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至枕霞阁时,枕霞阁中寂寂无声,蓅烟没起床,谁都不敢大声喧哗。宜妃遂立在窗下笑:“可睡醒了?”音落,不顾丫头们阻拦,掀帘入殿,立在隔间里头笑:“我知道你醒来了,佟妃可得意着呢,你灭灭她的威风也好。你慢慢穿戴,我先喝碗茶!”没等宜妃落座,蓅烟却从寝殿盈盈而出,业已收拾齐整,说:“在永和宫没喝够呢?”
两人互相行了礼,宜妃道:“让惠妃来,惠妃不敢,我就来了。”
自打蓅烟实心实意帮皇十一子办了丧礼后,宜妃待蓅烟便多存了几分感激。宜妃说:“今日佟妃头回做主,你不去就是你的错,传出去又说你忤逆太皇太后的旨意,倒不值当!”素兮呈上茶,亦是规劝蓅烟,“宜主子说得真好,奴婢就是这理。”
蓅烟横了素兮一眼,素兮倒也不怕,反而笑:“您别不服气,也只有宜主子如此掏心掏肺劝您呢,奴婢都不敢开口!”宜妃知道她们是十几年的老主仆,私底下玩笑惯了,便也跟着笑:“你这还叫不敢开口?哎呦!我看呀,胆子都上天了!”
众人哄笑,蓅烟气消了大半,也跟着笑起来。
胤兰一早就换便袍出了宫,没有告诉蓅烟,也没有告诉皇帝,给守门的侍卫说自己要去曦公主府办事。侍卫们信不信没关系,反正谁都没胆子拦她。她一个侍从都没带,孤身跑到大兴府,拉住小厮问:“凌肃初在哪儿?领我过去吧。”
她颐指气使,端着公主的架子,一时把小厮唬住了。
大兴府小而简陋,前院为府尹审理案件处置公事之地,后院乃府尹家眷之所居,小小两处花园,精巧而蜿蜒,人行在其中,曲径通幽,倒不觉逼仄。小厮一径将胤兰领至后院,狐疑的上下打量,“你找凌捕头有何事?你又是他的什么人?”
胤兰答不上来,愣了片刻,欲要回答,却见凌肃初与一女子并肩而至,脑中灵光一闪,边朝凌肃初招手,边问:“凌大人可成婚了?”
“没呢——”小厮越发疑心,“你到底是谁?”
兰儿已朝凌肃初迎过去,喊:“凌大人!”到了跟前,没等凌肃初回答,便抢了那陌生女子的话,反客为主问:“她是谁?”
“我没问你,你倒问起我来?这儿是我家,你是谁?凌大哥,你认识她?”府尹之女西林觉罗?乌林珠凤眼高挑,瞬间觉察出胤兰强大的气势,也隐隐感觉出威胁之意,便下意识的扯住凌肃初的袖口,虎视眈眈的盯着胤兰。
凌肃初道:“她就是兰儿。”
“南街烧饼店里受伤的就是她?”乌林珠眉梢眼角都透露着得意,“她就是那个要状告烧饼店老板的姑娘呀!难怪你认识她!不然以你宣威将军之子的身份,怎会认识如此低贱的女子?”说着,往胤兰身上扫了两眼,一副鄙夷之色。
胤兰今儿是穿得“朴素”,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她把丫头从前在宫外穿过的旧衣裳拿了来,加上她身材娇小,衣服大了有些不合身,越发显得寒碜。
凌肃初觉得乌林珠说话过分,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把话题挪开,对胤兰说:“你找我有何事?烧饼店的老板还没有赔给你银子吗?上回说的好好儿,你过去领就是。”胤兰压根没去领过,二两银子,她岂会放在眼里?但她很想与凌肃初单独相处,遂扯谎道:“烧饼店老板看起来很凶,我很害怕,不如你陪我去一趟吧。”
她的要求其实很过分,而且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好似凌肃初非得听她的不可。
偏凌肃初很体恤她,没觉得不爽快,直接回答说:“好。”
乌林珠忙道:“我正想出门走走,我跟你一起去吧。”凌肃初轻声笑了笑,“你是千金大小姐,那种腌臜地方,会脏了你的鞋!”又道:“给你的人参要好好吃,我爹特地从西北带回来的,你如果没吃,他恐怕会伤心!”说完,冲胤兰眨了眨眼,“走吧。”
他面容俊朗,明明刚毅疏远,可眨眼之时却像洪水猛兽般一头扎进胤兰心里。兰儿惊魂未定般慢吞吞跟在后面,浑身酥麻,才走了两步就说:“凌大人。”
凌肃初站定,回头问:“何事?”
兰儿咽了咽口水,“我...我以后可以也叫你凌大哥吗?”凌肃初怔了怔,深深望着眼前半大的姑娘,迟疑片刻,方郑重其事道:“公事公办,你还是唤我凌大人较为妥当。”
他语气虽然温和,可兰儿鼻尖一酸,差点就哭了。
永和宫中喧闹非常,佟妃当权,底下宫人都乐坏了,一个个扬眉吐气喜出望外。蓅烟落座首位,板着脸不言不语。宜妃笑着打圆场:“江妃昨儿在太皇太后宫里闹了半宿,早上起不来便迟了些,我去的时候,她已经穿戴好了,正要过来呢。”
佟妃鼻尖冷嗤,“宜主子不必解释,江妃统摄六宫十年,突然命她让权,心里自然不大好受,我心里都明白。”又皮笑肉不笑说:“不过江主子呀,你该放宽些心,这统摄六宫之位原本就不是你的,你不也是从别人那儿抢来的么?”
蓅烟端起茶盏,悠然的吹开白雾,笑说:“我的教训你都学着些。”
“什么教训?”佟妃问。
“使阴谋抢来的东西,也很容易被人抢走,你可要谨慎些行事说话,小心皇上一不高兴,就夺了你的权!我呢,没什么怕的,再不济,顶多搬出宫住胤曦府上去,你就不好了,连个倚靠的人都没有。”一顿,寒声道:“你爹还能管你一世安稳不成?”
“你...”佟妃气结,她到底年轻,要斗过蓅烟还差了点火候,她气愤的对惠妃、容妃道:“你们听听,她说的都是什么话?果真是汉女出身的贱婢,好无尊卑教养!”
蓅烟不愿恋战,事情弄大了,到头还是自己吃暗亏,便说:“若没有紧要事,我就先走了,皇上中午要到枕霞阁午睡,耽搁了皇上问起来,你可真不好解释。”
不等佟妃说话,蓅烟便起了身,扶着素兮离开。
蓅烟回到枕霞阁时,康熙果然已经歪在炕上睡着了。半夏静悄悄的立在门柱边,见蓅烟进殿,没有出声,只默然屈了一膝。康熙浑身酸痛,他接连熬了两宿,早已支撑不住。蓅烟没敢闹腾他,领着丫头们走到廊下方问:“皇上可用过膳了?”
“回禀主子,皇上一来就倒在炕上睡着了,奴婢也没敢问,所以...”青黛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蓅烟见了就生气,“你不敢问皇上,孙国安也不敢问吗?御前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奴才你都不敢问?”比起若湘当年全心全意负责膳食的那股劲,青黛连脚趾头都比不上。
青黛慌张,怯怯的不敢再答话,气得蓅烟恨不得立马把人赶走。
素兮道:“是奴婢没有叮嘱清楚。”
蓅烟唬着脸,“跟你有何干系?罢了,我自己去厨房瞧瞧。”这几年,蓅烟偶尔兴之所至,也会洗手做几碗汤羹。例如曦儿生病的时候,她亲自煮过白粥。例如康熙四十大寿的时候,她差点把厨房给烧了才做好两个生日蛋糕。还有胤祚回宫的第一顿,有她亲手熬的鸡汤。
厨房里一切井然有序,厨子厨娘们见了蓅烟,纷纷福身行礼,蓅烟便问:“今儿熬的是什么汤?”管事的老李子上前,客客气气的答,“回禀主子,今日熬的是一品黄精枸杞羊肉汤和一品黄芪川芎兔肉汤。”蓅烟颔首,“菜品可列好了?”
“已经列好了。”老李子说着,旁边机灵的小太监连忙呈上御医院定好的膳单。
蓅烟扫了一眼,上面多半是一些护肝补气的营养菜品。近来皇帝时常通宵熬夜,极易伤神伤身,御医院开出的膳单都是依着皇帝的龙体状况来搭配的。蓅烟略略扫了一眼,说:“可有新鲜的莲藕?”老李子没听明白蓅烟的话,迟疑的说:“有,刚才御河挖的。”
“嗯。洗干净,我来做一个清炒莲藕。御医院开的膳单都太补了,皇上吃多了非流鼻血不可!”蓅烟笑着,已经挽起袖子,对青黛道:“把我的围兜拿来。”
老李子一时不知所措,垂脸朝素兮打眼色,素兮扬扬脸,示意他按着蓅烟的办。
蓅烟炒莲藕时会先用醋泡一泡,捞起来沥干后才放入锅中。她炒菜很快很利索,因为她也知道,自己在厨房呆久了,会影响其她人干活。有她在,每个人做事都得小心翼翼放不开手脚。除了用醋浸泡外,蓅烟的炒莲藕没有任何其它的不同之处,可康熙一口就能吃出味道。
“你今儿下厨了?”
“嗯。好吃吗?”
“好吃。”康熙很给面子,一连吃了三碗饭,把清炒藕片碟子里的汤汁都倒在饭里绊着吃了,一边吃还一边说,“你放了什么秘密佐料?这么好吃。”
看着他浮夸的样儿,蓅烟噗嗤一笑,“你别诓我下厨!我可不是你的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