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钰暗自思忖:虽说这杜伯当救我家人其用意是想收我为徒,而非出于侠义之心,但平心而论,毕竟是我家的救命恩人。然而,他为了找我竟使用武功虐待我家人,又实在可恶之极。功过相抵,我既不承他的情,却也不必难为他。想至此,指着杜伯当道:“当初你把我从家中掳出,这笔帐还没跟你算呢。念你于我家还有些微劳,我吃点亏,打个折扣与你,就算谁也不欠谁的,大家扯平拉倒。不过你这人的人品、武功都太过差劲,拜你为师这话再也休提。你走吧,不要再来我家。”说着,纵身过去,伸掌向他背上拍去。
杜伯当就觉浑身一震,身上被封的十几处穴道立时解了。这十几处穴道,他曾趁着佟钰娘说话的工夫潜运内力去冲。无奈伏地叫子点穴手法十分独特,运了几次功均不奏效,反而激得真气在体内乱冲乱撞,下盘渐失知觉,登时唬得他魂飞魄散,担心就此废了。
这杜伯当,行事为人在正邪之间,江湖上朋友不多,宿敌却不少,一旦失去武功护持,仇家找上门来必定死得苦不堪言。而眼前童山三老哪个也不是好惹的。权衡情势,唯有多为自己分辩,或许还能博得些同情。
这一招果然灵验,引得佟钰出手,杜伯当心下窃喜,颇为自己能及时见风转舵而得意。他是武功行家,一见佟钰出掌所取部位,即知这是在为自己解穴,便坦然受了这一掌。然而令他料想不到的是,这少年一掌下来,竟将自己被封的十几处穴道一齐解了?这等功夫,直是闻所未闻,只怕童山三老也是不及!不由得傲气顿减,而骇惧之心油然而生。
佟钰见杜伯当呆立不动,怒道:“怎么,你还赖在这儿不走么?”探手抓住他脖领向院门外甩去。
却听门外“哞儿——”地一声牛吼,杜伯当在空中手忙脚乱,连翻跟头,情状甚是狼狈。更是有人高声叫道:“好啊,又是你这恶贼,干什么来了?”
杜伯当不敢答言,门前一闪,不见了身影。随即,一条大水牛慢悠悠晃进了院门,后面跟着一个长身少年。见到满院众人,少年吃惊地立住脚步,叫道:“爹,娘,三娘,这些人到咱家来干嘛?”
佟钰也是惊愕无比:他在叫谁?这可是我家,是我爹、我娘、我二姨娘嘿?只见这少年比自己还高着一些,唇边蓄着黑茸茸的须髭,粗布裤褂,裤角高高挽起,赤着脚板,两腿涂满泥浆。右肩扛着一副犁仗,左手摇着根鞭牛的柳条,看形象似是一地道乡民。
二姨娘手指着佟钰欢声叫道:“安儿,快过来,瞧瞧这是谁?还认得不?”
那少年依言上前,却怔怔地瞪着两眼不敢相认。
二姨娘道“这是少爷呀,从小跟着的,怎的一些印象也没了?”
那少年慌忙抛下犁仗,伏地磕头。
佟钰已然认出,一把将他拽起,欢喜道:“你是佟安,快起来!”他听二姨娘呼佟安为“安儿”,料知其中必有缘故,便不受他的大礼。
佟安也是喜之不禁,但只咧嘴嘿嘿嘿地笑,说不出一句话。
二姨娘嗔怪道:“这孩子,就知道傻笑,也不会说个道乏的话。”又转对佟钰道:“钰儿,二姨娘已认佟安为义子,日后你可不能欺负他。”
佟钰娘也道:“这些年多亏了安儿,家里田里都是他一人照料。”
佟钰打心里高兴出来,抚掌笑道:“那我不是有一个大哥了吗?好极!大哥,小弟这厢有礼。”说着拜了下去。
慌得佟安跟着拜倒,道:“这可使不得,你是少爷,我是下人。”
佟钰正色道:“以后咱们佟家没有少爷下人这一说,你是大哥,我是小弟,就是这样。来,大哥,我给你引见朋友。”拉起佟安的手,引他与宛霓、念儿、突不古、及童山三老相见。
佟钰娘、二姨娘欢喜得连声道:“这样好,这样好!”
佟老爷也乐呵呵地道:“钰儿长大了,在外这几年,倒学了不少接人待物的礼数。”
佟钰环顾四周,疑惑道:“怎不见四姨娘和佟全?”
佟老爷脸上却现出几分不悦,道:“不要再提他两个,自当我们佟家从没有这两人。”
佟钰见爹爹生怒,便也不再询问。佟老爷招呼众人进屋说话,大家都进了屋,唯有突不古围着那副犁仗转来转去看个不够。平时他讷言寡语,一整天也说不上一句话,但此刻拉着佟安问这问那,一口一个大哥叫得格外亲热,连佟安进内濯洗换衣也不离左右,帮着端盆倒水,透着一股巴结讨好的意思。
不一时饭菜上桌,主宾举杯同庆佟家历经磨难终于阖家团聚。但酒未沾唇,忽听外面有人大呼小叫:“老佟,出来迎客,大喜!大喜!”
众人闻听,都是不胜其烦,这人怎么又来了?真是难缠!佟钰急步出屋,斥责道:“杜伯当,我已放你一马,别不识趣,趁早走得远远的。不然的话,现下就要你好看。”
杜伯当却道:“我不跟你说话,我找老佟。老佟,你一家团聚实是大喜,我备下一点菲仪,不成意思,你收下了。”
佟老爷随着众人步出屋门,杜伯当将手中提着的一只包裹递了上来。那包裹沉甸甸的,显是金银等物,说是菲仪,数目着实不少。
佟老爷不接包裹,依旧冷面冷口地道:“我一家团聚是我家的事,与外人无涉,也不收受礼物。”
二姨娘赞成道:“是呀,也不知这钱来得干不干净?我们佟家虽穷,却也不稀罕。”她见杜伯当转眼间去而复还,怀疑他这钱来路不正。
杜伯当也不着恼,道:“老佟,你一家能够团聚其中有我多一半功劳,这你不能不认。再说这些年我呆在你家早已如同一家人一般,怎说与我无涉?这钱嘛也是干干净净。说实话,其实这钱原本就是你家的,是你家的外欠,我帮你讨了回来,顺水做个人情,嘻嘻。那,快收进去,我也好讨杯喜酒喝。”
佟老爷道:“我家一败精光,不欠人已是谢天谢地,哪还有余钱放债?休要胡说!”
杜伯当认真道:“果真是你家的钱,决无虚假,是你亲生儿子放的债。”
佟钰不耐道:“这便更加胡说了,我来临安也只一夜工夫,几时放债了?你想找借口好赖皮呆在我家,是不是?好,这就要你好看。”纵身过去,亮开架势。
杜伯当慌忙道:“哎哎,等等,我要证实这钱是你的,你怎么说?”
佟钰见他神色闪烁,猜测其中定有诡诈,道:“什么怎么说?尽是胡说!”探手又抓住他脖领。
杜伯当没有闪躲开,急叫:“临安客栈那十两银子,是不是你的?”
佟钰一怔,手按在他大椎穴上,但并未发力。只疑道:“那是我预付的店钱,又不是放债的本金?再说也只十两银子,哪有这许多?你搅什么鬼啊?”
杜伯当在佟钰手底下缩脖塌腰,样子十分狼狈,嘴中却兀自强辩道:“起始是店钱那不假,可你又没住,转手做做放贷收利的生意那也不错啊。虽说十两银子的本金少了点,但你佟家人的生意精明,放贷与众不同,以小博大,别具一格,不图近利,专取远息。从此利上滚利,息上加息,财源滚滚,生意兴隆,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过个十年八年,十两银子的本金,生出一万两的利息也是稀松平常。本来这一万两的利钱都该取了来的,只是不凑巧,那客栈掌柜一时手头不便,只这三千一百两。不过不打紧,余下六千九百两掌柜的答应三天后备齐。否则,他家客栈就要盘给佟家做抵,决无二话。”
“你这是敲诈!”佟钰气得脸都青了:“十两银子,别说十年八年,就是一百年也生不出一万两银子。”
“一百年也生不出么?那就生二百年好了。”杜伯当脸上不无得意:“二百年还生不出,就生三百年、四百年。反正本金放在那儿也丢不了,慢慢去生就是了,总有一天生的出。要紧的是先把息金提前支取了,免得三、四百年之后客栈掌柜的赖皮欠帐。”
“住嘴!”佟钰厉声喝止:“你居然做出这等恶事,没得败坏我佟家清白声誉,这便决不轻饶!”手上一紧,劲力透指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