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糖。
    秦止水如此喊。
    方唐听得鼻子泛酸，很想哭。
    自从妈妈去世，这个名字就变得苦涩沉重，方老师每喊一次，她的厌恶加深一分。
    不曾想，竟然还有人，能让她听出感动和喜悦。
    所爱之人不仅会像妈妈那样关心她、宠她，也会像妈妈那样喊她，这一定是生命的绝妙馈赠。
    有此际遇，方唐知足了。
    她主动靠进男人怀里，把苦乐参半的泪水蹭到对方身上，闷声承认自己的心意。
    “秦止水，我的确爱你。”
    “呵……”
    秦止水笑出了声，喟叹：“总算听到这句话！”
    下一刻，察觉到胸前衣服的湿意，他又是一声叹息，随即抬手勾住方唐下巴，轻轻拭去她腮边的泪水。
    男人说：“等了这么久，要哭也该是我，你歇一歇。”
    语气一本正经，内容诙谐无比。
    方唐愣愣地凝望着他，不禁想，如果自己心里没有顾虑和惧怕，肯定会破涕为笑。
    然而，梦里才有如果。
    现实中，她抓住男人的手，一字一句继续表白之后的内容，“但你不要爱我，没结果。”
    秦止水：“……”
    这猝不及防的神转折！
    他只觉自己上一刻被方唐送入云端，下一秒蓦地跌落平地。
    怎么会有如此难搞的女人，还偏偏被自己摊上？一定是他过去拒绝的人太多，方唐专门来讨债的。
    “什么叫没结果？”他愤愤地问。
    “我——”方唐握着男人修长温暖的手指，第一次敞开心扉谈论自己最深的恐惧。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强行在一起，最后只会毁了彼此。”
    “给不了？”
    秦止水被这三个字气得冒烟。
    他抽出手指，转而粗暴地揽住方唐后颈，迫使对方下巴磕在自己肋骨上，只能仰头对视，无从躲闪逃避。
    “我要你心里只爱我，你还装着哪个狗男人？！”他怒不可遏。
    “……”方唐姿势扭曲地贴在秦止水身上，胸部憋闷脖子难受，本就不想说话，更何况她从始至终，也只有眼前这一个狗男人。
    “黎远吗？”
    秦止水气得理智暂失，拎出一个最有可能的对象，不管不顾一顿扫射，“我明天就把他找出来挫骨扬灰！”
    方唐惊愕。
    宽容明智的秦先生也会如此爆戾、幼稚。
    “没有别人。”
    她赶紧解释，担心再晚一步，某人会气到变形、失常。
    身陷怒火泡在醋坛子里的秦止水怔愣两秒，随即松了一口气，俊朗的五官舒展开来。
    只是下一秒，他又板起脸，危险询问：“身体呢，我要你从此以后只有我，做不到？”
    “……”方唐无言以对。
    男人的占有欲啊，无可厚非。
    怪只怪她以前为了实现计划各种抹黑自己，以至于现在要面对这种难堪的质问。
    她小幅度扭动僵硬的脖子，坦白道：“身体自然忠于内心，但我不结婚的，给不了你幸福。”
    原来是抗拒结婚。
    得知这点，秦止水的忧虑、怒气统统散去，只要不触碰底线，其余一切皆可商量。
    他难道会搞不定爱自己的方唐？
    不存在的。
    到此，男人心中大定，他放松手上力道，转而给女人揉捏按摩后颈。
    待遇陡变。
    方唐：“？？？”
    一连串问号飘过脑海，秦止水这是什么意思？发怒之前的反向操作？还是接受了不结婚？又或者他根本没想要结婚？
    心里突然有点怪。
    怪好笑的。
    她下意识觉得秦止水的爱，是要在一起，要结婚，要白头偕老，所以径直拒绝，坦言给不了，结果呢，对方可能压根儿没那么想。
    哈，这自以为是的操作真好笑。
    又隐隐透着悲凉。
    想到这，方唐迅速抬起双手，掌心抵在男人胸膛，有种往划界限、拉距离的意思。
    “秦止水。”
    她语气严肃，神情坚定认真，“我不会结婚，也不会陪你玩玩，我们只能继续各不相干。”
    按摩的手蓦地顿住。
    秦止水眼睛半眯，呵，还是低估了方唐的实力。
    “谁要玩你？！”
    他语气很冲，抓住女人细白手腕，“走，现在就去民政局复婚，让你看看我真心。”
    方唐：“……”
    呃，想错了！
    懊恼无措涌上心头，她稍微一晃神的功夫，就被秦止水抱下了床，抱到衣帽间。
    男人说：“先穿我的衣服，出门后给你买，买了衣服车上换，换好去领证，领完证吃大餐。”
    超快的语速，超自然的口吻。
    他把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得明明白白。
    方唐听得好气又好笑，复杂情绪最后也只能汇成一句话：“你真心，我也不结婚。”
    闻言，秦止水眉头紧蹙。
    他双手握住女人单薄的双肩，目光自上往下，紧紧盯着她，有探究，更有期盼。
    方唐抿着唇，不躲不闪，一双眸子泛着湿润光泽，清冷又倔强。
    两人谁也不说话，视线在空中碰撞，一场无声的较量。
    最终，男人一声叹息，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他敛了情绪，平静询问：“为什么抗拒结婚？”
    方唐微微移开目光，低声道：“婚姻有什么好的，我自成年那天起，追求的就是单身、自由。”
    “从成年起？”语气惊讶，似有不信。
    “是。”
    方唐重重肯定，借着点头的动作遮掩眸中情绪，自认不着痕迹，殊不知落在男人眼中，恰是欲盖弥彰。
    秦止水太了解她，如果是真话，不会躲。
    所以，方唐在掩饰什么呢？
    还有什么，比承认爱他更难说出口？
    大概只有……
    他暗暗叹息，随即抬手拨弄她睡乱的刘海，不紧不慢道：“糖糖，看着我的眼睛再回答一遍。”
    这个要求，无异于说我知道你撒谎。
    方唐把头埋得更低，盯着自己的鞋尖，恍若未闻。
    秦止水不催促，也不强求，只是弯腰将人抱回床边，拿过搁在床头柜上的ipad。
    点开视频前，他突然停顿，问：“饿不饿？我先去做饭，你想吃什么？”
    醒来之后，方唐无暇关心时间，ipad上的13:14映入眼帘，她着实吓了一大跳。
    怎么会睡到这时候？！
    昨晚，方世宝的挑衅底气十足，被打之后肯定不服气，这会也不知道闹成什么样了。
    思及此，方唐忧心忡忡。
    “我得走了。秦止水——”
    她停顿，犹豫迟疑好一会，才鼓足勇气在男人嘴角落下一吻，“谢谢你！对不起。”
    话落抽身，动如脱兔。
    冷不丁被吻，秦止水很自然地心神荡漾，只是没荡两秒，又被打回平地。
    他郁闷极了。
    二话不说，伸手捉住坐在床沿的人，直接往回拖。
    彼时，方唐正弯着腰捡衣服、穿鞋，胳膊突然被抓，男人力气很大，她来不及反应就被拽得仰倒在床。
    秦止水很快覆上来。
    她又急又慌，鬼使神差冒出一句：“我还有只鞋没穿好。”
    说完，惊觉这话的尴尬性，她暗暗祈祷男人不记得，然而这种事，男人只会比她记得更清。
    秦止水停了动作，身体悬在方唐正上方，似笑非笑地问：“是不是让你穿好鞋，我就能强取豪夺，为所欲为？”
    “……不是。”
    “又撒谎。”男人声音愉悦。
    “……”她恼羞成怒，“谁撒谎？你带点脑子行不行，我只是想穿了鞋子好跑路。”
    “嗯。”
    男人简单一个字，方唐听不出什么意思，不确定有没有糊弄过去，但是对方的眼神直勾勾，她隐约感到这事没完。
    心里头七上八下的，虽然情感上，她一点都不排斥与他亲近，甚至可以说喜欢，但理智上，这不行。
    越牵扯，只会越耽误秦止水。
    她暗暗咬唇，用疼痛提醒自己务必保持清醒。
    “好了。”
    秦止水突然低头，轻啄一口方唐紧抿的嘴巴，随即翻身而起，并把人抱起圈在怀中。
    “看视频。”
    “什么？”
    话题转换过快，方唐有些懵。
    男人没应声，只用下巴亲昵地蹭了蹭女人发顶，然后点了播放键。
    那是一段采访视频，场面热闹嘈杂，风景十分熟悉。
    “今日上午，本市规模最大的甜品店——小圆满正式开业，老板又是一位女强人。说到又，想必很多人会想到甘棠小站的方唐，两家店铺隔街对望，两位女老板堪称宿敌。上午的开业庆典俨然演变成一场涉及伦理、品格的撕逼大战，谁输谁赢，请看采访视频。”
    小圆满开业！
    方唐揉了揉太阳穴，终于想起这个事。
    防备陆元元好一段日子，最后竟然把重头戏给睡过去了！
    她不在甘棠小站，也不知道雪知黎在不在，想到这，方唐开始前后左右找手机。
    秦止水眉头一蹙，用腿困住怀里人双腿，“别动来动去，安心看采访。”
    “我怎么安心，陆元元是冲着甘棠——”
    方唐蓦地愣住，只因画面一转，镜头给到了她又爱又恨的方老师。
    他几乎被话筒包围，问话特别尖锐。
    “方先生，你说自己收入稳定，不要女儿的钱。但根据你外甥方世宝透露，方唐从来没有给赡养费，你生病基本不去医院。身为一位人民教师，面对镜头，请你实话实说，给学生做个榜样。”
    “我们父女的相处模式……”方文华瞥一眼方世宝，语气意味深长，“外人不会懂。”
    “什么模式？”
    “我女儿方唐，自成年起，没拿过家里一分钱。怎么给都不要，久而久之，我就不给了。后来她赚钱养家，我这个做爸爸的，七老八十之前，不想要她的钱，拒绝几次，彼此都懂了。一个父亲的倔强，怎么能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