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座位一共三排,每一排都有两个人。最前方是陈亦川和顾晓曼,中间那一排是夏林希和蒋正寒,最后一排则是钱辰和张怀武,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渐渐就安静了下来。
钱辰拆开一包薯片,与张怀武惺惺相惜道:“我们的队伍一共六个人,只有我们两个是单身狗。”
张怀武立刻辩解:“你误会了啊,陈亦川和顾晓曼不是情侣。”
“得了吧,”钱辰一边吃薯片,一边坦诚相告,“他们两个眼神就不对,*,迟早烧到一块。”
张怀武不相信,他立刻站了起来。
蒋正寒靠在夏林希耳边说话,说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总归不是什么能够见光的话。因为张怀武站起来之后,夏林希吓了一大跳。
她端着一个水杯,刚刚喝了两口,低头开始咳嗽。
蒋正寒仍然平静,他和张怀武说:“车已经开了,你坐下来吧。”
张怀武忘记了初衷,他倾身向前问道:“夏姐你怎么了,你没事吧?”言罢他又伸出手,掌心卧着两块水果软糖:“你们吃不吃糖,特别好吃的软糖。”
夏林希道:“我没事,我呛了一口水。”说完她就沉默了,并未回答关于软糖的问题。
蒋正寒低声笑了笑,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他不但没有拿走水果软糖,还往张怀武的手上放了几块巧克力。
张怀武收回了手,高兴地撕开包装纸,一心一意吃巧克力,接着分了一半给钱辰。
钱辰笑道:“你今年多大?”
“十七岁。”
“还没成年呢?”
“马上就成年了!”
这句话声音有点大,很多乘客偏过脸,默默注视着他们。张怀武顿时感到羞愧,他抱着书包正襟危坐,开始观赏窗外的风景。
列车飞快向前行驶,水纹在玻璃杯中晃荡。窗外一片蓝天白云,映衬乡野和房屋,稻草色的田埂一望无际,满地都是丰收的金黄。
这大概算是秋天的喜悦。
夏林希无心赏景,她挨在蒋正寒耳边问:“你为什么不继续说了?”
蒋正寒道:“怕你生气。”
夏林希侧过脸道:“我没有生气,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两个座位之间,有一个移动扶手,可以推向上方。蒋正寒解决了扶手,顺理成章地提议道:“你刚才说自己吃亏,现在有机会……”
夏林希立刻打断道:“去年的美赛题目,有一道是关于树叶质量的,要求构建数学模型,对叶子进行描述以及分类,你有什么思路和想法吗?”
她坐在窗户旁边,胳膊搭上了窗台,一手撑着自己的腮帮。从蒋正寒的角度看,她的脸颊白里透红,像是初夏时节的水芙蓉。
蒋正寒道:“你坐得这么远,我们怎么讨论?”
夏林希心想有道理,于是她靠近了一点。
蒋正寒放下桌板,拿出一张草稿纸,又打开一支签字笔,真的讲起了树叶的建模。
纵观整个车厢之内,唯有他们两人在讨论数学。蒋正寒画图一丝不苟,公式列得有条不紊,他写满了一张草稿纸,继续开口和她说:“因为没有数据,这些都是猜想。”
夏林希从包里掏出一本书,书中夹着两片红色的枫叶:“我上次去你们学校,在地上捡了两片叶子。”
他们交谈的声音很轻,前排的陈亦川仍然听见了。
陈亦川觉得自己不能输,因此他拉开旅行背包,抽出了一本《数学分析概论》,就在高铁上埋头做题。
顾晓曼惊呆了。
她缓慢站了起来,想和夏林希说话,却发现夏林希那一块,比陈亦川还要可怕。
这种境况一直持续到了下午。
他们在餐车吃完东西,陆续返回原来的座位。夏林希打了几个哈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蒋正寒并不觉得困,他独自写了一段公式,也编了一套应用代码。
临近傍晚的时候,夏林希终于醒来了。
她支起前座的桌板,想站起来走一走。然而单反相机在地上,塑料带子绊了她一脚,她前倾着倒向蒋正寒,被他一手捞进了怀里。
夏林希刚睡醒,其实还有一点懵。
蒋正寒笑道:“幸好是我坐在这里。”
夏林希说了一声谢谢,又觉得有点不对劲。她扒开蒋正寒的手,重新站了起来,瞧见一沓草稿纸,整整齐齐地堆在网兜中。
这一沓草稿纸,拉开了桂林之行的序幕。
当天夜里十点半,高铁停靠在南宁。他们乘车上路,很快抵达了目的地,凌晨时分入住酒店,六个人一共三个房间。
张怀武迷迷糊糊走错了位置,他原本是想和蒋正寒住,但是因为门牌号长得很像,他进入了钱辰的房间,并且爬上床就睡着了。
这样一来,原计划被打乱了,陈亦川万不得已,只能和蒋正寒共宿一室。
陈亦川刚一进门,便对蒋正寒说:“你是不是做过美赛的题目?一个下午就能列出公式,你一定提前准备过吧。”
蒋正寒没有回答他的话。
陈亦川脱下外套道:“我先去洗澡了。”
蒋正寒打开房间的电脑,从云端分享线上编译器,然后敲入白天写好的代码,就这么水到渠成地运行完毕。
等到陈亦川洗完澡出来,蒋正寒拎着衣服进去了,留下一个修长挺拔的背影,以及桌上那一摊草稿纸。
第四十八章
夜幕漆黑一片,映衬繁星点点,透过室内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室外的耸翠山峦。新月恰如一盏明灯,高挂在巍峨的顶峰,假如在这一刻登山前行,或许能体会到“手可摘星辰”的意境。
陈亦川无心赏景,他披着一整条浴巾,手忙脚乱地擦干头发,打算尽快上床睡觉。
然而当他瞥见桌上的草稿纸,他还是忍不住凑近了几分,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一遍结束之后,陈亦川头脑清醒,好像一点也不困了。
他盘腿坐在床上,恭候蒋正寒出现。
浴室里的水声渐渐停了,蒋正寒衣着整齐地走出来,脚步安静到没有声音。他看了一眼陈亦川,还很体贴地问了一句:“要关灯么?”
陈亦川第一次和同学出来玩,乍听一个男生问他关不关灯,他心中有一些微妙的感受。
他坐得更加端正,接着嗤笑一声道:“蒋正寒,你身材不错。”
夜深人静,没有虫鸣和鸟啼,只有微风吹过树梢,传来的一阵沙沙声。
蒋正寒笑了笑,没有回应他的话。他笑起来很好看,衣服也穿得不多,肩上搭了一条毛巾,头发尚未干透——让人想起很久之前,高三生活刚刚开始,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痛心疾首地怒吼道:“蒋正寒,你以后能做什么,做一个男模特吗?”
完全可以。
陈亦川心想,蒋正寒可以胜任模特一职,为什么还要和数学系抢饭吃。
他披着自己的浴巾,怀中抱了一个枕头,好像一位圣斗士星矢,岿然屹立在沉寂的暗夜中。
蒋正寒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事实上他从没了解过陈亦川,也不怎么关心这一位同学。陈亦川静坐了一会儿,又听见蒋正寒开口道:“凌晨两点了,我关灯,你睡觉。”
陈亦川忍不住发问:“蒋正寒,你研究过数学建模吗?”
他跳下床铺,走到书桌旁边:“你和我说实话,这些推导过程和编译代码,是你自己写的么?夏林希没有帮你?”
因为今天要出远门,夏林希昨晚太兴奋,几乎一整夜没睡。正因为此,她在高铁上睡了一下午,根本没时间帮助蒋正寒。
“是我写的,”蒋正寒笑了一声,顺水推舟地问道,“你有什么改进意见?”
陈亦川拔出一支钢笔,在空白的草稿纸上写字,他一边奋笔疾书,一边滔滔不绝:“这个模型还能扩大,我换一个公式,你过来仔细看看……”
蒋正寒带了一支笔,和他一起涂涂改改,陈亦川反手转笔,一脚踩上凳子道:“你来告诉我,我写得对么?”
蒋正寒拿起鼠标,开启了一台电脑,他低头看着显示屏,滑动鼠标的滚轮:“借用别人的数据,代入我们的公式,就知道对不对了。”
陈亦川拍着桌子道:“你从哪里搞来的数据啊,这玩意儿不用自己测量?”
蒋正寒道:“凌晨两点半了,没时间自己测量。”
陈亦川坐上桌子,忽然说了一句:“我听徐智礼说,你要和他一起实习。徐智礼想开公司,专门做安全服务和数据分析,你跟在徐智礼身后混,别被那小子卖了……”
蒋正寒默不作声地听着,再次运行了一遍修正的程序。
他没有提及徐智礼,而是和陈亦川说:“你的公式写得很好,收敛的结果更快了。”
陈亦川笑道:“没办法,我的实力摆在那里。”
言罢,他拿出一张史努比的贴纸,赏赐一般送给了蒋正寒:“看在你编程好的份上,我送你一张狗头贴纸。”
蒋正寒心想是什么狗头,侧过脸一瞧才发现是史努比。
史努比趴在地上,双眼放光。
这一晚凌晨三点,他们两个才熄灯上床。
陈亦川盖好他的被子,然后打了一个哈欠。蒋正寒握着手机查看微信,见到了夏林希的晚安问候,他回了一个摸头的表情,然后关机打算睡觉。
陈亦川问:“你在看微信吗?”
蒋正寒回答:“看夏林希的消息。”
今夜繁星闪耀,群山立在不远处,陈亦川翘起了一条腿,双手垫在脑袋后方,情不自禁地询问道:“蒋正寒,有女朋友是什么感觉?”
蒋正寒觉得很困,听见这样一个问题,他仍然考虑了半晌,方才郑重其事道:“人生完整的感觉。”
陈亦川又问:“你觉得顾晓曼这个人,性格怎么样?”
蒋正寒侧身靠近墙壁,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她是夏林希的好朋友。”
言下之意,似乎是不在背后评论别人。
陈亦川笑道:“你家教不错啊,说话都没有缝子。”
话音落后,没有半点回音。
陈亦川坐起身,才发现蒋正寒睡着了。
蒋正寒睡觉非常安静,没有一点动静和声音。陈亦川不明白这要怎么练习,因为他自己会打呼噜,所以当下这一刻,他有一点莫名其妙的紧张。
在这样一种氛围下,陈亦川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次日早上九点半,蒋正寒第一个起床,他没有拉开窗帘,脚步极轻地走进洗手间。刮胡子用的是剃须刀,同样不声不响,直到他着装整齐,洗漱完毕,陈亦川才走下了床。
“你起得好早,”陈亦川道,“白天不是没事么,我还想睡一觉。”
蒋正寒打开房门,笑着问了他一句:“你早上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