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柒似有所感,向店外看去时,却毫无异样。
可是刚刚那道视线……未免灼人了些。
墨柒眯了眯眼,脸颊边的小酒窝还挂着,眼神却一瞬间幽暗起来。
还是……太弱了。
“小柒?”墨凝上前一步,轻轻点了点自家小熊的额心,眼神关怀。他一直关注着小妹,墨柒那一瞬间的眼神变化自然也逃不了他的眼睛。
墨柒抬头对他笑了笑:“二哥、六哥,我还想逛下去~~”
她拖长了尾音,又软又糯,在亲人面前掩藏好了那些晦暗和锋利,像一个真正不知愁的小姑娘。
墨染上前,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那就继续玩儿,好不容易出来一回。”
“对头!小柒放开玩儿,卡上的钱无限值,缺了灵石就问二哥要,二哥有的是~”墨凝折扇一甩,笑得风流又霸道。
引得一旁的小姑娘们频频回头。
哇,霸道哥哥,我也想要~~
“大猪蹄子。”墨染轻哼一声,捞起小妹,长袖飘飘两袖清风地走了。
徒留墨凝还在原地摆姿势,又错过了一次抱小熊熊的机会。
“卧槽,你说谁大猪蹄子!老子这是风度!风度!”墨凝回神,气急跳脚,眼见那臭小子脚下不停地走远,再瞧瞧他怀里那只天底下最最可爱的小熊眨巴眨巴着眼睛抬起小爪子跟他招手,墨凝咬牙切齿,发誓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敬兄长的小崽子!
他摇头晃脑,恨恨地甩着扇子跟上去了。
人群杂嚷,他们的身影很快被淹没。
在不远处的巷子里,屋檐打下的阴暗底下站着一个青袍墨发的女人,她的眉眼锋利,面色无波,脸色带着不正常的苍白。她静立于屋檐下,就好似与黑暗化为了一体,周遭修士不绝,却好似都没有看见她一样。
如果实在要来描述她。
那她便是黑暗中最锋利的那把无鞘暗刃。
最是无情。
然而这把暗刃却知道,有一个人,她的心肺都是冷的。
她是谁?
她是铸刃人。
女人将一切观之于眼中,不论是那街边的白袍女子,还是那店中欢闹的情景,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就是因为太清楚了,所以会疑惑。
是她吗?
女人眼珠动了动,注视着那个叫做墨柒、笑得开朗又可爱的女孩被她的兄长们围着,一蹦一跳地四处玩耍。
不像。
那个人的笑……从来都是冰刺骨髓,虚伪疯狂。
同样的名字,同样的相貌,为何会差这么多?
女人抬起手,隔空一点点描摹那孩子的模样,陡然勾唇笑了下。
这便是从前的您吗?
师尊?
她的袖摆垂下,那阔袖上面银丝云鹤便在黑暗中折射出一缕光来。
据说,这玄天界有两只鹤最为出名。
一只是南域江海云族老祖所养的黑鹤。
还有一只,便是东域墨家‘山河图’的守护神兽,那是只云鹤。
青袍云鹤,那是家主的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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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柒强烈要求要自己走,墨染也只好放下她了,然后他和墨凝两个人就一直默默地走在后面,看前面那只小熊蹦蹦跳跳,毛绒小短尾和头上的两只毛茸茸的耳朵一晃一晃的……简直……
墨凝墨染捂胸,血槽已空。
墨柒在前面蹦跶得可好玩儿了,周围的一众小姐姐们可爱的模样让她的心情倍加嗨皮~~
“喂!”她突然停下,转头看向后面的兄长们,看清他们眼中的纵溺,便歪了歪头,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笑容:“我要去一个人玩会儿,过会儿去找你们呀~~”她的语气微微上调,带着股子撒娇的味道。
墨凝和墨染停下了脚步,也对她轻轻笑了笑,什么也没问。
“去吧,我们在这家酒馆坐一会儿,过会儿记得回来啊。”墨凝指了指街边的一家‘朱雀楼’,一旁的墨染点头应是。
无声的包容和宠溺。
墨柒歪头看了看他们,笑意渐渐收敛,她难得安静地没有说话地瞧着他们,像要瞧进心里去似的。
“你们真奇怪。”她突然开口,眼眸眨了眨,带着不解。
“可是我喜欢。”墨柒向后退了一步,伪装解除,露出的赫然是她长大后的模样。
红袍轻剑,肆意张扬。
在几天前,那还童草的药效就差不多过去了,之所以还留着那副样子……约莫是在试探吧。
从未得到过的人在面对未知事物的时候总是心声惶恐小心翼翼的。
更何况是这般美好的情感。
谁想要寂寞?
不过是害怕失望罢了。
微风拂过,扬起她额角的一缕发丝,墨柒透着发丝看去,看见的却是早已料到的包容和温柔的笑意。
于是她也弯了弯唇角,咬了颗手上墨染给买的糖葫芦,转身挥了挥手:“马上回来。”
嘴里的糖浆融化,甜得腻人,是她最讨厌的味道,如今却让她欢喜至极。
腰间无鞘剑微闪寒光,她依旧走得潇洒自如,却终归不是那个混迹北域的浪子霖柒了。
“小柒生得太好看了。”墨凝一直带着温柔的笑意看着她走远,陡然一瞥眼,却看见周遭修士的表情,不免半是抱怨的感叹
哎,这群家伙真不要脸,还看!我家小柒是你们能看的?!
墨染弯了弯眸子,轻轻应了声。
他们都知道墨柒此举代表什么。
人嘛,只敢在自己信任的人面前无所顾忌。
嗯,墨柒这样敢怼天怼地的不算。
她在珍惜的人面前只会拘谨而已。
因为在乎,所以害怕。
而当她不再拘谨了,那也就代表着她真正地感到了安全感,也愿意去接受你了。
街上人群众多,不少人眸光微闪,认出了他们。
只不过……
“卧槽,刚刚那小孩是霖柒?!”
有人突然反应过来,震惊爆粗。
霖柒此名以前还未曾显眼,可如今……二十不到岁的金丹、生道者、墨家幺儿,足以让她闻名了。
值得说一句,就在墨卿见到墨柒的第一面,他就已经手快地把这个好消息传遍了整个玄天界。
老子找回老子女儿!
哈哈哈哈哈哈!!!!!!!!!!!
老子女儿不到二十就金丹了,牛不牛逼?!
老子女儿会生之道,厉不厉害?!
老子女儿剑法棒呆,杀人帅惨了!!
哈哈哈哈哈,那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呢!个屁啊!!!
一众大佬快要被这老小子烦死了!
行行行,你牛逼,你女儿更牛逼,厉害厉害,社会社会,不敢惹不敢惹!你他娘的也不用半夜三更发消息吧!我他娘的在打坐炼丹炼器画符布阵弹琴……呢!你那大嗓门儿你还没点儿数咋地?害得我手一抖,全完了!
墨卿,你狠!
当夜,全界各领域大佬都愤愤不已,被他的连环call打得想杀人。
就连……
远在南域旮旯里的某人趁着难得歇息打开了置顶的玄天八卦门,看到首条消息时就一口酒喷了出来。
“卧槽,墨家老幺?真的假的!”
一旁烤肉的男人微抬眸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
“就是……我可能还要在南域待段时间了……”他抽了抽嘴角,有些无语地扶额。
要是被那家伙知道自己拐了他女儿做徒弟,这不得被diss死?
宁御想了想那家伙的烦人劲儿,脑门儿又疼了起来。
“挺好的。”身旁的男子微微勾唇,难得笑了。
宁御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给他了一双白球。
同龄人都知道,当年的墨家主闻名全界的,不是他的天赋和家世,而是……他那股烦人劲儿!
后来,一代高岭之花女神被他硬生生烦到手的时候,在座的各位都发去了喜报。
真好,再也不用每晚听墨小烦倾诉感情了。
什么……
哎呀,师尊今天跟我说了一句话~
哎呀,师尊今天对我笑了~
哎呀,师尊今天打我了~~
哎呀,师尊今天骂我了~~~
……
我他娘的,前两句也就算了,后面的那两句,墨小烦你是痴汉吗?你是抖m吗?剑尊大大都被你烦得动手、骂人了,你可就行行好吧!
半夜三更发消息,扰人清梦,你咋就不上天呢你!
#您的好友并不想理您,并向您扔了张禁音符#
总之,就在墨柒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她已经在各位大佬心中上榜了。
#看见没,这就是墨小烦他姑娘,很有天赋一孩子,长得也好,叫底下的徒子徒孙别没事儿去招惹了,回头墨小烦真能烦死你。
再然后,影阁墨柒的几段战斗视频以及她结丹渡劫时的视频流了出来,大佬们又重新定位了下。
#看见没,这是墨小烦他小姑娘墨小疯,叫底下那群兔崽子别招惹人家,别回头人家给你砍成渣渣了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于是,墨柒不仅有多了个称号,而且在同代中也是名声大噪。
无它,那结丹时的视频太过震撼人心了。
九九之数,只是结丹,这是当代从未出现过的事情。
更何况,那里面的墨柒……强悍……真正的强者。
无论是一开始的疯,还是后来一次次被击倒又一次次爬起来的模样,即便她满身是血,尽管她狼狈不堪,却依旧让人热血沸腾!
我辈,与天斗!与地斗!于己斗!
那样不认输的坚韧不倒的姿态,早已让诸位冠以天才之名的年轻一辈记住了她,更何况后来她在生死一线中悟得生之道,成功结丹,更让这个年龄小得可怕的小姑娘被众人列入了对手之列。
不久后的北域大比,必有她的位置!
便是没有又如何?
她缺的仅是时间而已,再过数年,无人可挡!
人们虽对她大比名次不太看好,毕竟是初结金丹,北域大比元婴多如狗,也很难取胜。
但无人怀疑她的未来。
可惜,不久之后,众人就知道他们还是走眼了。
这哪是初成的狼崽?
这分明是只真正的狼王。
潜伏许久,只待一日剑指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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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柒信步走到了城外一处树林,懒散地倚在一颗老树上,双手环胸。
“出来。”她低头拨了拨腰间长剑。
空间一时寂静,墨柒也有耐心,静立着等待。
许久后,空间波动,便多了一个气息。
一个青袍的女人站在了她的面前,静静看着她。
墨柒挑眉打量了她一番,摸出酒壶灌了口酒,然后猛然听见这陌生的女人陡然开口唤她:
“师尊。”
“师尊?”墨柒眯了眯眼,玩味地呢喃了一遍,笑意莫名,“我可不记得我何时竟收了个徒弟?”
女子沉默着,没有开口。
墨柒等了会儿,耐心也没了。她本就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眉眼间便有一层戾气隐隐浮现上来了:“说罢,跟着我干什么?”
女人看了她一眼,退后了一步:“北域大比后,众生半数归位,届时,还请您多加小心。”
她盯着墨柒,在身躯化为云烟消散此处的时候,又轻声与她说:
“我叫墨独酌。”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那是您给我取的名字。
也是那个世界里几近失去了所有的墨柒真正的心里感触。
万事已休,唯酒解愁。
可惜,越解越愁,回眸四顾,天地空渺,独独自己一人而已。
哪怕杀再多的人,都无法挽回她想要的那些人和物。
墨独酌曾亲眼见过那素来冷血、杀人如麻算计无漏的人抱着一壶酒,缩在墨家镇魂阁的梁柱下,对着灵坛上布满的密密麻麻的灵牌,独自灌酒,喝着喝着,又突然问:
“我做了这么多坏事,你们怎么不管我?”
一身青袍的墨家家主、玄天御主带着醉酒后的沙哑半是疑惑半是抱怨地对着那些灵牌如此问道。
没有人回答她,也没有人能够回答她。
于是她便突然自顾自地笑了,举着酒壶,手一颤,便将满壶酒水都泼在了脸上。许是酒水太过辛辣刺眼,那眼角便有滚烫的水珠子混着酒水一同滑落了。
好半晌,阁里才轻飘飘的近乎于无地响起了她的声音,带着点儿恍惚,还有嘲弄。
也不知在嘲弄谁。
“对了,我忘了,你们都已经死了。”
所以没人管我啦……
所以我肆无忌惮啦……
所以我百毒不侵啦……
所以我……举目无亲啦……
啪嗒!
水珠滴打在地的响声一直飘荡着,那样有力,仿佛打在了人心头上。
一打,就是一个血窟窿,止也止不住。
阁中又隐约传来了她的笑声,压抑着破碎的,从喉咙里挤压出的声音,沉重得好似泣血哭嚎,却又极轻的浓稠如墨般的昏暗。
那一夜,墨独酌在阁外静立了一夜,看屋檐寒雨滴落,听风声雷雨昏暗晦涩,整个世界都好似阴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里面不再有声音了,万物寂赖。
第二日,出现在人们眼前的又是那个弑杀多谋、冷心冷肺的铁腕御主了。
好像昨夜种种,不过大梦一场。
天明了,梦醒了,人也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