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钰冷冷地道：“我可没说不抵敌金兵，也没说散伙。”
    众人摸不着头脑，楚雄飞道：“佟兄弟，你刚说江北的离去，江南的南归，这不摆明要大家散伙吗？”
    佟钰依旧楞着眼睛道：“我说了离去南归，可没说散伙。”
    众人不由大感迷惑，面面相觑。
    这时，龙啸天慢慢站起身子，道：“诸位请听我说几句好不好？唉，又到这节骨眼了，建炎二年龙某就见识过，也是金兵大军压境，也是赵构抛弃大宋百姓准备渡海逃跑，也是民众自愿抵敌却不被朝廷认可。不同的是，现下国力比之建炎二年强盛了许多，民心也比那时坚定，但仍然出现建炎二年的情形，朝廷的茸弱无能实是令人心寒齿冷。不过，我要问大家一句话，我等聚集抵敌，果真仅仅是为了保大宋朝廷吗？”
    他这一问，众人顿时又都一片沉寂。
    龙啸天话语稍微一顿，接着道：“建炎二年龙某也曾登高振臂召集江南武林人士，那时聚集在临安的豪杰义士少说也有二三十万，要求朝廷整顿兵马，并严惩败军之将，尽杀卖国奸贼。我等甘愿做马前卒，为国效力，死而无憾。孰料，朝廷根本就不相信我们，见我们聚集一起不肯散去，反诬我们是闹事乱民，派出官军将我们驱散。
    “我们原本满怀热忱，反被朝廷冠以乱民之罪，自是恼怒异常。一时难以自抑，便与官军动起手来。唉，一场混战，死伤无数，却不是死在抵御外辱的战场上??????好容易聚集起来的几十万人，也都一哄而散了。
    “自那之后，龙某心灰意冷，发誓再不过问江湖之事，躲到梅岭设馆启蒙，调弄学童。这一节，江南武林同道大都知情，无须赘述。我想说的是，我们散去后，金兵在毫无抵抗的情形下打过江南，杀人放火，奸淫抢掠，无恶不作。并从此视大宋无人，几乎年年都来骚扰。
    “其实自建炎二年以来，龙某时常思索一个问题，当初我等一怒之下拂袖而去，放任金兵过江是否正确？不错，朝廷视我等武林义士为乱民的确令人愤慨，但随后我等自行散去的行为实际上也不足取。因为从来外敌入侵，受伤害的就是我们百姓自己。所以此刻我等抵敌金兵，实在是为了保护我们百姓自己。大家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
    这一来，众人更加沉默了。显然，龙啸天的话打动了他们的心。
    这当儿，一泓也起身道：“龙老前辈这话不错，这些年大金占了江北，江北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们江北武林人都是亲眼所见，用苦不堪言四字形容最是贴切。金兵打来，他赵姓皇帝可以一逃了之，可以逃过江，可以逃往海外。可咱们百姓往哪里逃？就算人能逃，没有了房屋、田地，日后同样没有活路。所以呀，抵敌金兵是为了我们百姓自己，这话决计没错。”
    丐帮帮主靳开复却皱着眉头道：“话是不错，也在理，可光靠我们百姓自己也抵敌不住金兵呀。即便我们都战死在这，也挡不住金兵过江。佟兄弟，你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是的，完全正确，我就是这个意思。”佟钰说时，还特意加重了口气。
    孟伯涛仍旧一头雾水，着急的直劲儿胡撸脑袋，道：“你说的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我可愈发糊涂了。佟兄弟，咱们先把你的话理理顺当。那，你说抵敌金兵没有大宋官军不行，对吧？现下大宋官军指望不上了，你就让大家离去南归，也没错吧？那这和龙前辈、一泓掌门说的话搭不上关系，大家走都走了，还不是散伙吗？”
    盐帮总舵主姜宝坤则猜测道：“佟兄弟是不是嫌散伙两字太过难以启齿，是以换个字眼劝解大家？”
    楚雄飞也道：“的确如此，眼前情势任谁都看得出来，留在这就是个死，佟兄弟不想让大家都死在这里。或者说是为了保存实力，留得日后寻机再战。况且这次大金的目的是入侵江南，没必要让江北的武林朋友也在这里陪死。”
    “你这叫什么话？”楚雄飞话音未落，江北武林帮派的人，包括砦九娘、赵汉臣等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一片声地叫道：“楚大当家这么说，敢是瞧不起我们江北武林吗？都是大宋国土，分什么江南江北？好歹我们也比江南武林多打过几仗，江南武林朋友若是怕死，现下就可以渡江南归了。我们江北武林宁肯留在这里与金兵决一死战。”
    江南武林的人也立时跳了起来，其中常过海、蔡四的声音最响：“哎呀，这是在跟江南武林叫板了！说不得，既然金兵是冲江南来的，我们江南武林也不用江北武林帮衬，此刻就请离去好了。”
    高长福一直在佟钰身后，见众人哄嚷成一团，赶忙向前排开众人道：“大家先不要乱，我家少爷这么说，也是根据当前情势做出的判断。金兵势大，咱们惹不起，暂且先避一避，积攒力量，等待时机，以便日后卷土重来。”
    “重什么来呀？”佟钰怪声怪气地叫道，瞧也不瞧高长福一眼：“你以为大金打过江南还容你们慢慢积攒力量，等待时机，卷土重来吗？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这几年大金占据了大宋江北，江北的武林朋友感受最深。王彦大哥，你们同城军民在太行山也有几年了，到如今积攒了多少力量？我听说前去投奔的难民倒是不少，可辎重粮草呢？不客气说，连太行山义军这次南下，沿途人吃马喂都是淮南东西两路一十八寨的绿林朋友接济的，你们又有什么积攒了？以往我们也曾有过许多卷土重来的机会，比如伏牛山大捷，郾城大捷，一直追着金兵屁股打到朱仙镇，距东京汴梁仅四十余里。然而，就在大家准备一鼓作气将金兵逐出中原之际，朝廷却连发十二道金牌召回兵马，致使大好局势一朝丧尽，机缘难再。
    “其实，由于大金连年征战，大金国内情势已大不如前。我去过涞流水，那是大金国的发祥地，现下那里却尽是些老弱妇孺，青壮男人都被派到大宋打仗来了。换句话说，大金已到了强弩之末，只要大宋尽起举国之力打胜眼前这一仗，大金从此就会一蹶不振，再也没有能力入侵大宋了。然则??????然则大宋朝廷却是这般不中用！若这次放任大金渡江南侵，双方情势就会反转，大金将得以喘息，恢复元气。而大宋国力则进一步消弱，士气不振，民心尽失，哪里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孟伯涛摊着两掌道：“这??????这??????打又打不赢，不打又不行，这不是没有活路了吗？”
    佟钰依旧冷冷地道：“你道人家还会给你活路吗？我们和大金所争，本就是你死我活，谁也不会给谁留活路。”
    龙啸天这时接口道：“死路活路都是路。有些情形下，明知是死路也要走下去。比如现下，面对勍敌，拼死抗争，以警醒大众，或者就是一条活路——大宋的活路！如此，有死而已，死得其所。”
    佟钰心下大慰：还是龙老爷子能明白我的苦衷，说出了我想说而又难以启齿的话。他本已打定主意，决不让金兵就这么轻松渡江，即便拼着一死，也要给金兵以重创。这样，就算阻挡不住金兵南侵，也可为大宋官军抗击金兵减少些压力，让百姓们少些伤损。他敢断定，只要自己这话一出口，必会得到众人响应。但是，自己可以拼死一战，让这么多人一同赴死，却是于心不忍。这里聚集的毕竟是大宋武林的全部精华，大家都战死了，大宋武林也就死了。
    这当真是两难之择！而选择哪样，佟钰心里都是一百个不愿意。正因为如此，他说出口的话才这么荒诞不经，以致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现下好了，龙啸天将他心底里的话都说了出来，不用再隐着瞒着了。
    佟钰道：“原本我想带着大家打一场大胜仗来着，现下看，我失言了。因为有些情形没有算计到，所以我们将面临一场大败仗。这和做生意一样，算计不到就要蚀本。做生意败了，赔些银两也就是了。但打仗要是败了，那是要死人的，死很多很多人。甚至——全部战死！明说吧，我不希望大家都战死在这里，为了今后能够继续抵敌金兵入侵，也为了给大宋武林留个种子，有人若要离去，就尽快走吧。而且有人是家中独子，父母亦需人照顾，此时离去是出于孝道，不算逃兵，还算英雄，大家不要鄙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