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车子在宽阔的公路上行驶,一路畅快无阻。
方唐端坐副驾驶位,明亮双眸紧盯前方,嘴角往上扬起一丝弧度,双手捧着放在大腿上的糖盒,小心护着,视若珍宝。
秦止水头一次见她这般护食,不禁想起方老师的话——
我闺女糖糖是个贪吃鬼,白白胖胖特别可爱,妻子手艺好,她是小乖乖;我总分她口粮,她化身小老虎。
的确不假。
但搁到他这,得改一改,糖糖是个贪吃鬼,白白嫩嫩超可爱,是他的小乖乖,也是他的小老虎。
她把所有都给了他,会哭会笑会撒娇,也会疼人。
有妻如此,当然得好生呵护。
想到这,他缓缓停下车,十分宠溺地揉了揉方唐的脑袋,随即转头看向后座,神情一片严肃。
“你们两个,如果再敢抢糖吃,立刻下去!”
雪知黎刚从秦可观身上搜出一颗梨膏糖,喜滋滋地正要剥开糖纸,猛然听到严厉的呵斥声,惊得一愣。
秦可观手速超快,逮住时机抢回糖,重新藏入外套内袋里。
他瞥一眼自家堂弟,面露不快:“好好开车,我们又没抢你女朋友手里那盒,急个什么劲?”
闻言,秦止水沉默稍许。
对方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
但这两个吃货,从昨天晚上开始抢糖,打打闹闹斗来斗去,一直没停。现在又要跟着去东隅镇。
意图写在眼神里,他们会放过糖糖手里那一盒?
不!他们只会找机会瓜分。
必须提前防备。
考虑到此,秦止水盯着秦可观,语气冷硬不容拒绝:“下车。”
当真被驱赶,秦可观面色一僵,仿佛受到莫大伤害。
他气愤道:“你还有没有良心?讲不讲道理?如果不是我在爷爷和叔婶面前给你打掩护、说好话,你能这么快追回小唐?能这么安心惬意地陪着她,不回家也没事?”
秦止水不为所动,沉声重复:“下车。”
方唐眼见气氛不妙,赶紧打圆场。
她轻扯秦止水衣袖,有些调皮地说:“知黎吃糖发朋友圈,阿观问讯半夜敲门,他们争抢打闹,都是对我手艺的肯定啊!秦先生,你有这么心灵手巧的女朋友,不应该高兴吗?”
“有你,我自然高兴。”
秦止水揉了揉她头发,软了语气,“但他们太过分,都快把你的糖抢完了。”
“这次时间太赶。”方唐嫣然一笑,“下回让阿观负责买梨搬梨,我们一起多做点。”
“好好好!”
秦可观迅速接腔,开心道,“梨子需要削皮?我一个人全包。”
听到这话,雪知黎柳眉倒竖,扬手一巴掌扫过他头顶,质问:“狗秃子,你想削谁?”
“削梨啊。”他停顿半秒,继续:“削你?”
“……反了你了!”雪知黎怒气冲冲,“下去,我老家不欢迎你。”
“你说下去就下去,我脸往哪——”
“下车。”秦止水突然出声。
“你们!”
秦可观咬着手指,一脸惊疑和委屈,“你们都欺负我。我不下去,小唐,帮我!”
方唐感到好笑,耸了耸肩:“怎么帮?你欺负的是我闺蜜诶。”
三对一。
秦可观思索一会,随即从外套内袋摸出藏起的糖,一把塞给雪知黎,然后说:“我没欺负她,我有好吃的都给她。”
雪知黎接了糖,瞪他一眼。
方唐轻轻笑起来。
秦止水嘴角微勾,推开车门,一句话安排一切:“别磨蹭了,都下去,阿观开车,雪知黎副驾驶位,我跟糖糖坐后面。”
“你!”
秦可观瞪大了眼睛,痛心疾首,“你一开始就打的这主意?不早说,害我损失……损失嘤嘤嘤。”
一颗糖,他也不敢说,只能换成语气词。
-
秦可观驾驶,自然没法再跟雪知黎斗嘴抢糖。
后座,方唐十分舒坦地枕在秦止水大腿上闭目眼神,男人时不时往她嘴里塞一块去籽去筋的柚子肉,水分充足,滋味甘甜。
车内气氛和谐美好。
时间静静流淌。
雪知黎忽然转过身,扬了扬手机道:“唐唐,陆元元挺会想,竟然把卷款跑路说成带资出差,拓展业务。”
方唐不紧不慢咽下口中蜜柚,给出评价:“真是舌灿莲花。”
“嗯哼,她公开阐述了整件事,声称自己遭到合伙人方世宝的恶意揣测、追赶,导致车祸坠河。”
“方世宝英勇跳河,救出一箱钱后,逃得无影无踪,这是很多人有目共睹的。”方唐微笑,“所以,现在舆论一边倒了?”
“差不多。”
雪知黎啧啧称叹,“陆元元当真影后级别,一哭自己眼瞎,摊上这么个合伙人,贪财不说,还差点要了她的命;二哭自己脸残,死了反倒干净,偏偏年纪轻轻毁了容;三哭自己举目无亲,每天面对高昂医疗费,以及各路讨债人马,精神几度崩溃。总之,一通下来,大家恨不得立刻揪出方世宝,明正典刑。”
方唐听得一愣一愣。
真会说话呀,有理有据,赚足了同情。
如果这就是陆元元拉垫背、报复人的方式——
她不禁好奇:“这戏路,也不知道老影后方文秀能不能接住,唔!”
秦止水喂给她一块柚子肉,神情颇为无奈:“安心吃水果,乌烟瘴气的事,乱七八糟的人,别想,免得消化不良。”
方唐笑意盈盈:“嗯,听你的,我不想。”
窗外风景快速更迭,太阳缓缓爬出地平线。
不必忧心任何,一路舒适,气氛温馨,这是方唐十几年里回东隅镇,体验最好的一次。
车子抵达镇里,时辰尚早。
她惯例眺望远山,想起上次回来,因为怀孕事件没有探望妈妈,心中越发羞愧、急切。
想直接上山,却又觉得失礼,尤其是阿观第一次来东隅。
方唐求助性地看向雪知黎。
身为闺蜜,雪知黎秒懂,她推了把秦可观,豪爽道:“狗秃子,既然来了,那我就做回东道主,带你去体验东隅早间美食。”
一听吃的,秦可观两眼放光,抬腿跟着走。
方唐看向秦止水:“你也一起——”
男人目光坚定,拎了拎糖盒,随即牵过她的手,十指紧扣:“我跟你一起。”
“好。”
她展颜一笑,与他一起朝前走。
-
山间的风,清爽中透着一丝入骨的凉意。
秦止水脱下外套,要给方唐穿上,她却躲开了,男人面露疑惑。
她解释:“秦先生,你比我勤快、细心、有力气,如果会被冻感冒,那个人应该是我。”
男人觉得好笑:“放心,我不冷,少穿一件衣服并不会感冒。”
方唐摇了摇头,神情几分戏谑:“你不知道吗?有一种冷叫做女朋友觉得你冷。”
“……女朋友。”秦止水笑意加深,“说得对。”
话落,他直接把外套往方唐身上一裹,然后弯腰将人扛起,朗声道:“我负重前行,身暖心暖。”
身体腾空,视野变宽。
方唐咯咯笑起来,将下巴往衣服里缩,上边还残留着男人的体温,熟悉又安心的味道。
感觉真好。
两人说说笑笑,一路欢快,直到快要靠近目的地,气氛才变得凝重。
秋风萧瑟,石碑矗立,泛着一层冷光。
唐婉墓前一如既往地整洁干净,这会,却有两个人影,一坐一跪,像雕塑一样。
谈话声随风声飘入耳朵。
“阿秀,起来吧,再跪下去,身体会吃不消。”说这话的,是方文华。
“我等方唐,跪着等。”方文秀一瞬不移地盯着墓碑,神情呆愣固执,“她不来,我不起。”
“你这又是何苦?宝儿这回犯的错触及法律,糖糖能有什么办法?”
“哥,回去吧,你接连请了几天假,也该回学校上课了。”
“你非要这样?”
“除了这样,我还能咋样?!”
方文秀激动起来,“我就宝儿一个孩子,他胆小怕事,犯了错家都不敢回!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受苦。哥,如果方唐出事,你肯定也会像我一样,哪怕有一丁点希望,跪死都会争取。”
多年兄妹,又都是为人父母。
将心比心,方文华沉默了。
山间秋风凄冷,手指冻得有些僵硬,他哆哆嗦嗦地从外衣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点燃。
却并不吸。
袅袅烟雾模渐渐糊视线、面容。
他嘴巴抖动,一字一词慢慢往外挤:“阿秀,别再逼糖糖了,她好不容易过几天舒心日子。”
“逼?”
方文秀面露苦色,连连摇头,“哥,我哪敢逼她?我这一生遭遇简直想把她奉为老师。我现在只想道歉,只求她大发慈悲,给指条明路。”
这是铁了心要扯上闺女啊!
方文华又气又急:“阿秀,糖糖不欠方家任何人,欠你的是我!方世宝的事,我来想办法。”
他满腹惆怅,手中香烟下意识往嘴边送。
这时,方唐冷冷出声:“咳嗽刚好点,又想住医院是不是?”
方文华猛然转头看,只见闺女和女婿并肩走来,他惊讶不已:“大清早的,你们怎——”
他话没说完,跪在墓前的方文秀,急急地,一边挪动膝盖一边哀求。
“方唐,过去是我错了,我道歉!求你看在同为方家人,有今生没来世的份上,帮帮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