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因为道路通畅的关系,还是习惯了骑马,叶知秋感觉回程的速度比来时快了许多。
傍晚前后,来到先前留宿的那处驿站。休息一晚,天亮继续赶路。用去多半天的时间,进入清阳府地界,夜里依然在那位老者守护的小驿站过夜。
第二天早早出发,申时三刻,便抵达山坳口。
层峦起伏的山,光秃秃的树木,积雪覆盖的田畦,整齐排列的菜棚,冰层厚重的池塘,纵横交错的沟渠,比肩而立的房屋,人影晃动的作坊。
孩子们还没有放学,在学堂的院子里吵吵闹闹地玩耍;朱师傅和曾允文在廊下下棋,田叔在一旁津津有味地观战;虎头正带着鸣儿、花花、豆粒儿、狗剩他们踢球。
看到这熟悉的一切,叶知秋漂泊了许久的心倏忽安定下来。
“我回来了!”一到家门口,她就抑制不住激动之情,大声地喊道。
阿福闻声奔出门来,满脸的欣喜之色,嘴上却不满地抱怨着,“知秋姐姐,你还知道回来啊?”
“当然了,这里可是我家。”叶知秋笑着回了一句,便转身招呼张弛,“张大哥,快把孩子放下来吧,这么长时间没歇脚,她怕是憋坏了。”
“孩子?”阿福一愣的工夫,就见张弛撩开棉氅,从背后解下一个东西来。拨开罩头的衣物,露出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脑袋来。她登时惊得张大了眼睛,“不会吧?连孩子都有了?”
叶知秋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瞎想什么呢?这才几天啊?兔子繁殖都没那么快!”
阿福“噗嗤”一声乐了,乐完又急着打听,“这是哪来的孩子啊?”
“从灾区捡来的,我待会儿再跟你细说。”叶知秋把睡眼惺忪的小丫头接了过来,“张大哥,洛大哥,这些天辛苦你们了,你们赶快回去吧。
对了,麻烦你们转告沈公子,我稍后去找他。”
张弛和洛晓雁也不多话,冲她抱了抱拳,便牵了三匹马径直回隔壁去了。
这会儿工夫,成老爹在杨老汉的搀扶下迎了出来,杨顺和燕娘听到妞妞报信,也放下手里的活计跑到前院。不多时,龚阳也从罐头工坊匆匆地赶了回来。
叶知秋给他们一一引见了小女孩,选择性地介绍了她的身世来历,便将她带回自己房间。给她洗漱了一番,又跟燕娘要了一身妞妞的衣服给她换上。
妞妞对这个没有爹娘、不会说话的妹妹很是照顾,大方地拿出自己的零食和玩具送给她。小丫头起初还有些怕生,很快就跟妞妞混熟了,用简单的语音和动作跟她交流。
趁她们玩得高兴,叶知秋将阿福和龚阳叫到一起,跟他们询问家里的情况。
据他们说,这些天,菜棚运出去三批蔬菜,包括新近成熟的一茬西瓜;作坊依然有条不紊地送出果酒和罐头,山楂礼盒销路也已经打开了,其中的夹心糖葫芦最受欢迎。
闻苏木来过两次,只是问诊,并没有施针开药;成老爹似乎已经接受无法复明的现实,每天照常跟杨老汉聊天散步,晚上也不再唉声叹气了。
虽然他们说一切正常,可叶知秋心里还是不太踏实。换好衣服,到菜棚和鸭舍各自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大的问题,这才彻底放了心。
吃过晚饭,跟沈长浩开了个碰头会,把见到凤康前后的事情跟他大略说了一遍。
沈长浩听了张弛和洛晓雁汇报的情况,知道她和宣宝锦小小地交锋了一回,便意有所指地笑道:“叶姑娘出去这一趟,想必感触良多,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去了一趟旬阳府,的确让我长了不少见识。”叶知秋苦笑了一下,“我还没有嫁给他,战火就已经烧到我的脚边了。我很难想象,将来跟他成了亲,每天要面对多少那样无聊可笑的事情。”
沈长浩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怎么,叶姑娘后悔了?”
叶知秋看着他反问,“我现在可以后悔吗?”
“当然不可以。”沈长浩似有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王爷已经认真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我也是认真的,所以我没打算回头。”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很轻,听在耳中却是字字坚定,“沈公子,我想做天下第一村姑,你觉得可以吗?”
沈长浩讶然地扬高了眉毛,又缓缓地放了下来,“叶姑娘,你已经是天下第一的村姑了。”
叶知秋笑着摇了摇头,“你说的天下第一,是独一无二的意思;我说的天下第一,是天底下没有人能小看的意思。”
正因为她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村姑,无权无势也没什么利用价值,别人才会当着她的面给凤康送女人。不管此举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根源都在于对她的轻视。
如果只是爱一个人,有情就足够了;可要爱一个生活在某种背景里的人,光有情是不够的,还需要资格。她现在没有这样的资格,所以她的爱会被人嘲笑玩弄。
她可以做那个被他护在身后、装聋作哑的小女人,可她不想也不愿意。她要用自己的方式跟他站在一起,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沈长浩面上闪过一抹了然之色,“需要我帮忙吗?”
“不需要。”叶知秋回绝得干脆利落,“你帮我,就等于他帮我,我一样会被人小看。”
沈长浩会心而笑,“那么我就拭目以待了。”
“嗯。”叶知秋点了一下头,“我尽量不让你失望。”
“我想我一定不会失望。”沈长浩饶有兴味地勾起唇角。
他没有看错,这个姑娘果然有趣。疆域分治,群雄割据,任何一国的皇帝都不敢据为己有的天下第一,她却想要去争夺。他已经等不及想要看一看,她口中的“天下第一村姑”是什么样子了。
在此之前,叶知秋也没有这么远大的抱负:起初她只想种种地,过一过悠闲的日子;被王老刁算计之后,她意识到要想在这里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就必须有一定的背景;跟凤康约定终身之后,她又发现她所预想的背景远远不够用。
她想得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她的“野心”也越来越大。既然不想回头,那就只能去做了。
从旬阳府回来之后,所有熟悉叶知秋的人,都觉察到了她的变化。最显著的一点,就是她比以前更忙了。除了平常做的工作,她每天都要带上多禄和龚阳四处勘察。
夜里上完培训课后,便伏在书桌前写写画画。她写画出来的东西要么奇奇怪怪,要么密密麻麻,只有龚阳和阿福能勉强看出门道,别人完全看不懂。
年根的第一天,她带上阿福进城,和娄掌柜密谈了一次。谈话的内容除了这三个人,谁都不清楚。据暗中保护的侍卫回报给沈长浩的消息,她似乎跟娄掌柜签好几份文书。
旬阳府那边传信回来,说凤康接到皇上急召,已经日夜兼程赶回翼京复命了。凤况夫妇则如他所料,奉命留在封地,和百姓同甘共苦,一起过年。
与此同时,沈长浩也要亲自押送年前最后一批也是最多的一批蔬菜回京。为免耽误回京的速度,小世子被留在了这里,王太医、朱师傅和紫英等人负责照料。
临走的时候,沈长浩找到叶知秋,厚着脸皮跟她讨东西,“祖父品尝了叶姑娘送的东西,意犹未尽。听说我要回京,一连送来好几封信,让我再带一些回去。
他说如果叶姑娘能多送他一些好吃的东西,他会回赠几样叶姑娘感兴趣的东西作为谢礼。”
“我感兴趣的东西?”听了这话,叶知秋忍不住笑了起来,“难道你们家老爷会算卦,知道我喜欢什么?”
“祖父爱好糅杂,不过据我所知,他对卜卦一事并不精通。”沈长浩语带轻笑地给她解释,“我想他老人家说的,应该是番邦的东西。
他懂得番邦文字,告老请辞之前,也曾在千植署任职,有不少稀奇古怪的收藏。除了他自己,别人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否则他会拿着鸡毛掸子打人的。
他能答应送叶姑娘几样东西,可见你的面子还是很大的!”
叶知秋听到“番邦”二字,眼睛不由得一亮,“老爷子的收藏里有没有种子?别的东西我不稀罕,只对种子感兴趣。”
这个时空的食物种类实在太匮乏了,许多东西还没有传过来。要想大范围发展种植产业,必须引进一些新的物种。她现在对种子的渴望,已经超过了一切。
“想必是有的,我回去帮你美言几句,让他老人家多送你一些。”沈长浩笑眯眯地道。
“那太好了。”叶知秋兴冲冲地去拿东西。
上次被汤老头洗劫一遍,腊肉、腊肠和辣椒酱已经所剩不多了。每样留下一点,剩下的都送给沈老爷子。罐头果酒每样取了两坛,新近做好的松花蛋也放上一箱。
林林总总加起来,装了满满一车。
刚刚送走了沈长浩,董家大丫头就火急火燎地闯进门来,“知秋姐,不……不好了……”
“怎么了?”叶知秋快步迎上几步,“慢慢说,是不是作坊那边出什么事了?”
“不是。”董家大丫头急急地喘了两口气,才把话说利索了,“刘叔和刘婶拿着菜刀擀面杖,说要找龚阳大哥拼命。龚阳大哥没在,他们就奔这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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