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伯当忍住痛楚,故作惊讶道:“咦,咱们放贷生息正大光明,怎会于佟家声誉有碍了?这是怎么说的?真要如此,那可乖乖不得了,我还当是什么大美事呢,筛起锣嚷得临安城尽人皆知,都道佟家十两贷银生出一万两利息,真是做的好生意。”
佟钰见他说话时神色透着狡黠,猜测他“嚷得临安城尽人皆知”未必是实情,只是用来要挟自己而另有所图。然而一旦所图不能得逞,那他便当真去“嚷得全城尽知”了。这个杜伯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什么事都做得出,可算是天下最赖的赖皮,眼前也只好让他一让。不过,心里倒也暗生佩服,这老儿的脚程确也快捷,这么会儿工夫,竟去临安城里打了个来回,不枉“骑火一川明”的称誉。想着,收回掌力,缓和了口气道:“你用我住店的钱讹赖人,掌柜的不会瞧不出,攀污不到我们佟家头上。但是这事既然牵扯到我们佟家,我就不能不管,限你立时三刻将这银两送回去,并要好生向店家道歉,如此或许事情还有个转折,我不再追究你对我家人无礼,你道如何?”
杜伯当假意为难道:“送回去?这却难了,道上规矩,吃了不吐。你这般搞法,岂不坏了同行义气?日后我还怎么在道上混啊?”他见佟钰眼睛一立,随即又改口道:“不过也不是没有通融,要不这样,大家各退一步,这几年我在佟家熟得跟自家一般,只要能像往常一样随我进出,别事都好商量。”
遇上这等赖皮,佟钰惟有苦笑,说不得,只好让他一步。不然,这老儿不定还要生出什么事呢?好在他行事尽管可气,但还不算可恨,目的无非是想收我为徒,这也算不上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便道:“你先把银两还回去,并好生向店家赔礼道歉,那我也好商量。”
杜伯当登时露出喜色,道:“好啊,这容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你先慢着!”佟钰心下琢磨:我家人受过这人欺辱,怕是一时转不过弯来,须得给他找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好教我家人能够原谅。微一沉吟,道:“快马么??????这个快字倒是巧极,我正有一件事要你去办,办成了,那就好商量。”
杜伯当立时拉下脸来,不满道:“哎唷,哎唷,拉出的屎还兴坐回去吗?刚说过的话就反悔,你们佟家真没信誉。”
佟钰道:“不是反悔,而是商量。你要觉着没本事办,那就拉倒。本来我是想让你显摆显摆,好教我家人对你另眼相看,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杜伯当闻听忙道:“原来这样,何不早说?是不是有个厉害的大对头要我帮你除去?说吧,这家伙是谁?有我老杜出手,他死定了。”
佟钰道:“没那么严重,不过对你来说的确不是什么难事,淮南西路有座驷马山,山上有个驷马山寨,寨里有个叫高长福的大寨主,你去告给他,就说我已经找到家人了,十天之内你将他领来见面。就是这事,你好生去办吧。”
“什么,十天?”杜伯当吃惊得跳了起来:“淮南西路是在江北嘿,十天打来回,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这么说你办不了?那就用不着你,我另找有本事的人去办。伏地叫子,你三个拦住院门,今天定要给这姓杜的一个教训,日后见他一次便教训他一次,再不许他踏进佟家大门一步。”唿哨一声,四人分位站定,将杜伯当围在核心。
“罢了,罢了。”杜伯当垂头丧气:“谁教我偏认准佟家门了呢,我尽力而为。”
佟钰知道这人生性狡猾,口气丝毫不缓:“不是尽力,我只给你十天期限,过时便不算功。我还要放出飞鸽传书,若是飞鸽比你先到,也算你输。”
杜伯当不待他再说,跃身而起,叫道:“那就瞧瞧是我快,还是你的飞鸽快。”随着话音,人已出了院门。末一句“你的飞鸽快”几字,竟是隔着院墙飘进院落。
念儿见他身形奇快,着急道:“大哥哥,咱们快放飞鸽传书呀,别真让他抢先了。”
佟钰笑道:“我上哪儿找鸽子去呀?那是唬骗杜伯当的,好教他赶快替咱们办事。”
众人回到屋内继续吃饭,这顿饭直吃到天色将暮,当晚佟钰等便都歇宿在家里。二姨娘这处宅院共有六间房屋,比较简陋,好在几人都是住树洞、睡草窝惯了的,也没什么讲究。
安置妥当,佟钰见佟安又换回那身粗布裤褂,套上水牛,与肩扛犁仗的突不古准备出门,不由好奇问道:“这早晚了,还上哪儿去?”
佟安道:“有几块田没有犁完,趁着月色赶些工夫。犁过的田也该放夜水了。放水灌田是几家轮换着的,过了今晚就要轮到别家,再要轮转回来,怕是要耽误插秧了。”
突不古也帮腔道:“是哟,节气可耽误不得。”
佟钰纳闷:突不古平时桅杆绳索不离身,难得他又对犁仗有了兴趣。合喇在涞流水的帐幕里也摆放着一部犁铧,突不古这心思倒跟小坏蛋走到了一路。
这是给自家田里出力,佟钰自也不能落后,便与佟安、突不古一同下田。到了田里一切听佟安支使,佟钰被安排挖沟灌水的轻省活路,但不多一刻他便不耐起来,眼见佟安与突不古有说有笑十分热闹,自己单独一人未免太过气闷,随即大呼小叫地招呼突不古道:“哎哟喂,这水里好多鱼,都是好大个的拐子鲤嘿!兄弟快来,这下可显着你捉鱼的本事了。”
但突不古不为所动,全神贯注握着手中的犁把,只随口应道:“有鱼兄弟自己捉吧,我要跟佟安大哥讨教如何犁田,没空闲嘿。”
佟钰一计不成,再生一计。隔不多时,又叫道:“兄弟,你是不是累了?不行咱俩换换,你来放水,这活路轻省。你到我家是客,替我家干活可不能教你累着。”
突不古道:“不累,我跟佟安大哥商议了,他教我扶犁,就是连气干一晚也不累,学会了将来回大金,我也做这路活计。”
佟钰早就不耐烦,蛮横道:“不行,你必须累了,不许不累!瞧啊,连老牛都累了,走得这等慢。”
佟安认真道:“少爷,老牛都是这般走啊,别瞧慢,它使的可是长力。”
“谁说的?”佟钰见佟安也不附和自己,不由有些恼羞,拿出佟家大少爷的派头,道:“我说它累就是累了!哪有这么使唤牲口的?白天使不够,晚上还要使,也不替牛想想。欺负它不会说话是不是?不行,得让牛歇息了。那什么,佟安,把牛卸下来,拴到那边树上。”
佟安疑惑道:“那我们不犁田了?”
突不古也撅起嘴,显得很不高兴,道:“卸了牛,还怎么犁田?”
佟钰道:“卸牛归卸牛,犁田归犁田,这是两码事,你两个别缠夹。”
佟安无法,只得解下牛身上的套索,将牛牵开。
佟钰更是在后面叮嘱:“去割些嫩草来喂它。不好好爱惜牲口,牲口也不会好好给你干活。”说话时,他人已下到田里,将拴牛的绳索往肩上一搭,道:“兄弟,你还扶犁,我来拉套,我跟老牛换班,咱们歇牛不歇人。”
本来突不古见佟安卸了牛十分懊丧,正打算回去睡觉,闻听佟钰要亲自拉套,立时又兴头起来:“兄弟,你来当老牛吗?好,好。”
佟安却吓了一跳,劝阻道:“使不得,少爷,你没老牛力气大!”
但是,佟钰早已拽着套索跑了起来,一边还支使道:“佟安,你还傻站着干吗?还不去割草喂牛。”然而,不等佟安转身,他又叫道:“佟安,这块田水灌满了,快堵上!”转而又招呼突不古:“兄弟,你将犁扶稳些,怎么犁出的垄沟歪歪斜斜的?像只壳子爬。”把个三人一牛犁田的情景,呼喝得如同指挥千百人争战一般。
不到半夜,十几亩田就犁完了,佟钰意犹未尽,道:“佟安,还有哪块田没犁?就手给犁了。”
佟安道:“没有了,咱家的田都犁完了,那边都是别人家的田。”
突不古道:“没关系,咱们帮忙犁犁也不打紧。”
佟安道:“那可不行,咱们不知人家种什么?这个忙不好帮的。”
三人一起将犁过的田里放了水,又一起到河里洗澡。早春时节,河水还很冷,他们也不畏惧,直到嬉戏够了,这才上岸。洗澡时突不古大显身手,连摸了十几条拐子鲤。
佟钰道:“明天让二姨娘煎三椒鱼尝鲜,可惜杜伯当赶不上了。”
佟安十分高兴,道:“还是少爷有办法,只两个时辰就把田犁完了。要我一人犁,三天也干不完。这样,明后天就可以插秧了。少爷,到明年咱们可以多租几亩田来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