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佟钰这么说，但看众人脸色，大家并不买账。
    已接掌三清教掌门的水云当先就鄙夷道：“不算逃兵，其实就是逃兵。还算英雄，其实就不是英雄。我们三清教虽不敢妄称英雄，却也羞于与不算逃兵，还算英雄的人为伍。我们只想抵敌金兵，即便战死也决不离去。再说，佟兄弟不也是独子吗？为何佟兄弟不离去？”
    佟钰安详道：“这我得跟大家各位说说清楚，我还有个兄长，叫佟安，这里许多人见过。所以，我不算独子。”说时一瞥眼，见念儿站在跟前，顺手指着道：“像这位舒姑娘，家中亲人都被奸贼害死，只剩下她一个人，就此离去还可以为舒家保存一点骨血。”
    念儿立时嘟起嘴巴，不满道：“大哥哥休要拿我举例，我祖母死于金兵马蹄之下，抵敌金兵是为了报仇，可不是当什么英雄。”
    佟钰最不想让她留下，但她既这么说，却也没有理由反对。只得道：“你说得对，报仇可不分独子不独子。尤其国仇家恨，明知是死，也要义无反顾！好，你可以留下。”
    他转起眼珠在人群中搜索，想再找个例证继续劝说。但巡睃几个来回，也没有找出一个合适的人来。人们迎着他的目光，脸上透出坚毅、果决的神色，显得毫无畏惧。
    佟钰眼光不由落向远处，宛霓正在与砦九娘说得火热，根本没往他这面瞧上一眼。还有突不古，也不往自己这面瞧。不用问，只要自己在这里，他们就绝不会离去。
    佟钰叹口气道：“算了，我不强求有人离去，但有人想避开大家眼目悄悄离去，那也由他。他离去必有离去的理由，大家都不要讥讽嘲笑。好，这一篇揭过不提，接下我们商议如何迎击金兵？”
    “好啊！早该商议这事了。”五穷鬼当先叫了起来
    智穷鬼道：“尽说些离去呀、南归呀什么的，平白弱了大家士气，好不教人焦烦。”
    文穷鬼则兴奋地道：“这将是一场拼死之搏，其惨烈不输古今任何一场大战。我等有幸参与，实是不枉此生。”
    学穷鬼也道：“这场大战必定震烁古今，我等也必定名垂史册，受万世景仰。”
    “想都甭想！”佟钰当即截住他们话头，讥讽道：“还名垂史册，受万世景仰？实话实说，根本就没有这等大美事。别说不能名垂史册，弄个不巧，怕是还要遗臭万年。”
    五穷鬼的规矩是说话一人一句轮着来，佟钰这一中间插话，弄得五人极不适应。被佟钰截住话头的交穷鬼不乐意道：“佟兄弟这是怎么说话？难道我等为国捐躯，不值得后人景仰么？”
    佟钰道：“为国捐躯，大义所在，当然值得后人景仰。可是我要提醒你们，那史册是皇家写的，叫正史。赵构本就不赞成抵敌金兵，他怎么还可能将咱们今天的事写入史册呢？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命穷鬼道：“不怕，他皇家不写难道还能封住百姓的嘴？口口相传，照样流传后世。”
    佟钰道：“也许吧，可能会有人将咱们今天的事迹写成歌词戏文传诸江湖，但那仅限于民间，叫野史。听听，野史？即使当真流传后世，人家也会质疑是否真实？并不被认可。”
    五穷鬼登时哑口无言，嘴巴张合了好几下，智穷鬼才道：“那??????佟兄弟，我们说这话的意思是为了提高大家士气，你这么一瓢冷水浇下来，岂不冷了大家的心？”
    佟钰道：“我知道你们的用心，大家都是读书人，读书人不爱钱财，但却极看重自己的名声。我也是读书人，是以最了解读书人的心思。我们在这里抵敌金兵，大家觉得这也许是个扬名千古的机会。可我要正告你们，如此扬名，大错特错！道理很简单，抵敌金兵乃是为国为民，若掺杂了个人私念，那便玷污了侠义二字。”
    龙啸天也证实道：“佟钰这话提醒的好，当初我们江南武林组织民众抵敌金兵所以一哄而散，就是因为大家各怀心思。读书人想的是扬名立万，名垂千古；帮派人士则想借机扩大地盘，做大生意。正因为有了这种种私念，一旦大宋朝廷不承认我们义举，反被诬为暴民时，大家登时失去了主心骨，随之四散而去。这个教训可谓惨痛之极，因此龙某赞成佟钰说的，在国事上不能掺杂个人私念。”
    五穷鬼都是读书人，自是比常人更容易明白事理，稍一沉吟，随即醒悟，尽管脸上尴尬神色还未褪去，却已争着表白起来。
    智穷鬼道：“龙老前辈说的是，大战在即，我等只想着个人功名，实是不该。”
    文穷鬼道：“其实个人私念最能懈怠士气，一旦遇有风波，就会动摇信念。”
    学穷鬼道：“即便不遇风波，各怀心思，也令人不能团结一心。
    交穷鬼道：“抗金乃大侠义事，私念则有辱侠义之名。”
    命穷鬼道：“团结一心才是战胜大金的正道，否则，我们还会一哄而散。”
    虽然五穷鬼一人一句对同一事情发表见解未免啰嗦，但好处是能将问题剖析得十分透彻。
    佟钰当即赞道：“五位鬼兄说的极是，到底是读书人，把那么复杂的一个事理，三言两语就解说得这般明白，当真是老大学问哪。尽管兄弟我也是读书人，可没有这么大的学问。这是心里话，决非谦词。呵呵，好了，这事也揭过不提。现下咱们分头干两件事，第一件事，请江南漕帮的弟兄凿沉江面上所有船只；第二件事，所有人都到大堤前面这片阔地里挖沟。”
    海城渔叉会欧阳老大不解道：“佟兄弟，我虽然是个粗胚却也猜测得出，凿船是破釜沉舟与金兵决一死战的意思。可第二件事我就想不明白了，挖沟干什么？趁着金兵还没来，不如多休息休息，也好积攒些力气。”
    佟钰道：“挖沟是咱们与金兵打的第一仗，沟挖的怎样，直接关系到仗打得好不好。大家都知道大金有铁鹞兵吧？江南的武林朋友虽没有见过，可能也听说过，那可是兀朮的宝贝，每有战事都派它打头阵，以往咱们仗着山坡地形才没有吃大亏。但这里除了江岸大堤有些坡度，基本就是一马平川，铁鹞兵马快枪疾，一个冲锋就能把咱们统统赶到江里去。不过铁鹞兵也有弱处，它们三马连环，且人和马都披着重甲，平地上跑还可以，遇上沟坎就难了，它们可没有纵蹦跳跃的本事。是以咱们得挖些沟，不教铁鹞兵的马跑起来。据探马得着消息，这次兀朮带来的铁鹞兵不下两万人。去年郾城一战，兀朮的铁鹞兵几乎全军覆灭，这两万人是他花一年的工夫重新建起来的。咱们这一仗要是将铁鹞兵歼灭一半，那样即使兀朮打过江南，底气也不足了。好了，时辰不早，大家各位这便干起来吧。”
    众位头领立时散去，各自带人分头干事。佟钰原本想跟着楚雄飞去江边看漕帮凿船沉江的，但又一想，那船都是他们亲手打造起来的，现下又亲手毁去，心中必定十分不忍。我这时在旁边，摆明是给人家添堵。
    佟钰转身下了堤坝去看挖沟，既然下了歼灭一半铁鹞兵的决心，那这挖沟可就是个关键。他知道，兀朮军中携带有长木板，以供随时铺路搭桥之用，便特意嘱咐挖沟一定要够一丈二宽。兀朮的木板他丈量过，都是一丈长短，挖一丈二宽的沟，兀朮的木板就派不上用场了。并且那沟也不要挖成长长的一溜儿，而是一段一段的，像是一个个长方形的坑。每个方坑还要相互交错开，中间留有道路，以便通行。
    佟钰咋咋呼呼指导众人挖沟，智穷鬼在旁道：“佟兄弟，看你这架势，像是要布置一个方坑阵哪？”
    佟钰心下一动：五穷鬼能被岳飞看中充当随军参议，行军打仗方面必有过人之能。忙即道：“智穷兄有什么想法吗？”
    “嗯——”智穷鬼拈须略一沉思，道：“不错，这里无地形可以利用，我们便创造个地形出来，不妨将这方圆几十里都挖成一个个的方坑，形成一个巨大的方坑阵。”
    文穷鬼接着道：“方坑阵当以八卦阵型设置，内设生死门，并派武功高手把守，令金兵不得入内。”
    学穷鬼补充道：“挖出的土石就堆积在方坑前面，一来便于隐秘调动兵员，不教金兵探听到我方虚实；二来也可以遮蔽利箭，减少伤损。”
    交穷鬼也道：“方坑底下还要布置些钩镰枪、挠钩手，专从下面刺马腹，斩马脚，让铁鹞兵防不胜防。”
    别人都说了，命穷鬼自也不甘落后，道：“另外再备些火油。金兵势大，到了紧迫时刻，将火油注入沟内，燃起火墙，可以阻止其进攻势头。”
    佟钰大喜，到底是五个脑袋想事，就是比一个脑袋想得全面，五穷鬼一人一句话，就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作战方略。佟钰让杜伯当找来王彦商议，王彦也表示赞成，当下决定由王彦、五穷鬼负责监造八卦方坑阵。具体分工却也简单，哪个提出的事项，便由哪个负责落实到位。王彦则负责总监造。王彦做过一城主帅，五穷鬼做过随军参议，几人商商量量，倒极是和谐融洽。
    佟钰见各项事均有了着落，自己反而插不进手，便回到大堤上，叫人打开缴获刘豫的辎重，在江边搭起几座帐幕，做为宛霓治疗伤病之所。两军对垒，必有损伤，有个疗伤的所在，可以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为安全起见，佟钰派龙遥、念儿、山子等人在帐幕周边巡查警戒，防止坏人偷袭。起初几人极不情愿，都想到前面去打金兵。龙啸天及童山三老知道这是佟钰一番爱护之意，便板起面孔严厉呵斥，龙遥等这才勉强留了下来。
    快天亮时，八卦方坑阵构筑完工，钩镰枪手、挠钩手，包括火油等物也都安排就位。佟钰拉着王彦登上一架水车向四外打量，透过晨曦薄雾，就见一座大阵绵延数十里，极具规模。不禁兴奋道：“这就等于一夜之间建起了一座城池，兀朮想轻松通过这里入侵江南，怕是要费些工夫了。”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道：“趁着兀朮还不知道咱们布置了八卦方坑阵，咱们得先给铁鹞兵点颜色瞧瞧。不过金兵的先锋官可不是铁鹞兵，须想法给他变变阵，让铁鹞兵当先锋。”说毕，急急忙忙下了水车，嘱咐王彦要大家抓紧休息，自己则带着王小顺及早先的一百名骑兵，朝着金兵来的方向匆匆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