会抛下叶知秋娶那个叫莎娜的姑娘。于是追出农场,拦住凤况的马驾,求问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凤况起初不屑于同他说话,经不住他再三恳求,才说自己是依照凤康的意愿行事,并没有隐情。他不相信,斗胆问起京城的情形,惹恼了凤况的随从,动起手来。
他有犯驾之过,自是不能还手。好在那两名随从知道他是凤康身边的侍卫,不敢下手太重,只让他吃了些皮肉之苦。
“叶姑娘,你要相信,王爷绝不是那种背信弃义的人,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他眼神恳切地看着叶知秋,“请你准我回京一探究竟。”
叶知秋默然半晌,才缓缓地开了口,“张大哥,虽然这几年你一直留在我这里,可你始终是凤康的人。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想走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
谢谢你保护我这么久,你多多保重,一切小心。”
“多谢叶姑娘,我会的。”张弛站起身来,向她深深一揖,“我回去收拾一下,今天夜里就走。回京之后,不管探听到什么消息,我都会想办法通知叶姑娘的。”
“好。”叶知秋点了点头,送他出门。
阿福满脸都是担忧的神情,“知秋姐姐,洛大哥已经一去无踪了,你又把张大哥放走了,这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的。”叶知秋表情和语调都淡淡的,“如果我连他都留不住,留他身边的人有什么用?随他们去吧。”
不管多么理智的女人,碰上自身的感情问题都无法像旁观者一样冷静客观。阿福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在事情没有搞明白之前,说什么都没用。这种时候,让她自己待着会更好。
便不多言,退出门来,去安排她吩咐下来的事情。
莎娜这几天对打猎很是痴迷,一天到晚在山里转悠。巡护队的人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追赶一头狍子。头发跑散了,衣服被树枝刮破了,靴子也坏了一只。
听说凤康派人来了,衣服都顾不上换,就兴冲冲地跑来找叶知秋,“叶姐姐,康哥真的要接我到他家去玩儿吗?”
叶知秋对莎娜一直心存猜疑,可在今天之前,并没有把这个疯疯癫癫的小丫头当成一回事。然而此时此刻,看着她像正午阳光照耀下的大海一般熠熠闪亮的眸子,散发着健康红晕的脸庞,还有浑身上下抵挡不住的朝气,心里竟生出丝丝缕缕地嫉妒。
嫉妒她这四年多来,一直陪在凤康身边,和他看尽异国风景;嫉妒她每天都能看到他的音容笑貌,与他同欢乐,共忧愁;嫉妒她将又一次伴他左右,而自己只能苦苦守候;更嫉妒她很有可能成为和他一辈子相守的那个人。
嫉妒的人如蛇噬心,被嫉妒的人却浑然不觉,依旧笑靥如花,亲亲热热地喊着“叶姐姐”。
“对,明天一早就走,要不了多久,你就能见到他了。”
这不是她的错,自己没有理由嫉妒她,这一点叶知秋比谁都清楚,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开口,便带出了明显的冷意。
莎娜也感觉到了,疑惑地眨着眼睛,“叶姐姐,你怎么不高兴了?”
叶知秋想说“我没有不高兴”,话到嘴边又觉这样掩饰令人反感,干脆挑明了,“我心情不好,麻烦你暂时不要跟我说话,有什么事就去找阿福吧。”
看着她冷冰冰地出门而去,莎娜表情怔怔的。站了半晌,轻轻地拉了拉阿福的衣袖,“阿福,我是不是哪里得罪叶姐姐了?”
“不是你,得罪她的另有其人,你不用在意。”阿福冲她安抚地笑了笑,便将话题转开去,“我给你准备了一些路上的东西,有吃的,有用的,你跟我去看看吧。要是还缺什么,我再给你添置。”
“好啊,去看,去看。”莎娜来了精神,高高兴兴地跟她走了。
叶知秋整晚都没有睡,看着那张写有“对不起”三个字的信纸,不断地回想凤况说过的话。质疑,推翻,假设,再质疑,再推翻,再假设,反反复复,不厌其烦。
张弛是半夜走的,走时在门外道了一声别,没有惊动除她之外的任何人。
她不知道张弛这一去,会不会跟洛晓雁一样,再无音讯。只觉夜晚变得更加黑暗更加漫长,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如此煎熬,空虚,孤寂。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在这无穷无尽的黑夜之中叶落花枯的时候,天终于开始放亮了。晨曦透过窗户,落在她因为紧握信纸而发白的指节上,那一瞬间,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呼吸,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之中流动。
她自嘲地弯起唇角,她曾经当着许多人的面说过,她永远不会为一个男人患得患失,折磨自己。现在才知道,她太自以为是了。
原来,她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洒脱!
即便患得患失,即便没有那么洒脱,她还是不愿被一个目前还无法确定是她的男人的男人左右自己的生活。一如既往地起床,慢跑,打理花园,做早饭,吃早饭。
送虎头出门去学堂,给成老爹熬了汤药,看着他喝下去。
今天阿福没有出门,没事找事地在她跟前转悠。一会儿拿了过去的旧账向她讨教,一会儿又说想再开几家铺子,要跟她商量地点和资金问题,片刻不让她得闲。
莎娜早早就准备好了,舍了那身五颜六色的衣服,换上最初来农场时的装扮,在大门外翘首等待。
辰时过半,凤况准时到了。跟莎娜相互作了介绍,将她请上马车,便来跟叶知秋告别,“叶姑娘,时辰不早,我们也该出发了,就不多打扰了,你多保重!”
“十一爷慢走。”叶知秋福身恭送。
“叶姐姐,我走了。”莎娜在车里笑着挥手,“我会和康哥一起来看你的。”
她的无心之言,让叶知秋胸口发堵,强自微笑道:“再见。”
凤况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一声,翻身上马,吩咐道:“走。”
“是。”随从齐声答应,各自发动车马。
凤况驱马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住了,回过头来,扬眉笑道:“叶姑娘,送你一句忠告:女子还是安分守己的好,早些嫁人吧!”
这话是笑着说的,叶知秋却从中听出了轻蔑和警告的意味,眸色一分一分地冷了下去,“十一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的亲事我会看着办的,不劳十一爷费心!”
“那就好。”凤况长声一笑,挥鞭打马,绝尘而去。
阿福气得脸色通红,回到房里立刻发作,“是皇子了不起啊?皇子就能随便对人指手画脚吗?”
叶知秋倒是心平气和,“不怪人家那么说,我是农女,他是王爷,在绝大多数世人的眼里,我就是高攀!”
“那是他们有眼无珠,知秋姐姐想找什么样的男人没有?配他康九爷还不是绰绰有余?捡了便宜当吃亏,他脑袋被驴踢了吧?”
阿福怒气未消,说起胡话来,“天底下又不止康九爷一个男人,知秋姐姐,你干脆嫁给别人得了。
只要你点头,我出去喊一嗓子,想娶你的好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使劲儿挑!”
叶知秋无心玩笑,在她肩上按了按,“还是先把事情弄清楚吧,我不想一时冲动,将来后悔。”
阿福只是说气话罢了,哪能真让她嫁给别人?回房一口气写了十几封信,把京城那边能动用的关系都动用了,去打探雪亲王府的消息。
从清阳府到京城,一个来回最快也要六天。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回来,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无非是雪亲王府大门紧闭,谢绝访客,内外守备森严,很难探知府中的情形。
到第十日,传回来的信中提到定亲王凤况巡视封地返回京城,去雪亲王府拜访过一次。三天之后,便传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雪亲王即将大婚,新娘是从番国带回来的一名神秘女子,婚期定在半月之后,也就是秋元节那天!
“这怎么可能呢?”阿福死死地盯着手中的信,恨不能把那张纸看穿,“会不会是他们搞错了?”
叶知秋心中也是惊涛骇浪,这些日子几乎每天都能收到京城送来的消息。每一次接过阿福递给她的信,她都希望上面写着“搞错了”:凤康不会跟莎娜成亲,是十一误会误传了。
如今她终于等到了这三个字,搞错的却是她!
阿福见她两眼发直,面无血色,赶忙抱住她,“知秋姐姐,一定是他们弄错了,我让他们重新打听……”
“不用了。”叶知秋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阿福,我要公开招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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