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今年十五岁,住在阿哥所里。大阿哥胤褆、太子胤礽及三阿哥胤祉皆已大婚,胤褆、胤祉已经开府搬至宫外,胤禛乃阿哥所里年纪最长的皇子。他身边有两个皇帝赏的格格,都比他大了两岁,他很不喜欢,也没有把心思放在女人身上。每天散学回到院子,除了叫人侍候他洗漱用膳,旁的时候,他对谁都不闻不问,一心扑在学业里。
因明日要去练骑射,他不肯服输,总觉得自己的马鞭不够柔软,所以才比不过胤祉,便特地向皇太子借了一副鞭子,牟足了劲想要赢。除了他,其他皇子谁都没把骑射课看得如此之重。一个胤褆自打开府后娇妻美妾环绕成了一家之主,渐渐有些贪玩,不喜学习。而皇太子素来以文采斐然著称,且每日要处置的政事颇多,也没将小小骑射课搁在心上。
至于胤祺、胤祐、胤禩、胤禟、胤俄年纪皆小,骑术上有心无力,能安然过关不被康熙训斥就已经感恩戴德了。
偏偏还有一个胤祚。
胤祚的骑术谁也没见识过,胤禛曾听闻皇帝有亲自挑选师傅去福佑寺教授胤祚功课,所以对胤祚一直都很防备。他自恃为孝昭仁皇后的养子,除了皇太子,他就应该比任何皇子都要优异。所以用过晚膳后,他换了身骑装要去练马。
海格格乃惠妃亲自挑选(孝昭仁皇后去世后,胤禛交由惠妃养育,彼时德妃还是德嫔,位分较低,无资格教养皇子),皇帝做主赏给胤禛的侍寝宫女。今儿她去给德妃请安时,被德妃询问起闺房中事,被狠狠训了一顿,故而白日里熬了汤羹,想借由见一见胤禛。
海格格见胤禛要出门,以为他要去另一位格格屋里,连忙挡在院门口,娇声道:“爷,臣妾给您熬了...”胤禛话都没听完,甩甩手,“你自己喝吧,爷有事。”
说着,身子一侧,避过海格格就走了。
宫里是有门禁的,一到时辰就会落锁,阿哥所也一样。胤禛健步如飞,跑到上驷院练了一个时辰的马术,然后又紧赶紧的跑回阿哥所。未料海格格仍然守在门口,心中不由一软,便汗涔涔的说:“进去伺候爷沐浴更衣。”
海格格顿生欢喜,屈膝道:“是。”
翌日皇帝果然临驾练马场,见皇子们威风凛凛的站成一排,圣心大悦,竟然破天荒的抱起五岁的十三阿哥胤祥,逗弄他说:“你怎么来了?你小小的个子能爬上马背吗?”胤祥受宠若惊,一时呆愣住不知如何回话。康熙也未计较,他自己的儿子,他个个都很喜欢。
骑射课毕竟不是骑射比赛,没有那么多规矩,康熙便让他们一起跑,至于好坏,总归他心里有一杆公平秤。胤禛暗自攒紧掌心,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所有人一起跑,更能凸显出他的骑术,不是么?他不仅仅要在学业上力争第一,在骑射上也想拔得头筹。
然而凡事总有万一。
每个皇子都有专门的骑射师傅,唯胤祚初来乍到,马不是自己以前练过的那匹马,师傅也不是原来的师傅,况且他的骑术原本就没有仔细学过,在宫外都是闹着玩呢,哪里见过如此阵仗,故而他还未上马,就被高大的马匹给甩了下来,扑通摔在泥土里。
几个大的皇子还好,知道照顾人,都跑过去扶起胤祚。几个小的阿哥见势,笑得前俯后仰,把胤祚羞愧得把脸埋在土里,抽搭着鼻子,似乎一开口就要痛哭。
“受伤了没有?御医!”胤礽大声呼叫,与胤褆左右夹住胤祚,把他扶到康熙面前。御医已经麻利跑过来,跪在地上给胤祚看伤势。
康熙慈爱的摸摸胤祚的小脑袋,“疼吗?”
不问还好,一问胤祚便哇哇大哭起来,眼泪鼻涕一大把,哭道:“皇...皇阿玛,好痛啊---”人群都围向了胤祚,胤禛手里攒着马鞭,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人群之外,看着皇帝的视线全部都在胤祚身上,恨恨的咬了咬牙。
昨儿的功夫全白费了!
胤祚抬回枕霞阁的时候,蓅烟正在与马嫔剥莲蓬吃,桌上用碧玉花瓶插了两束粉莲,清香绕鼻,手有莲香。一听胤祚受伤,蓅烟的心咯噔作响,像是有大石压在了胸口,差点就晕厥了去。她提着袍子急急忙忙往外奔,见众人簇拥着而来,又听见胤祚喊“额娘”,两条腿霎时就软了。还是马嫔镇定,扶着蓅烟道:“别担心,皇上没跟着来,说明不紧要。”
蓅烟稍稍吁了口气,问身边的宫人,“怎么回事?”
宫人将事情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又道:“御医已经看过了,说并没有伤到骨头,只是动了经脉,好好养几日,早晚抹两次活络油就会痊愈。不必吃药的。”这厢蓅烟略觉宽心,那厢胤祚已然大哭起来,“若湘姑姑,我要若湘姑姑...”
陡然听他提及若湘,听他下意识的言语,蓅烟心里一沉,真有点儿吃若湘的醋。
蓅烟决定与若湘见一次。
夜里康熙过来探望,蓅烟向他说出自己的心思,“胤祚依恋若湘,若湘也无处可去。我知道她早已不认亲戚,在京城也没有朋友,我就是她唯一的朋友。她是因为苏雀才不肯进宫,我求你一件事成不成?”她伸手夺过康熙手里的折子,气鼓鼓道:“你听我说话没有?”
“朕听着呢。”康熙道,“乃西北动乱的上报折子,不许胡闹。”
蓅烟乖乖把折子还给他,继续道:“那你答应不答应?”
“你事儿都没说,就让朕答应你,你太霸道了吧!”康熙眼睛盯着折子,下笔写着字,一心两用的同蓅烟周旋,“说吧,什么事?”
“你...你能不能把苏雀调出御前侍卫处?”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有点儿无理取闹了,人家数十年的努力与忠心,若被她轻轻一句就前功尽弃,岂不是太冤了?
康熙将笔尖放在砚台里舔了舔,说:“若湘未必还惦记他。”
“那她为何不肯进宫?这样吧...”蓅烟又生一计,“等胤祚的腿伤好一点,我出宫瞧瞧她行吗?”自从康熙十二年八月她被康熙从长沙接回宫后,除去侍驾出巡,去江府探望过一次父母,便再未因为旁的事私自出宫。如此一提,心里竟有点儿跃跃欲试。
康熙这才正色,合上折子,说:“你想出宫?”
蓅烟点点头,“我连曦儿府上都没去瞧过呢,此次出去,一并都瞧瞧。”康熙沉吟片刻,蓅烟以为他不答应,便隔着桌子俯身捧住他的脸,“你答应不答应?”
“若不答应呢?”康熙说。
“若不答应...”蓅烟拖着长音,猛地咬住他的下巴,囫囵道:“答应不答应?”说完,当真使了一层力气,康熙吃痛,道:“好了好了,朕答应你了,快松开!成什么样子!”到底是笑容满面,没有人敢跟他如此放肆的撒娇,也就蓅烟了。
蓅烟嘟嘴亲了他一口,“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见她快乐得像个孩子,康熙会有一种自己已经老了,而蓅烟还是十六岁少女的错觉。
她仍然是初遇时的她,真好。
胤祚受伤,整个枕霞阁都手忙脚乱。胤曦没把事情放在心上,胤兰却是蓅烟最好最贴心的帮手,每天都是她帮着给胤祚擦药洗漱,吃穿用度也都是兰儿在料理。兰儿在管理家务上的才干,有时连蓅烟、马嫔都自愧弗如。兰儿道:“额娘,我看胤祚与您住在一处反而拘谨了他,倒不如让他搬到我的院子里住,有我照顾他,您尽可放心。”
蓅烟觉得有理,便同意了,这段时日因为胤祚住在隔壁屋,又是大孩子了,以致康熙每回宿在枕霞阁,两人都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亲热,怕被胤祚听出端倪都不敢尽兴。
胤兰又道:“钦天监的人说今天晚上天有异象,会有星陨如雨。我想邀乌尔衮和姐姐去栖月楼观星,可以吗?”蓅烟没往深处想,只道:“你姐姐近来心情不好,你多陪着她散散心,很好。想去就去吧,那儿的楼梯逼仄难爬,你们要小心些。”
“有乌尔衮在,您尽管放心。”兰儿莞尔。
有了蓅烟的批准,在后宫里便可横行霸道。兰儿不想让宫人们打扰了清净,便只许他们在楼下守着。楼顶摆了半桌的瓜果美酒,三人顺着木楼梯往上走,乌尔衮在最前面,中间是兰儿,最后才是曦儿。兰儿很是兴奋,她乃第一次上栖月楼,又有意想哄曦儿高兴,便叽叽咕咕不停的说笑话。反观曦儿心情低落,很少开腔搭话。
最顶层是没有楼梯的,要从天窗一样的木门里爬上去。乌尔衮先撑着木板跳上了顶楼,然后朝兰儿伸手将她半抱半提上楼。曦儿男孩子惯了,不肯让乌尔衮帮忙,说:“我自己可以上去,你后退一点。”说完,突然觉得有些莫名的羞赧,“我是不是太男孩子气了?没有兰儿可爱?”
“不,我所知道的曦公主英姿飒爽,并非一般女子可比。”乌尔衮说着,一双眼睛在背光里像星星一样望着曦儿,曦儿高高仰着头,手指尖麻麻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