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张松伸手往表上指了个数:“二十万。”
    他抬头,仔细观察肖重云的脸色,然后问:“不够吗?”
    勉勉强强可以成立一个只有他一个人的皮包公司,再省点钱购置器材与香料。不过器材与香料肖重云自己的香水店里有,现成的,可以给小鬼用,前提是要他能贷得到款。
    “钱这方面,我帮不了你,”肖重云想了很久,“我自己现在全部的家当,就是成都店里那堆破烂,都借你也不够用。我本来想让你先在lotus工作一段时间,积攒经验,再考虑——”
    “如果,”张松打断他,“如果我能拿到钱,你和我一起开公司吗?”
    “我出钱,”他说,“大事小事你说了算。”
    肖重云想,这么早就明白开公司是自己出钱,让别人干活这个道理,还说得诚恳无比,小鬼长大,一定是个出色的资本家。他叹了口气,觉得如此善良耿直诚恳的未来资本家大老板,如果真的就这么踏进残酷的市场竞争里,一定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他问:“你从同学那里借了多少钱?”
    小鬼比了个数,肖重云算了一下,勉强够两个人的回程机票。
    他手从长裤口袋里,取出一本护照,打开,看了一眼。这本护照原本是在贴身保镖手上,周天皓带来的胖子把保镖搁地上嘴里塞了东西后,他走过去,蹲下来,从口袋里轻轻把护照摸了回来。保镖挣扎着呜呜两声,肖重云将东西收进长裤口袋里,转身离开。
    护照上是他的照片,但是写的并不是他的名字。当初那本护照,因为逾期未归,不能使用。那时张文山没有想办法处理那个问题,而是从黑道上找人,花大价钱重新拿了一本护照。现在他的护照不是中国,也不是马来西亚,而是临近的x国,配套了在长岛上长期居住的优惠条件。张文山办好以后,曾经把护照给他看过过,说这样做免签范围广,方便以后随同他一起出行,不必再进行繁琐的程序。
    那时张文山还问他,有没有想去的海岛,等这段时间忙过了,他想去度假。
    “以前我们曾经计划一起出行,去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我选了一个小岛,交通便利,香料丰富,”他仿佛不经意地提起来,“发短信告诉你,却你选了别的地方。不然这次,就去那里。”
    肖重云知道他指的哪件事,没有回答。
    张文山便笑了笑,转身走了。
    这是他第一次仔细看这本护照,竟然觉得鲜红的封皮挺好看的。他照片下写的,是一个陌生人的名字。这个陌生人应该从出生起,就只存在于电脑的系统里,却有着完备的档案记录。
    现在他就是这个人。
    他甚至不是很抗拒这个名字。
    “走吧,”肖重云站起来,“我们现在就去机场。”
    他轻轻按住房间的门,手竖在唇上,对着愣在原地呆若木鸡的学生,指了指窗户:“怎么来,就怎么走。”
    肖重云不知道怎么向小鬼解释他和周天皓之间的关系,以及自己现在的处境。他甚至不知道明天该以怎样的表情去面对那个男人,于是选择了最简单的一条路,一走了之。
    他手脚并不及年轻时灵活,落地时摔了一身泥水,所幸风雨依然很大,没有人听到这个响动。一楼一个房间亮着灯,肖重云绕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是书房。
    周天皓没有睡觉,坐在书桌前写字,大约是在写香方。
    他写一页,又撕掉,再写几行,又重新撕掉,似乎怎么写都不满意。
    废纸落地一地。
    最后周天皓把笔一扔,站起来,一脸绝望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肖重云站在雨中看了很久,终于摸了摸旁边小鬼的头,轻声道:“走,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垃圾作者:小松松,你怎么知道那条领带是肖重云的?万一就颜色一样呢?
    张松:认牌子。
    垃圾作者:万一一个牌子呢?
    张松:别人的牌子是雅戈尔,我老师买的牌子仔细看是雅戈耳。
    什么叫空灯流远式he!跟你讲,不要怕,放心看!!这篇文真的是那种充满希望的结尾,治愈风不是随便标的,相信我!!!
    第63章 检讨书
    周天皓一夜没睡。
    按理说,这件事情应当给他带来极大的满足,以及无上的快乐,可是这种感受竟然不是美好的。
    不对,如果一分为二的说,这种感受是极乐且美好的。当他吻肖重云头发时,那种发间隐隐的香气,让他全身神经几乎颤栗起来。周天皓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将那些往事说出来的。原本准备封存一辈子的秘密,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脱口而出。
    “肖学长,你知道吗?其实很久很久以前,只要能在你工作的时候,偷偷闻一闻你发间的香气,我就觉得很满足。”
    “我夜里梦见过你,早上起来床单脏得不像话。那时我还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说这是正常的,青春期的同性依恋,只是我比较晚。”
    电视上的视频依然在放,视频里的肖重云像一朵致命的水仙,与张文山在地板上,在椅子上,在床上,进行着激烈的性事。他脸色泛着潮红,头扬起来,露出纤细的脖子,美得刺痛周天皓的眼睛。
    那种痛苦,不仅仅是失望,是嫉妒,甚至包有着向往和渴望。
    如果我有他想要的东西,肖学长会不会也会这样对我?他会这样吻我吗,会说爱我吗,会说我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伴侣吗?
    周天皓知道,这场性爱是一场报复,是积攒已久的怨气,终于走到爆发的边缘,然而他控制不了对怀里的人温柔。他低头,俯视怀里的人。肖重云的眉间却是抚不平的川字,眼底仿佛有一层散不开的迷雾。他努力地向另一个方向偏过头,似乎想努力摆脱,荧幕上那个过去的幽灵。
    也许这个人眼底流出出来的痛苦,本身就是一种欺骗,周天皓想——他在勾引我,让我成为他的刀,像之前他利用张文山那样。
    他是个骗子,我为什么要在乎一个骗子的感受?
    但是他在乎,就连肖重云最轻微的带着痛楚的呻吟,他都忍不住用轻吻去抹掉。
    那瞬间周天皓明白了,这场感情中,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现在在做的事情,说到底,是为了满足个人的私欲。如果肖重云愿意持续地,永远地留在他身边,就算他出卖了他们的配方,就算他心里真正爱的只有钱,他大概也不在乎。
    做一把刀也可以。
    如果这是把你留在身边的,唯一方式,我愿意。
    周天皓听见自己说:“我的确不擅长谈恋爱,可是我擅长利益交换啊。肖学长,告诉我,你现在想要什么?”
    周天皓清晰地记得,自己把肖重云抱上楼的每一个细节。他记得学长肌肤的气息,记得他脸上不正常的潮红,记得他们肌肤触碰时,自己内心升起的,难以描述的愉悦。
    直到抱起他时,周天皓才意识到,台阶坚硬且冰凉。他摸到肖重云背上背咯起的红痕,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放了一浴缸热水。肖重云没有开口,他也不知道怎么提,问要不要上药,最后拿了一瓶藏红花油来。
    肖重云穿着睡衣,坐在床边,抬头看他。
    那种眼神,仿佛不带任何情绪,低沉而冷漠,就好像将自己的灵魂,和整个世界隔开了。
    周天皓拿着瓶子,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突然失去了解释的勇气。他想了半天,拉过学长的腿,给他按摩关节。
    “下雨有点冷,”周天皓低头说,“这样舒服一点。”
    周天皓离开以后,并没有回房间休息,而是召集保镖开了一个短会,然后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
    他原本想写香水配方,但是窗外雨声错杂,一声一声敲在他心口上,最终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拿起笔,眼前就是肖重云的脸。
    当年他在格拉斯小镇的巷子里,一把拉起自己飞奔的样子。
    他伸手摸自己头顶的样子。
    他笑着说,nicolas,你很有天赋的样子。
    周天皓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今天所做的事情,是将过去的美好,统统打碎了。其实仔细想,肖重云没有承诺过他任何东西,甚至连暗示,都没有施予过。当年在格拉斯,他不过是茫茫后辈中的一个,现在在国内,他也只不过是肖重云商业合作上的一个伙伴。商业归商业,他本来就没有立场,向他做出任何情感上的报复。
    这根本就是,趁人之危,满足私欲。
    冲动一点一点退却,思维渐渐清醒。他把脸深深地埋进双手之中,觉得眼角有些湿润,片刻后才发现,掌中竟然有泪水。
    如果,周天皓苦笑,如果我有指责他的立场,该多好啊。
    周天皓向肖重云提出了一个条件,愿意当他的刀,如他所愿,可是他根本没有勇气,去听那个结果。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肖重云,害怕他拼死撑出的强势,一瞬分崩离析。而感情这种事情,一旦被发现跪在地上,便再无发言权。
    周天皓拿起笔,给肖重云写信。
    “肖学长,这件事情,我负有相当大的责任。如果你身体有哪里不舒服,请一定要——”
    撕掉。
    “你还记得,之前我送你的香水吗?就是那款‘救赎’,白玫瑰的气息,你让我商业化,我一直把配方留着。后来有一次我们喝酒,你难得地吐了一身,我送衣服去洗,就把它洒在你洗好的外套上。当时我觉得这么做你或许不喜欢,很忐忑,那时你怎么说来着?”
    肖重云低头看洗好的外套,说香气不错,然后直接披在身上。
    周天皓突然觉得很幸福,就低头,在他裸露出的颈窝处,贪恋地吸了口气。
    第二天周天皓就上门,拿走了肖重云所有的衣物,全部重新浆洗,染上了“救赎”的香气。
    “你没有拒绝我的做法,我以为那是对我的暗示,”周天皓写道,“暗示你在接受我。”
    “今天在会场上,我重新闻到那道香气时,心都要跳出来了。我把他当成一个承诺,一种约定,一个答复,因此才会在看到那样的视频以后无法控制自己。但是仔细回想,肖学长,感情上,你从来没有向我做出过任何承诺。”
    “你说的,永远是,走开,对不起,再见,有缘再见——从当年到现在,从未变过。”
    周天皓写了一行,又划掉一行,写了一页,又撕掉一页,最后只剩下半页纸,和一句话。
    他就拿着那半页纸,一直在书房坐到天亮,估摸了肖重云的起床时间,才上楼。
    他给信笺纸折起来,交给一个保镖,让他去敲门,自己远远地,站在楼梯转角处看。周天皓告诉他,把信递到肖学长手中,就立刻走,不要打扰他。但是保镖在门边站了很久。
    他最后推开没有上锁的房门,愕然转身,道:“房间是空的,肖先生不见了。”
    周天皓冲过去,站在房间正中央。
    地板上有未干的水渍,床也是湿的。窗户开着,昨夜应该是飘了一夜的雨。一只烧水壶放在桌上,旁边是一个用过的纸杯,一次性挂耳咖啡被用过一包。
    窗台上的鞋印,运动鞋。
    周天皓掀起凌乱的杯子,里面掉出一张发软掉渣的颜色宣传资料,上面写着助学贷款。
    一位他从lotus带来的心腹秘书战战兢兢地从身后站出来,道:“昨天在会场上,碰见一个叫张松的男生,非说认识您,一路跟着我。我看他不像,就没理,不会和肖先生有什么……”
    周天皓望着空空荡荡的房间,半天才开口:“没有关系,你想多了。”
    他把所有人都赶出去,坐在湿漉漉的床单上,拨张松的电话,关机。
    他们应该在飞机上了,他想,肖学长走了。
    他愿意跟张文山上床,不见得他愿意跟每一个人上床。自己对学长做了那样的事情,他当然走了。
    地上落了一张纸,是他让保镖转递的信。周天皓弯腰捡起来,打开,看一眼,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半页纸,上面只有一句话:
    “肖学长,对不起。”
    手机突然响了,周天皓跳也似地抓起来,却不是小鬼的回电。
    “周总,恭喜你入主lotus,”张文山的声音低沉暗哑,“昨天风雨有些大,舍弟在你处,休息得还好吗?”
    “学长睡得很香。”周天皓说。
    “我能跟他说句话吗?”
    周天皓说:“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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