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章
    4月4日，清明节。这天唐昊和妈妈早早起床，下楼吃完早餐就直奔公交站台去坐车，准备回老家白荷村。这里是始发站，能直达白荷村，所以也算是比较方便了。在去站台的路上，在一个摊位上买了一把纸钱，一束黄色的菊花，就上了车。车上只坐了几个人，因为白荷村几乎是这趟公交车的终点站，所以选择坐在了后面。
    唐昊掏出手机带上耳机听歌，给妈妈也带了一只，唐母听了没半分就摘下来了。
    唐母说：“你自己听吧，我这头晕，坐车就更晕了。”
    唐昊这才反应过来，对着妈妈笑了笑。不过并不觉得尴尬，因为本意是消解妈妈在路上的无聊。
    唐母说：“你叔叔唐成豪每年清明节都会回家，派头搞的特别足。到祁县了，还租个车开回白荷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挣了多少钱呢！他现在开支很大的，他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要供着上学，他老婆还天天拿钱往家里跑，为这事也打过，骨头都打断过也没用。他老婆叫无情，还真的是很无情。每次我这个做嫂子的人去喊她，她也是爱理不理的样子，对你爸就更不用说了。”
    唐昊说：“随他吧，反正也没指望过他什么。只是这叫打肿脸充胖子，什么情况别人不知道，我们心里清楚，只是不说罢了。”
    说话间已经到站了，下了公交车，看着熟悉的路口，不禁有些恍惚。以前坐在爸爸的摩托车上一起回来过，但是次数不多，因为主要是住在祁县县城里面。从这个路口进去就是连绵大山，时不时的能见到一户人家。要到白荷村唐昊家里还得走五公里的山路，差不多一个小时。
    以前每年爸爸骑着车子带唐昊和妈妈就开过去了，这次得走路，早有心理准备。母子俩心照不宣地往前走，谁也没提叫辆车送进去，没必要花那个钱。因为是去吃中午饭的，现在还早，走走路对于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
    走了十分钟，这时后面一辆黑色轿车按了下喇叭，同时驾驶窗探出个头来喊了一声：“嫂嫂。”
    唐母回过头去，看到是唐成豪，只是礼貌性地笑笑。
    唐成豪说：“我们就先过去了啊？在那边等你们。”说完开着车就走了。
    唐昊和妈妈倒是显得无所谓，对于这种打完招呼就跑，只字不提回来再跑一趟的做法显得毫无波动。
    半小时后，过了一个石桥，终于看到了老家的房子，那是唐母和唐父二人亲手盖的。如今因为长时间没有居住，周围没有铺设水泥的地方长满了茂密杂草和小树。临近十几米的地方还有两所房子，都是二层高。唐昊家的房子在最里边，要想过去就得从这两家路过。
    最外边这户人家承办了在外工作的人回家的吃饭问题，后来听妈妈说：“这是要钱的，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办？咱们两个人就一共要给200块钱，既当做是人情费，又支付了饭钱。”
    在来的路上唐昊跟妈妈说：“待会儿要是谁和我说话，你就直接告诉我按辈分应该喊什么，或者别人和你说话的时候也一样。我这都有快三年没回来了，谁是谁我都不知道。更别说对这些人我刻意地淡忘了，但是礼貌还得有，这是家教。”
    刚一走近门口，就听见一道女声传来：“玉芬啊，这是你家的儿子吧？是当兵回来了？都变成这个模样啦？真是和以前大不相同啊。”
    唐母笑着说：“他这是休假回来的，在部队转了士官。”转过头对着唐昊说：“叫伯母。那位是你伯伯。”
    唐昊微笑着喊道：“伯母好，伯伯好。”
    伯母说：“哎哟，真懂事。你们里边坐吧！我去忙啦！”说完转身往厨房去了。
    房子里面是四室一厅，其中三个房间和一个大厅都摆着一张大桌子，有方的有圆的，显得有些老旧了。房子也就是水泥地，并没有铺瓷砖。毕竟是农村嘛，而且还是那种没有什么发展的农村，到处连水泥路都没有，一踩就脏了，不适合在农村用。
    此时叔叔一家都在里面坐着，看到唐昊于是招呼他说：“过来，坐。”
    唐昊礼貌性地喊了声：“叔叔，婶婶。”随即摇了摇头，“不坐了，我喜欢站着。”
    唐母在背后轻轻地拍了唐昊一下说：“坐下吧！和你叔叔聊聊天。”唐昊这才坐下。
    唐成豪说：“怎么？几年没见不认识啦？”
    唐昊说：“当然认识啊。怎么会不认识呢。”
    唐成豪说：“听你妈说，你在部队转士官了，那边过的怎么样？”
    唐昊说：“我觉得我过的应该还是蛮好的吧！我在那边现在是维修水电以及一些其他的技术性工作。”
    唐成豪说：“过的蛮好就行。”
    随后唐成豪被一个熟人拉走不知道干嘛去了。
    唐昊对妈妈说：“妈，我想去自家屋里看看。”
    唐母说：“我陪你去。我知道钥匙在哪。”
    走了三十米，唐昊已经站在了门前。两个卧室的玻璃窗户已经破碎，铁制的栅栏已经锈迹斑斑。唐昊用手穿过铁栅栏，拨开窗帘，看到里面摆着一张床，以及满是灰尘的房间。趁这会的工夫，唐母已经找到放置的钥匙，打开了门锁。推门而入，爸爸和爷爷的遗像就摆在大厅的一个柜子上面。唐昊左边看看，右边看看。随后在大厅看着爸爸的遗像说：“爸，我回来看你了。”
    唐昊转过身对妈妈说：“走吧，妈。”
    此时才上午十点半，这边是要吃完中午饭，然后下午两点出发去扫坟，步行要大约二十分钟。吃饭前的空档时间，有人拉着唐母去打牌去了，唐昊就自己到处转转。看着人越来越多的伯伯家，唐昊只是远远地望着正在交谈亦或者在打牌的众人，一点也没有想要融入进去的意思。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村子还是没有半点变化，这里的人是懒吗？不懒！他们干着繁重的农活，却没有什么积蓄。这是一个“局”。生活中到处都是“局”，有高端，中端，低端的局，还在这个村子里呆着的人，陷入的是一个低端的局里面，他们每天如果能靠干活赚50块钱，他们就一定是每天都为了那50块钱去奔忙，他们没有时间去想一想，怎么样能够从这种低价值，低竞争优势的工作中解脱出去，无法破局，也就一直陷在里面。可怜是真可怜，可恨也是真可恨！他们死守在农村，不愿意出去发展。等到他们老了，没有办法出去发展的时候，他们只能继续在局里面呆着。
    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所有命运都是那种文化属性下的必然产物。”
    午饭有八个荤菜，这在农村来说规格算是很高了，一张桌子坐八个人。唐昊本来想和妈妈坐一块的，但是妈妈说“那张桌子她不能去坐，待会儿要议事，要各家的男丁就坐。”唐昊就自己去了。这个大圆桌坐着十个人，唐成豪也在此列，之前见过的伯伯也在这里。
    唐昊只是听他们说，因为首先是尊重长辈，其次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听了一会儿大致搞明白意思了，就一件事：大家一起出钱给唐家这一个姓氏的祖宗和去世的亲人立碑。共同的祖宗就一块儿出钱，其他就看各家自身需要了，人多的就多掏钱，人少的就少掏钱。并且就着这个事要在村里摆酒席，请全村的人来吃饭。
    这在农村算是个大事，所以需要商量讨论。唐成豪说：“唐昊家出2000块就行，多余的全部我来付。”
    唐昊一听就头大，又来摆排场了。唐昊说：“叔叔，不用的。该多少钱就多少钱。”唐昊心想，估计也就2000多一点儿的钱，我出了大头，你就出个小头，最后你还落个好名声，显得他很大气，真是好算计。
    桌上大家达成了一致，决定要去办这个事。饭后，就开始拎上祭祖用的东西，出发了。
    二十分钟后，就到了祖山。山不高，只有一百多米的高度，山上郁郁葱葱，长满了各种树木。沿着一条显然有很多人走过的道往上走，很快就到了。
    到位置以后，撕纸钱的撕纸钱方便待会烧，把带的祭祖的酒肉进行摆放在坟前。男性就都拿着锄头，斧头去砍树枝。唐昊看大家好像没有给工具给自己的意思，唐成豪拿着锄头在清理哥哥唐清明的坟上的杂草。唐昊估计大家是把自己当公子哥了，于是赶紧接过叔叔手中的锄头。对唐成豪说：“叔叔，交给我吧！我来给爸爸扫坟。”
    看着唐昊坚定的眼神，唐成豪就把锄头给了他。唐昊清理的很认真，但是显然并不是太会用锄头。清理完以后，接过妈妈已经准备好的花，插在坟头上。随后开始烧纸钱，一边作揖一边心里无声地说：“爸！现在家里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你无须担心。只是如果这时候，你还在世，是不是会感到欣慰呢？我能自己养活自己了，你就不用因为过度劳累而去世。你还真是苦啊！从小到大都没享过什么福。”
    周围的人有意或无意地看着唐昊的一举一动，相比较而言，唐昊真的算是非常懂事了。唐成豪的儿子在一旁插着手，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也比较胖，就更是无形中被比下去了。虽然大家都没说，但是从眼神中已经能够读取到这些信息了。
    下山以后，大伯对唐昊母子俩进行挽留在他家吃晚饭，可是怎么可能答应呢？天黑了以后住哪？所以只是象征性地挽留，而唐昊也委婉地拒绝了。走在路上，唐昊就把中午商量的事情告诉了妈妈。
    唐昊说：“他又在说大话了，听的头疼。”
    唐母说：“随他说去吧！该多少钱我就出多少，谁要他来出这个头啊？而且仔细一想就发现，你现在还没娶媳妇，也没有小孩，你爸爸现在就做个石碑，上面写什么呢？他不一样，他儿子已经在今年结婚了，而且听说还怀孕了。那他当然愿意办啦！你爸爸的石碑先不做。也就是说只需要在你爷爷的和你唐家祖宗的石碑上花钱。这个钱是分摊的，能要得了多少钱？满打满算就是2000块，还真是会说话。”
    唐昊说：“中午吃饭这一耽搁天就快黑了，还有没有公交车是个问题。”
    唐母说：“前两年你没在家，每次他们这些人都得拖到天黑，你还没办法说什么。”
    等走到路边的时候，已经是17:35分了，估摸着还有最后一班车。于是在路边等了十分钟后上车回家了。回家以后，简单吃了点饭洗了个澡，就开始休息了，实在是累的不行。
    余下的假期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4月13日，上午11:50的高铁，晚上19:30分到徐州。这天是星期三，唐昊早早就把东西收拾好了。预计是在10:40分吃完饭出门，坐车去高铁站。早上9:30分，唐昊帮忙打开电脑。看了看外面正在施工的房子，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唐昊说：“妈，咱们买套房子吧！这样一直租房子住不是个事。”
    唐母说：“买房子可要花不少钱，不过一直这样飘着也的确不是个事。我也去看过一些房子，以楼梯房为主，平均价都在2800块钱每平方，电梯房稍微贵一点要到3000块，但是面积小一些。楼梯房的面积一般在130平方左右，按均价算大概是36万左右。”
    唐昊说：“妈，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这边义务兵的时期存了5000块钱，现在转了士官以后每个月有4100块钱的工资，已经发了8个月的工资，我现在身边有3万块钱存款，再加上每个月的固定工资，我每个月能用2000块钱来还房贷。按照房子现在30％首付来算，你再加十万就够买一套40多万的房子了。”
    唐母说：“那你每个月还房贷日子可不轻松了，工资的一半都填给它了。”
    唐昊说：“还好吧！我又用不了什么钱，存着也是存着，但是我想咱们能有一个自己的家，这事迟早都得办。而且，我希望买了的话，只写你一个人的名字，让你老了有点保障，现在也该是我回报你的时候了。咱们家这边的房价是真低呀！徐州那边都8000了，而且还在涨。宜早不宜迟，这事得赶紧定了。”
    唐母说：“那行，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为什么只写我的名字呀？直接写你的不是更好？”
    唐昊故意说：“这不是怕以后婚姻不稳定，万一来个分家谁受得了？写你的名字就是了。”
    唐母说：“那倒也是，现在离婚的太多了，那就按你说的办。”
    唐昊说：“我是没有时间在家看房子了，你抽空去转转吧。你中意就行，我相信你的眼光。”
    唐母点了点头说：“行，你在部队安心呆着，家里的事呀！你就不用操心了。给你同事准备的土特产已经在你箱子里面装好了，还有给曹工的两条烟。”
    唐昊说：“好的，妈。那我这就走了。”有妈妈这句话，唐昊安心地回到了部队。
    回到单位以后，唐昊把从家里带来的土特产给检修所的人分了分，祁县的土特产是黄花菜和手杆的红薯片，都是干货。给曹工拿了两条烟，不贵，是100块钱一条的烟。
    唐昊对着曹工说：“曹工，这是我和我妈的心意，你别嫌弃。”
    曹工说：“你这孩子，我哪能要你的东西？你给我拿回去！”
    唐昊诚恳地说：“曹工，你为了我做了那么多事，我真是无以为报。我又不抽烟，拿着也没用。你就收着吧。”
    曹工说：“那好，就这一次啊！下不为例。”
    唐昊说：“知道啦！”
    曹工突然问：“这次回家的任务完成了吗？”
    唐昊说：“没有。”
    曹工说：“你有没有把我的话告诉你妈妈？她是怎么说的？”
    唐昊说：“我跟她说过啦！她也不同意我现在就谈女朋友。想让我多玩几年，不要着急找。”
    曹工说：“这还真是奇怪，我是没想通。能省一大笔钱，何乐而不为呢？你家庭条件在这，这个主意不错啊。”曹工有些恼怒地摇摇头。
    唐昊说：“曹工！如果我找一个人谈恋爱，甚至是结婚都只是因为钱的话，那我就不谈，也不结婚了。那是跟钱过，不是跟人过。”
    曹工说：“别扯了，现在不都是这样吗？你还真指望别人是因为爱你才跟你结婚的？”
    唐昊说：“我从不相信爱情，古往今来有几个是真爱？能糊弄住就权当是真爱了。但是，这不是我随便找个人结婚的理由。这种事情缘分到了，自然就办了。”
    曹工说：“你不听我的，将来别后悔。我看过多少的事，又经历过多少。唉！”
    唐昊说：“曹工，如果我按照你的价值观和行为方式去做这件事的话。那就不是你为我好，而是你为你自己好了。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是谁，我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谢谢你能为我着想，但是我接受不了。如果我真的因为省钱而去草草结婚，我会看不起我自己的。”
    曹工点了点头说：“怎么突然这么会说话啦？你说的有道理，那你按自己的来。”
    唐昊说：“读了些书，有些道理自然就懂了。”
    4月23日晚，唐昊给妈妈打电话的时候，唐母告诉他自己找到合适的房子了，问唐昊要不要自己回来看看再定。
    唐昊说：“妈，你自己觉得住的舒心就好了，我以后自己肯定还会再买一套的。价钱怎么样？超出预算了吗？”
    唐母说：“130平方的楼梯房二楼，本来是2800一平方的，讲讲价按2500一平方算的那就是325000元。对了，我顺便把一楼的车库给买下来了，车库贵，要5000一平方，面积36平方，要18万，最后成交价是15万。房子加车库一共是47万，按30%的首付算的话，差不多14万。”
    唐昊说：“怎么想到要买车库啦？”
    唐母说：“楼下车库其实就是房子一样的，我是想等年纪大了以后，腿脚不好上不了楼的时候住里面。”
    唐昊听着妈妈说的话，感觉心里不是滋味，但又不想进行无意义的空想。于是，岔开话题唐昊说：“妈，看好了，你就去定吧。我明天请假出去把钱打到你卡里。以后每个月定期打款给你还房贷。”
    第二天，唐昊把家里买房子的事情跟曹工说了。
    唐昊说：“曹工，我现在准备给家里买房子，已经定下来了，跟你说一声。顺便问问你装修的事情，你可是经验丰富了。帮别人安装过水电，自己的两套房子还是自己动手装的。”
    曹工说：“怎么突然想起买房啦？”
    唐昊说：“我家呀，一直都是在租房子住，我觉得那不是个事。还是得有个自己的房子，那才能算是家。最主要的就是我想让妈妈住的舒适一点。”
    曹工说：“这倒是可以。怎么听你的口气，现在还想一并装修？”
    唐昊说：“那当然啦！买了房子不装修怎么住啊？”
    曹工说：“装修可不是个小数目，我建议你简单弄弄就行，你要是现在装修好了，等你结婚的时候这些就都旧掉了，你就还得砸掉重新装。所以，等你结婚了以后再装修最好。”
    唐昊说：“我买房子，装修房子都是为了让我妈能住好。为了一个不知道要多久才会出现的女人，让我妈等那么长时间，这又算是什么性质？我是为我妈买房，不是为了某个不确定的女人买房。那样就显得太可悲了，不是吗？曹工。”
    曹工说：“你活的要比我更纯粹。说吧，要借多少钱？”
    唐昊说：“十万块钱就够了。”
    曹工说：“好，明天给你。”
    唐昊说：“客套话我就不说了，不然就生分了。”
    曹工笑着说：“我是你师父，也算得上是你半个父亲。可以说我自己儿子我都没有这么上心过。你要是一句话就把我给打发了，我就真得伤心了。”
    唐昊说：“我也早已把你当亲人对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