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似乎早就等待她问出口了。
看她片刻,他轻声说:“你以为是她想生的?”
约旦国力有限,不可能把无限的军队派入难民营里,维护这里的秩序,也因此,难民营里混乱不堪、缺乏法纪。
大量的妇女在这里被人当做泄欲的工具,也许是被同为难民的同胞们,也许是被怒火冲头的士兵。没有人会关注她们的精神世界,没有人在意她们的感受。
活着,似乎已经是难民们最大的奢侈。
“有的妇女甚至会为了多要一点生活物资,心甘情愿成为性//奴。不管是被迫还是自愿,这种状况在这个地方都已经无法遏制,几乎成了最可怕的常态。”
“这个地方位于半荒漠地带,漫天黄沙,蝇虫聚集。所有生活必需品全靠配给制,远远算不上充裕。五六个人共住一个帐篷,用着一张常年不洗的床垫,饮用水能解决饥渴已经难能可贵,根本没有机会洗澡。”
约旦缺水。
自己人尚且不能享有充沛的水资源,又如何会大量供给给难民营里的人?
薛定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帐篷外面一个面容枯槁的妇女。
“很多人也被卖给约旦本地人做临时妻子。因为穷,因为没有指望,有的家庭会贱卖家里的年轻女子,偷运出难民营,把她们嫁给富商。所谓临时妻子,没有任何法律保障,仅仅是以廉价交易的形式卖给约旦富人,以供一时享乐。等到被人抛弃,又只能回到难民营里,或者因为违反了这里的规定,连难民身份都失去了,只能被遣返回叙利亚。”
他们经过一个水洼,坑里充斥着不知是地下水还是哪里蓄起来的水,水洼不大,还不足十平米,坑里皆是褐色的泥水。
孩子们争先恐后拿着塑料桶抢水,有的跳进去洗澡。
大人们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竟也没有上来抢。
还有孩子跪在泥水里,贪婪地俯身喝着那充满泥沙的水。
祝清晨几乎不忍看,猛地拧开头,收回视线。
薛定说:“你跟我来。”
他带她轻车熟路走到一个帐篷边上,掀开门帘。
帐篷里坐着个五十来岁的叙利亚男子。
薛定跟他打招呼:“hello, ahmad.”
那男子坐在沙地上,面前是几块碎砖拼凑成的“茶几”,“茶几”上摆了一本破旧的书,书上标有很多符号、笔记。
叫ahmad的男子朝薛定笑了,“hi, xue. glad to see you again.”
他问薛定带了他要的东西来没。
薛定从帆布背包里拿出两本英语初级学习的课本,递给他。
祝清晨站在门帘外看着这一幕。
直到薛定又寒暄几句,拒绝了男子的邀请,没有过多停留,又转身走出了帐篷。
他对祝清晨说:“我第一次来难民营时,看见他在教这里的孩子学英语。他曾经是叙利亚的一名英语老师,后来因为战争,家破人亡,成了约旦的难民。”
在这里,在这座监狱一般易进难出的地方,人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教育。
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接受教育。
希望有一天战火停息。
希望有朝一日回到故土时,他们还能过上昔日的生活,大富大贵都是压根不敢奢望的日子,他们只希望自己能过得安稳。
缺衣少食也不要紧。
生活贫瘠也无所谓。
只要还有希望,只要他们的下一代还有可能重新在废墟上建立起安定平静的国家。
“也曾有极端分子轰炸这里。数以万计的帐篷密密麻麻聚集在一起,一枚炸弹落下来,死伤无数。”
“哪怕没有炸弹,没有炮火侵袭,疾病和饥饿也是难以解决的问题。这里的医疗机构早就濒临崩溃,因为恶劣的环境,每天都有人因为生病死亡。老年人难以忍受暴晒的天气。年轻人在这种环境里心理扭曲,强//奸妇女。妇女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孩子身上,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又能健全到哪里去?”
薛定回头去看祝清晨。
而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甚至失去力气,没办法举起相机拍一张完整的照片。
风沙漫天,遮住的不是人眼。
是心。
是对未来的所有希望。
薛定与祝清晨一同,蹲在某处帐篷的阴影下,吃完了早晨准备好的三明治。
祝清晨吃不下,却逼迫自己吃下去。
她揉揉眼睛,站起身来,仿佛沉默许久才终于积蓄够了力量,打开镜头盖,开始四处走动,拍摄。
多少人活在平静遥远的角落里,为新衣服不够穿而发愁,为外卖到底是点黄焖鸡还是麻辣烫而徘徊,为周末去哪家商场购物喝下午茶而纠结,为今天与恋人吵架而泪流满面,为明日又重归于好而欢天喜地。
那些伤春悲秋,那些喜怒哀乐,在这个地方俱是奢侈的白日梦。
很多人活着,是为了享乐,为了先苦后甜,他们就连忆苦,也只是为了思甜做铺垫。
他们不曾尝过真正的绝望,他们以为失恋和失业就是人生中最痛苦的事情之一。
他们活得太简单,又太浮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