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唐吓了一大跳，失声尖叫。
    因为突然闯入“砰”地一声摔在地上的男人，也因为似乎要把玻璃劈开、震碎的闪电和惊雷。
    一直以来，她特别喜欢三楼主卧的浴室，一片玻璃墙隔断外界，又能最大限度观赏外界。
    透明的阻隔，似有还无。
    置身其中，明知外面无法看见里面，方唐依然会感到不安，但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于是，她把这当作一次心理训练，揣着那点焦虑忐忑，一边泡澡一边观赏外面世界，有时俯瞰城市灯火，有时远眺静谧远山，有时仰望广袤星空……
    三分惊险刺激，七分惬意欢喜，构成一场挑战与享受并存的别致体验。
    这份体验容易受到天气影响，方唐因为惧怕打雷，过去每逢雷雨天都会主动避开。
    但今天不同。
    尘封往事骤然揭开，那些幸福的、悲伤的记忆，开闸放水一样在心中奔腾，她急于宣泄，无暇顾及天色。
    走进浴室，直奔盥洗台，弯了腰，把脸伸到水龙头下冲洗。
    泪珠泪痕迅速消失不见。
    可内心波涛难以平息，脑子里重复回放一个画面——方老师弯腰鞠躬，声音含泪，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方唐太苦了，妈妈是她心底的痛，恳请你们善待，别问别提。
    怎么也赶不走。
    方唐自认一颗心早已百炼成钢，强大冷硬，却还是被方老师影响。
    不受控制的思绪，矛盾复杂的情感，像两只无形的大手，将人紧紧抓牢。
    她抬眸，盯着镜中的自己，刘海湿哒哒地贴在额间，发梢滴着水，滑过泛红的眼眶，混着泪水往下流……
    这幅样子，俨然一个脆弱无助的小可怜，似乎回到十三岁。
    她厌恶至极。
    冷水泼脸不足以清醒，于是脱掉身上的男式居家服，跨进浴缸，感受水位快速上涨，身体慢慢下沉的滋味。
    终于，脑袋四周全是水。
    窒息感渐渐强烈，并以摧古拉朽之势涤荡所有纷乱、干扰。
    思绪归一，理智回笼，心里只念着一口新鲜空气。
    “哗啦——”
    方唐猛地抬起头，口鼻甫一露出水面，很自然地急促呼吸，犹如中毒之人渴饮解药。
    岂料气息尚未调匀，一道闪电撕破苍穹。
    玻璃墙把闪电效果放大，渗人白光落了满头满脸。
    方唐目露惊骇，双手紧捏浴缸边缘，颤抖着起身，只想立刻逃离这个极度不安全的地方。
    右腿正要跨出浴缸，天边轰隆一声巨响，雷声砸下，她习惯性地咬紧牙关，提醒自己别怕别喊。
    就在此时，“砰”地一声，一个高大身影冲进浴室，摔在几步之外。
    这个突发状况，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啊——”
    方唐失声尖叫，内心恐惧朝外倾泻，如山洪暴发。
    秦止水摔在地面，视线由下往上，女人膝盖之上的景致尽数收于眼底，无一处不勾人，但最挑动神经的是那颗因身体抖动，从胸前颤巍坠落的水珠。
    他没有什么旖旎心思，秒速起身、逼近，展开双臂将人从浴缸里抱出来。
    身体腾空，方唐立刻停止喊叫。
    手指揪住男人衣服，用了极大力气克制颤抖。
    这时候，方唐很想把头埋入秦止水怀里，借着对方宽阔胸膛，挡住那面惊悚的玻璃墙，以及劈头盖脸的闪电和雷声。
    但是她不能。
    掩饰弱点几乎成为一种不假思索便立即行动的本能。
    她抓住男人衣服，把恐惧变成了愤怒和质问。
    “我在洗澡，好端端的，你冲进来做什么？就算送衣服，不会先敲门？亏我信任你，你却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
    “……”秦止水没料到她会是这反应，一时无言。
    “你要抱我去哪？”周遭电闪雷鸣，方唐怕得厉害，不敢让自己停下来，故而揪住眼前的点不放。
    “哼，昨晚还是一副自制力很好的样子，现在就要原形毕露？”
    “晚了！我此刻很清醒，你休想占便宜。”
    “别以为逮住洗澡的机会，就能心想事成，秦止水，我把话撩这，你如果敢用强——”
    “啪！”
    男人因利乘便，抬手打了她屁股。
    力道不重，但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肌肤湿漉嫩滑，以至于响声很大。
    方唐足足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臀部被雷劈中，着火烧焦了一般。
    “你放开我！现在立刻马嗯嗯嗯……”
    话没说完，视线被浴巾遮住，紧接着一只大掌在头上使劲搓揉，动作十分急躁。
    被如此粗暴对待，方唐反倒安静下来。
    因为看不见，玻璃墙的效果消失，近在咫尺的闪电似乎遥远了许多。
    因为男人大掌覆于头顶，像一张坚实有力的盾牌，方唐多出一层安全感，以应对惊心动魄的雷声。
    恐惧稍稍得到缓解，她咬着牙，暗忖只要维持当前状态几分钟，雷声大概就滚远了。
    湿漉漉的头发，擦个几分钟，没问题的吧？
    她如此想着。
    就在这时，又一声巨雷砸下，秦止水正好挪开手，方唐条件反射般颤抖，犹如战斗中的人突然失去护身法宝，惨遭重创。
    “糖糖！”
    男人懊恼皱眉，迅速捞过一条干燥浴巾裹住方唐，然后把人扣在怀中。
    他叹息：“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就怕打雷呢？”
    方唐靠在秦止水怀里，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出乎意料的叹息声让她顷刻变得强势。
    “谁怕打雷？！”她凶巴巴地问，同时挺直胸膛。
    “……”男人眉头紧锁，沉默片刻，重新把人揽入怀，“别倔，我又不会笑话你。”
    “谁倔了？”
    方唐推搡挣扎，情绪激动，“没有的害怕，我为什么要认！”
    秦止水仔细瞅着她，突然感到问题的严重性，寻常意义的怕打雷哪里用得着如此激烈的否认？
    反应越大，害怕的背后越是不一般。
    逃避、掩藏只会加剧问题。
    他狠了狠心，伸手捏住方唐肩膀，望着她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有，我早就发现了。”
    “我没有！”
    “方唐！”
    男人怒了，变得疾言厉色，“你真当婚是白结的，爱只是挂在嘴边，我在你洗澡的时候撞门而入是因为色？”
    一连串的问话，劈头盖脸。
    方唐蓦地怔住。
    原来他真的早就发现了，急急忙忙冲进浴室，是因为要打雷了，担心她害怕。
    一切掩饰，在秦止水面前，都是苍白徒劳。
    可她不要认。
    方唐暗暗咬唇，死也不认。
    “秦先生，你自以为是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婚就是白结的，爱已划上句号，你其实并不了解我。”
    “你再胡说一个试试。”男人神情隐忍，脾气行走在爆发边缘。
    “我句句属实，你根本不，啊！”
    身体猛然被一股大力拖拽前行，方唐本能惊呼，来不及有进一步的反应，玻璃墙已经近在眼前。
    察觉男人意图，她立刻噤声，并死死咬住嘴唇。
    “我是否了解你——”
    秦止水一手搂住方唐腰身，一手摁住她肩膀，将人抵在玻璃墙上，语气恶狠狠地，“得看你身体怎么说。”
    脸颊贴着玻璃，屋外世界强行闯入眼帘。
    乌云黑压压一片，白天像被一块幕布笼罩，闪电时不时撕出一道裂缝，雷声震天。
    山那边已经开始下雨，好大的雨。
    方唐咬着唇，恍惚间看到了雨滴砸在额头的无情，感受到泥水沿着裤管一路往上往里溅的冰凉，听到一个女孩惊恐无助的哭喊——妈妈，呜呜，爸爸！
    大雨如注，电闪雷鸣，无人理会。
    从家里通向医院的那条路，她是天地间脆弱无助的小可怜，跑一步哭一步，跑一程摔一跤。
    满身泥水的落汤鸡，最后迎来鲜血淋漓的残忍现实。
    方唐目无焦距，愣愣地盯着某个虚空点，直至热泪盈眶，才无力闭上。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为抑制住身体的颤抖，她拼命往玻璃墙上贴，仿佛要把自己嵌进去，固定住。
    除去雷声，屋内安静极了。
    秦止水虽然生气方唐太倔强，满嘴胡话，总也不肯信任依赖自己，但更多的是担忧。
    巨大的沉默滋生恐惧。
    他看不到方唐的脸，见她紧贴玻璃墙，压根儿不需要自己摁着，顿时心头一震。
    好啊，倔中之王！
    男人无可奈何，心肝肺俱疼，于是伸手捏住方唐下颌，强行将人转过来面对自己。
    “你是不是要把我气——”
    见方唐闭着眼睛，满脸泪痕，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
    “糖糖。”
    秦止水放柔语气，像在呼唤稀世珍宝。
    话落，他捧着她的脸，细细亲吻那些或冰凉，或滚烫的泪痕。
    雷声阵阵，大雨终于从山那边下到这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方唐猛然睁开双眼，二话不说，双手环住男人脖子，化被动为主动，急促又蛮横地索吻。
    屋外暴雨哗啦啦，不及方唐热烈。
    很快，秦止水的嘴巴被咬破，衣服被撕烂，屁股被抓出好几道红印……
    他知道她在害怕，借着亲热转移视线，一如过往有雷的夜晚。
    却也宠着惯着，甘愿成为她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