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十八岁后不要爸爸的钱，一个七老八十前不要女儿养。
    惊人的默契，如出一辙的倔强，秦止水垂眸看着方唐，暗暗叹息——不愧是父女！
    不难想象，岳母在世时，一家三口有多幸福融洽。
    然而越是幸福，失去的时候越幻灭，更何况是以难产那种一尸两命的惨烈方式。
    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正值青春叛逆，要怎么承受这一切？
    秦止水心疼得厉害，暂停采访视频，腾出双手紧紧抱住方唐。
    方唐盯着视频，面上无波无澜，像一个没有生命没有感情的布娃娃，男人的动作勾起她的情绪。
    “我没事。”
    她笑了笑，语气里透着一股无畏，“陆元元找来方家人，左右不过是忘恩负义、不孝女、白眼狼、大骗子这些，休想打倒我！”
    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秦止水揉了揉她脑袋，颔首肯定：“当然打不倒，你的头发丝，她都别想碰到。”
    “……老底都被挖出来了，还什么头发丝。”方唐不禁吐槽，私事被放到大庭广众，终究郁闷烦躁。
    “看吧。”男人高深莫测，“真正被挖老底的另有其人。”
    “嗯？”
    方唐察觉有异，扭头询问：“我睡着的时候，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这话惹得秦止水好一番打量。
    眼下，方唐靠在他怀里，身上套着他的居家t恤，胸部轮廓因为侧身的姿势一隐一现，大腿袒露在外，t恤几乎遮不住浑圆臀线。
    呵！无论白天黑夜，她总是很会折磨他。
    “咳。”
    男人清了清嗓子，眼神颇为怨念，语气倒是诚恳的，“没做。”
    方唐仍然停留在自己的逻辑里，面露狐疑：“真的？”
    秦止水睨她一眼，一本正经道：“自己好好体会，我要真做了，你现在会这么没感觉？这么白皙无痕？”
    “？？？”
    方唐疑惑半秒。
    随即明白过来男人所指，脸唰的一下爆红，她迅速转身，扯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太羞耻了！
    她哪是问这个？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事，她还真想岔了。
    自认经验在前，两人同床共枕，衣服被换裤子没穿，肯定该与不该的都做了，谁成想，秦止水再一次刷新她认知。
    竟然忍得住。
    行啊，这狗男人，不趁虚而入，当真品格一流。
    相比之下，她的那些想法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卑劣又猥琐。
    心里羞耻，面上难堪，方唐只得气呼呼地抓过ipad，接着看采访转移注意力。
    把人逗到脸红躲闪，秦止水愉悦不已。
    他笑着凑过去，连人带被抱在怀中，“我陪你看。”
    “哼。”
    方唐轻哼一声表达不满，但没有赶人。
    视频中，大部分镜头聚焦在方世宝和方文华身上，甥舅分庭抗礼，挑事的陆元元反倒成了配角，摆出一副气定神闲、静候真相的模样。
    方世宝生平第一次与长辈叫板，起初双腿打颤怕得要死。
    但想到陆元元的话——舅舅不亲，妈妈不宠，身上没钱！他心如刀割，只得硬着头皮往前冲。
    冲着冲着，脸红脖子粗，越发勇敢大胆口无遮拦。
    他说：“舅舅，你就别再遮掩了，方唐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你再好，她也不会喊你一声爸爸，不如撕掉她面具，让社会教她重新做人！”
    这番话，落在旁人耳中是父女不合、方唐不孝的石锤猛料。
    但对于方文华来说，是一把没入胸膛的尖刀。
    女儿不喊爸爸的背后，藏着他此生的最爱和最痛，现在竟然被亲手养大的外甥无情揭开，当着媒体的面。
    他双手握拳嘴巴紧抿，努力克制悲伤、愤怒喷薄而出。
    前后左右的人，犹如一群发现一颗糖蜂拥而至的蚂蚁，啃噬，撕咬，挖向更深处。
    “方先生，方唐有多久没喊你爸爸了？”
    “关系闹到如此冰冷僵硬的地步，你却还要替她粉饰遮掩，是抹不开面子，还是被逼无奈？”
    “方唐现在在哪，为什么不来？”
    “拒绝赡养，拒绝喊爸爸，这么说方唐强行与家里断绝关系的传闻，也是事实？”
    “方先生，坦诚真相，向外界求助并不可悲。”
    “一味纵容，粉饰太平，方老师在学校也如此对待学生和家长吗？”
    …… ……
    五花八门的言辞，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
    陷入悲痛、愤怒的方文华再也没有之前的镇定轻松，他感到窒息，喘不过气，弯着腰剧烈咳嗽。
    方世宝见状赶紧拨开众人，上前搀扶。
    他大声道：“我舅舅身体不好，你们别围着他，所有事情问我一样的。”
    陆元元反应敏捷，“对，大家快散开，都是好心帮助方先生，别尽戳伤口，把人刺激得病倒住院怎么办？方唐又不一定管。”
    “什么住院！”
    方世宝摇了摇头，神情哀伤，“我舅舅有病都是硬扛，基本不去看医生的，方唐那么有钱，不给赡养费，好歹每年带着舅舅去医院做个身体检查，但就是没有。”
    两人一唱一和，再配上方文华想说话又不能，越来越急的咳嗽声，众人情绪被彻底点燃。
    “天下哪有这样的女儿！”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看着白白净净，其实冷血黑心肠。”
    “还什么甘棠小站，恬静温馨，供人身心休憩的补给站，原来是连亲生爸爸都不管的狼心狗肺店。”
    “亏我还觉得她家糖水好喝，现在，我呸！”
    “社会教做人，大家行动起来，抵制甘棠小站是教育方唐的最有效方式。”
    没一会，矛头直指甘棠小站。
    方世宝眼睛一亮，喜滋滋地看向陆元元，仿佛在说，奏效了！
    陆元元笑容灿烂，一切总算按照预想的走了，不枉她花那么多钱请媒体、找托。
    眼下，维持现状即大功告成。
    她朝方世宝使眼色，示意他赶紧带着方文华离开。
    尝到胜利甜头，方世宝心里的喜悦铺天盖地，原来自己可以！可以当老板，可以据理力争反驳舅舅，可以超越方唐！
    太过兴奋，以至于他不顾陆元元的意思，朝着胜利方向继续使力。
    “大家有所不知，方唐为阻止小圆满开业，用尽了手段。此刻不在，一是因为没脸，二是因为怕，哼！她凭着孕妇为大，强行与家里断绝关系，实际上呢，孕检报告是假——”
    “咳！你这个，咳咳！”
    方文华佝偻着腰，咳得脸色通红，他又急又怒，想阻止方世宝，却连话都说不完整。
    视频播放到这，方唐手撑着床迅速起身。
    秦止水一把将她拽回来，“别担心，方老师没事。”
    他语气笃定，散发出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方唐镇定下来，察觉到自己下意识对方老师的关心，有些不自在的解释道：“我没有担心他，我是要去手撕方世宝。”
    “这种事——”
    男人握住她的手，慢条斯理地抚摸，“哪用得着你亲自下场？”
    话音落下，视频里传出气急败坏的训斥。
    “方世宝，咳，你这个猪油蒙心的混账东西！”
    这一声，来自咳得脸红气喘的方文华。
    怎么能说话了？
    方唐微愣，随后迅速看向视频。
    只见苏伊不知何时站在了方老师身旁，她手里端着一个带有甘棠logo的瓷碗，碗里有个蒸熟的雪梨，裹着融化的冰糖，几颗红艳枸杞漂浮其上。
    原来如此。
    可是，苏伊怎么会和方老师扯在一块？并且不早不晚，煲好冰糖雪梨送来救急？
    疑惑刚起，方唐转头看向身后的男人，肯定是他做了什么。
    秦止水揉了揉她脑袋，神色温柔：“看视频吧，记得我在。”
    方唐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想要追问，视频里再次传出方老师的声音，喝过冰糖雪梨，咳嗽得到缓解。
    “我活到这把岁数，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要把家事搬到大庭广众下说，遗憾家门不幸，养出——”
    他目光冰冷，扫向自己的外甥，声音沉痛，“咳，养出方世宝这样吃里扒外，不知好歹，搬弄是非的货色。”
    话音落下，热闹嘈杂的场面一片死寂。
    大家怎么也没料到，家门不幸竟然指方世宝。
    方世宝张口结舌，一脸呆滞，舅舅脾气温和，平生最在乎一家和睦，怎么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留情面地骂他。
    一定是错觉！
    然而“错觉”不停，且越来越猛烈。
    “请大家不要听信方世宝的片面之言，他自称说实话，却只有一半真实。我女儿方唐没有跟我断绝关系，她断的，是与方世宝的亲戚关系。我曾经一心劝和，现在回想，真想说一句——”
    方文华铆足了劲，极力嘶吼，“断得好！”
    这一声，彻彻底底震懵了方世宝，他史无前例地害怕，感觉要失去很重要的东西。
    事情出现反转，准备收工的媒体和离去的吃瓜群众，纷纷停住脚步。
    “方先生！”
    “方老师……”
    “请问——”
    “不需问。”方文华抚着胸口，目光放空，“都告诉你们，方唐的确不喊我爸爸很多年，但却是我对不起她。那年她只有十三岁，我的自私懦弱害她失去了……妈妈，还有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