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说现下心情应该是暗爽的,如若以往他早就面上平静如水,实则心里把自己从地球夸到外太空了。
但怎么就是这样不得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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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有上级长官前来调解了,因对方无凭无据,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更何况现下情况特殊,哪有人力精力给你细细梳理纠纷?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雨点也渐渐小了。棚屋里绝大部分来帮忙的士兵都撤了出去,只留下伤患和连轴转的医护人员。
依旧是来回穿梭,脚不沾地。
唐嘉眼睛熬得又干又涩,只觉得眼睛像两窟干涸的泉。她用冰凉的手背贴贴眼皮。
有护士叫着问肝素钠注射液在哪里,唐嘉走过去翻了下药品筐,很多东西已经告罄了。于是她说我过去拿吧,走过来翻看药品的护士长说那行,然后她又报了一些药品的名字,唐嘉一一默背下来。
这时候雨水已经完全歇了,只有凉风伴着湿气息卷到脸上。那土是红色的,烂烂粘粘,上面青色的草也被打蔫了,只是清洗一番后,衬着高天白云,绿叶亮得刺眼。
她沿着几乎被雨水冲垮的小道往营地内部走,取了药品后又回来。路上遇到伊娃。伊娃糟蹋的像个被流放的吉普赛人,然而唐嘉还未开口,就被对方从头到脚地嘲笑了一番。
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估计也是不大能入眼的,唐嘉只好默默闭嘴。
道别后,在接近临时棚屋的小路上,她听到左侧空地上传来的螺旋桨搅动空气的嗡鸣声,以及重型军用卡车的发动声。
那些士兵们正在做善后以及撤退工作。
她望着直升机上大块的亮色涂漆,心里莫名空落。
唐嘉回头,快步走回棚屋。她掀开门帘,望见坐在病床拐角的人影,一愣。
唐嘉以为喻斯鸿已经走了,没想到他坐在这里。他腿上的军靴绑得很紧,沾满了泥水,侧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转动手里的一只圆珠笔。
旁边的白人护士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顺便说:“这人真是很奇怪,说是冲突中受了伤,空闲个医生要为他做检查却又不让,说是种族不同心里不踏实。”
护士嘟囔:“这算是变相的种族歧视吗?”
说完连她自己都笑了,白人被种族歧视,也是奇闻了。
唐嘉想着要不要上前去说句话,可是她又不知说些什么。略一踌躇下,索性当做没看见。
谁知对方却率先站了起来。
身下的床架咯吱一声响,床上埋在被褥里的黑人小孩拉下被子,眼睛不错动地打量两人一眼。
喻斯鸿大步走过来。
唐嘉被她的气势唬了一下。
“你干嘛?”她问。
问话的同时她抬起了头,望见对方青色的下巴。
好像瘦了点。
喻斯鸿指了指小腿:“医生,劳烦大驾。”
他打着检查的正当旗号,唐嘉也是无从拒绝的。
两人回到床架旁。
喻斯鸿半坐在床上,蹲身,去解军靴。他将裤脚卷起来,露出半截小腿。
唐嘉忍着头顶上方灼灼的目光,去观察。他的肌肉很结实,线条流畅,毛发也不是特别重。可是她仔细看了一番,并未见到伤口。
于是唐嘉抬头问:“你伤到哪儿了?”
抬头的一瞬间,撞进对方的眼神里。
那双眼直直地看着她。
唐嘉迅速低头,半响,又问了一遍。
上方传来声音,接着手指着一处:“青了。”
唐嘉这才注意到他小腿侧部,有橡皮擦一块大小的清淤。
唐嘉:“……”
她几乎以为对方在逗弄自己,这么一小块青淤,至于吗?
唐嘉深吸了一口气,说:“没有大碍。”
对方却道:“我听说医学院入学的时候,学生都是要发誓的,对吗?”
唐嘉低着头说:“希波克拉底誓言。”
他问:“怎么说的?”
唐嘉轻声道;“为了病人本人的利益,我将采取一切必要的诊断和治疗的措施,同时,我一定要避免两种不正当的倾向:即过度治疗或无作用的治疗。我将牢记尽管医学是一门严谨的科学,但是医生本人对病人的爱心,同情心,及理解有时比外科的手术刀和药物还重要……”
“医生本人对病人的爱心,同情心,及理解有时比外科的手术刀和药物还重要。你的爱心、同情心和理解心呢?”
唐嘉:“……”
“我现在是病人,我很脆弱的。”
唐嘉:“……”
唐嘉忍了忍,说:“淤青是因为淤血多在外力作用下,使皮下毛细血管破裂出血,血液从毛细血管破裂处外渗到皮下导致的一种常见的伤害,所以,”她吸了口气:“你去找一块毛巾,包着冰块,敷一会,很快就会好。”
说完她就站了起来。
唐嘉准备离开,身后传来声音:“我知道,可是我身上痛得很。”
唐嘉跨出去的脚步一顿。
他又说:“心里也痛得很,”那声音停了停,问:“你说怎么办?”
24. chapter24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唐嘉常常会见到治行的身影。
他外表清隽整洁,文明有礼,乐于助人,会抱着衣不蔽体的枯瘦小孩,给他们一个个纷发糖果,也会帮着医护人员整理人流,稳定排队秩序。
很快便获得周围人的好感。
连队伍里最为苛刻的人也说:“千叶君真是一个温和的好人。”
他会在唐嘉不那么忙碌的时候出现,然后两人便沿着白色矮屋间的泥巴道路慢行。
大部分的时候是治行在说,他挑的话题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觉得乏闷无聊,也不会让人觉得越界难堪。他会说一些儿时与惠子之间的趣闻,描述地生动活泼。
治行开头:“其实小时候我不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坏孩子吗?”
他笑,“对,坏孩子,而且对妹妹很不友善。”
唐嘉惊讶又有点好奇:“我以为你和惠子的关系一直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