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主编当然有私心,苗苗听话肯干不惹事,小姑娘踏踏实实,又乖又肯做,主编恨不得年年给她最佳好员工,这些都是其次,最要紧的时候她还有一个微博号,叫苗小姐美食日记,开了四五年,竟然也有十万粉,手绘插图,加上美食小视频,评论播放量都不低,现成的活业绩。
    主编还有十年退休,老经验是有的,新东西是早已经跟不上了,倒是女儿给他出了主意,平时苗苗干私活主编从不计较,养兵千日,关键时刻能添一笔是一笔。
    苗苗有点脸红,她是摸鱼自己做私活了,可她从来没有耽误工作,主编说了:“这也是你的个人业绩,什么是前瞻性这就是前瞻性。”
    苗苗还接过小广告,还是这两年多起来的,最大的品牌是某酱油,真有点拿不出手,可苍蝇再小也是肉,苗苗也有偷偷给自己的杂志打广告,不敢太明显,用来垫锅子当背景,主编说算业绩就算业绩,慈爱的拍一拍她:“你去吧,别担心。”
    于是苗苗不担心了,还挤地铁回家去,饿得前胸贴后背,地铁里一群脸色青白神情麻木的上班族,她出了站叹口气,正要回家去,就听见顾东阳的声音:“小老太又叹气。”
    顾东阳神兵天降,双手插在口袋里,依旧站没站相,挨在地铁口等苗苗下班,一张帅脸凑过来:“走吧,陪我买手机。”
    活脱是十年前的顾东阳,开口要么损人要么提要求,恃帅傲物,苗苗挣扎一下,于是他又添一句:“奶奶让我来接你,接好你才能买手机。”
    奶奶的话不能不听,苗苗吃人嘴软,吃了顾奶奶家几年闲饭,只好听话:“你原来的手机呢?”刷一下机国内就能用了,出了地铁站,顾东阳点一根香烟:“丢了。”
    于是苗苗又问:“婷婷呢?”幸福里一条龙肯出国完全是因为陆梦婷,放弃英美去了日本,从顾东阳变成了赴东洋,顾奶奶气的几天吃不下饭,连连说名字没起好,顾家翻天覆地,才十六岁的苗苗头一次见识到劈荆斩棘的爱情。
    顾东阳侧头看看她,看到一张饱满的水嫩嫩的圆脸,看到一双目光碧清的圆眼睛,缓缓吐出一口烟雾:“丢了。”
    第3章 苹果三日减肥法
    苗苗喉咙口哽住,一时说不出话来,她这么简单,简单到一目了然,顾东阳抓到她眼睛里含着的一点泪光,不敢深究,自己先转过头去。
    陆梦婷跟苗苗不一样,苗苗是顾东阳牵着长大的,他大苗苗两岁,两家门对门,晒台对着窗口,一对几十年,苗奶奶跟顾奶奶一起带大儿孙辈,顾东阳自己才萝卜头丁点儿大,就带着苗苗上幼儿园。
    陆梦婷是后搬来的,苗苗念初中的时候苗奶奶在楼梯上摔了一跤,骨折住进医院,没人照看苗苗,只好跟大伯回家去,等苗奶奶养筯动骨一百天出了医院,顾东阳自行车的前座上已经坐着陆梦婷了。
    十几岁的小姑娘,淡眉大眼细腰身,青春期是最丑的时候,可她偏偏美的一枝独秀,别人穿校服像烂抹布,她穿在身上像是苗奶奶细细裁出来嵌上白流苏的蓝色窗帘布。
    顾东阳陆梦婷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像是青春偶像剧,小姑娘才刚懂得美丑,就被美妙画面震住,不知道多少人从顾东阳那里脱粉,陆梦婷长得好看,还会弹琵琶吹长笛,靠着个人魅力,让一半人成了cp粉,苗苗就是其中之一。
    顾东阳瞬间就把从小牵大的苗苗忘到脑后,十几岁的少年为了心上人可以爬窗台翻栏杆赴汤蹈火,哪里还小青梅的立足地。
    苗苗倒不是为了自己难过,她是为了顾东阳难过,他走的时候网络还没这么发达,走了就是走了,一下子断了联系,苗苗是个自愈力很强的人,慢慢也就忘记了,只是忘不了顾东阳跟陆梦婷两个人在弄堂口拥抱的场景,昏黄灯火下交织在一起的身影,突然间想到了此去经年。
    苗苗一时之间难过的说不出话来,反而是顾东阳安慰她:“分手而已,哪有初恋就到老的。”苗苗十分配合,轻轻“嗯”了一声,她还真以为他们会到老的,觉得心目中美好的爱情故事破得粉粉碎,打算安慰安慰顾东阳,于是问他:“你要不要吃长脚汤面?”
    顾东阳以前逃夜最爱吃的东西,还会给苗苗带一份回来,凭良心说,就是谈了恋爱,他偶尔也会照顾一下苗苗,盖着满满青菜肉丝的面,带回来的时候面还没糊,苗苗从晒台上用篮子吊上来。
    连汤都一起喝光,撑得肚皮圆滚滚,于是苗苗越来越胖,顾东阳却依旧瘦,跟陆梦婷两个翩翩然来,翩翩然去,俊男靓女走过弄堂灰砖地十分惹人注意,陆梦婷本来还常到顾奶奶家来吃饭,直到顾东阳为了她打架,打断了一根肋骨。
    顾奶奶宝贝孙子十几年,为了小姑娘打架,气得她剪掉家里的电话线,在灶披间里着炖黑鱼火腿香菇汤,还时时张头望向窗户外面,不许陆梦婷靠近幸福里一步。
    苗苗成了传信小喜鹊,顾奶奶灯下黑,她从来都喜欢苗苗懂事听话,不止一次说要找苗苗这样的小姑娘当孙媳妇,看着就有福气,可苗苗瞒着她,替情敌送起了情信。
    顾东阳用黑鱼汤收买她,其实也是日日喝,早已喝腻,苗苗不喝,他就偷偷倒进花盆里,那盆月月红香得很有些鱼腥气,苗苗不舍得看顾奶奶炖的汤就这么浪费掉,一面替顾东阳喝汤,一面替陆梦婷送信。
    大概从那时起,就长成一颗成全别人的温柔心,苗苗还在感慨,顾东阳已经笑了起来:“十点才开始卖。”
    有些东西深深刻在记忆里,隔上十年越来越清晰,还记得年轻时候偷偷点的烟,饥肠辘辘时吃的那碗青菜肉丝面。
    苗苗已经饿过了头,一点也不觉得饿了,顾东阳离开十年,街道不一样,偶尔回来来也是匆匆忙忙,哪里还记得有什么好吃的,反而是苗苗如数家珍,十二分对得起身上软绵绵一大团肉,笑眯眯的告诉他哪里有好吃的。
    顾东阳松一口气,突然就觉得安稳了,别人都变了,苗苗还没变,还是那个一眼见底傻兮兮的小妹妹,两个人沿着长街一路走,淮海路上灯火通明,这时候的店铺已经做起圣诞装饰了,商场门前巨大的白色圣诞树,装饰起各色彩球,苗苗一边走,一边把街景拍下来,先取景,说不定杂志里用得上。
    顾东阳就站在一边等着她拍照,这样的组合有点引人侧目,帅哥身边不站美女总有点遗憾的,顾东阳泰然自若,苗苗不以为意,到了苹果店,顾东阳买了一只手机,把手机递给苗苗,让她输号码。
    苗苗打了一长串,名字是奶奶,顾东阳低头看看她,点点屏幕:“还有你的。”顾奶奶的手机里面有街道居委会,有社区医院,除了家人排下来就是苗苗的,通话记录第一位,几乎天天都要打电话,大概是因为寂寞,这么想要谢谢她陪奶奶,拍拍她的肩:“带你去好吃的去。”
    苗苗小挣扎一下,摇摇头:“我减肥的。”
    顾东阳怔住,被烟呛了一口,在日本呆了这么多年,顾东阳还真没看见过像苗苗这么胖的小姑娘,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实在无法用看女性的目光去看她,违心说道:“你一点也不胖。”
    换作以前,苗苗肯定相信了,可她多长了一点年纪,早已不如以前好骗,十分不信却给了顾东阳面子:“要减的,健康。”
    于是顾东阳不劝她了,为了健康确实瘦点好,最后还是苗苗陪着他去吃了长腿汤面,两个要走了长长一条淮海路,像小情侣似的轧马路,圣诞节的气氛早已经营造出来,顾东阳一时有点恍惚。
    记忆里上一次跟苗苗走长马路,还是带她去上幼儿园,梧桐树叶层层叠叠,蝉声不住,苗苗日日都有一支娃娃雪糕可以吃,苗奶奶嘴巴上绝不肯讲,可心里还是疼她没父母在身边,顾东阳馋的很,哄骗苗苗很有一手,跟她打赌回回都赢,两口吃掉娃娃脸巧克力味的帽子。
    长腿十年如一日,店面只有三张桌子,就在弄堂口支一个摊子,老板娘的脾气也是十年如一日的坏,上了满满一碗青菜肉丝面,顾东阳看着苗苗窄桌对面搓手,氤氲起来的热汤雾气让他有一刻觉得自己回到过去,只不过那时候对面坐的还是陆梦婷。
    老板娘看苗苗很不顺眼,占一个位子又不吃面,还是顾东阳又点了一碗,摆在苗苗面前,他把两碗面吃得干干净净,汤里最后一根青菜也吃完,味道没变,可人的舌头吃叼了,原来那胡吃海塞的劲头早没了,一根一根粗面捞出来吃,吃完了两个人走在冬日昏黄的灯光下回去幸福里。
    家家户户都亮着灯,顾东阳觉得有点稀奇,现在的人睡得晚,他以前逃夜回来,十一二点早已经抹抹黑,贼骨头似的蹑手蹑脚,没想到现在竟然户户都点着灯。
    苗苗在门口跟顾东阳告别,两个人全程几乎没说话,苗苗只当他还要走的:“你怎么时候去日本呀?”
    顾奶奶唠唠叨叨说了一堆,去年还说顾东阳要结婚了,一面烧小菜一面堵气,把铁锅敲得“邦邦”响:“我肯定是不去的,日本有啥好啦,在日本办婚礼,结什么婚,要么昏头!”苗苗还以为顾东阳终于跟陆梦婷修成正果,结果他们竟然分手了。
    顾东阳笑起来,还是那付老腔调,抬着下巴看人,笑得很有些邪气:“我回来你不高兴啊。”笑完了又有点尴尬,苗苗不是别的小姑娘,不能对她这么笑。
    苗苗却不在意,顾东阳以前没少这样笑过,这种技能大约天生,修是修炼不来的,突然正经她也不习惯,笑眯眯点点头,坦然答道:“高兴的呀,奶奶肯定开心。”
    顾东阳不敢再对她笑,严肃着一张脸:“谢谢你照顾我奶奶。”笑的时候不觉得,这么一严肃反而让苗苗看见他眼睛里藏起来的落寞。
    这点落寞苗苗很能体悟,苗苗刚出生,她爸爸妈妈就趁着第二次出国大浪潮去了日本,那时候工人工资只有六十块,日本打工一个月有三五千块,复兴路三角花园门口排满了等签证的人,妈妈先去了,爸爸后去,大浪潮冲啊冲啊就把这对夫妻冲散了。
    那时候冲散了苗苗的爸爸妈妈,十几年后卷土重来,把顾东阳和陆梦婷也给冲散了,苗苗看他的目光带点柔软:“我们作伴挺好的。”
    本来也没谁照顾谁,顾奶奶没家人,苗苗也没家人,一老一小彼此照顾,有好吃的一起吃点,有好玩的一起出去玩玩,现在天冷不出门,夏天两个人还一起结伴去跳广场舞,倒像一对祖孙,后搬来的人家,都以为苗苗是顾奶奶的外孙女。
    这是实话,顾东阳却有心酸,这倒是新奇体验,从小到大,苗苗总是笑眯眯的,白净净的小姑娘,穿着布裙子,不管谁牵她都笑,一条弄堂的人都喜欢她,怎么长大了,反而叫人心疼起来。
    苗苗接受谢意,“吱吱呀呀”上楼梯,卖蛋饼的那家早早入睡,卖麻辣烫的才刚开张,她进了房间倒在床上,从窗口偷偷看过去,对面的窗户亮起一盏灯,旧窗帘挂了十年不变,顾东阳跟以前一样,又跟以前不一样,苗苗有点可怜他,出去的时候意气奋发,回来夹着尾巴。
    苗苗没想着打听陆梦婷为什么不回来,她只觉可惜,不觉好奇,人总有点事情是不愿意被人知道的,比如,她就从来没告诉过顾东阳,其实自己喜欢他。
    第4章 苹果三日减肥法
    跟着两天顾东阳没有出现,苗苗也没有去找他,他还跟原来一样神出鬼没,只有顾奶奶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天天拎着篮子去菜场买小菜,对面窗户日日飘来鱼肉饭菜香,苗苗却再没从窗户口看见顾东阳,她忙着工作,忙着面试,杂志社又走了三个人。
    就连丽萨也没留住,多拿了两个月的工资走人了,干脆专心忙婚礼,特意提前给苗苗送了两盒喜糖,甜蜜蜜的巧克力,装在心形盒子里,拉着她的手:“我结婚那天,你一定要来当姐妹团哦。”
    丽萨不是本城人,南下讨生活,处得好的也只有苗苗,苗苗自然鼎力相助,两人差不多时间入职,一直相处愉快,突然离别,感伤谈不上,不舍倒是真有几分。
    于是是相约早茶午茶宵夜,但其实两人都减肥,约吃饭只是随口一句,约完了仿佛真的敲定,丽萨出笼鸟似的飞走了。
    合并比想像中更快,园区里的办公室将不再租用,剩下的人都要搬到高档高务楼里去,那里地方大的多,还有一个空中花园,能留下来的赶紧过去占位子,苗苗被主编委以重任,三间办公室,要她收尾,家具该卖的卖,东西该清的清,废纸垃圾通通处理掉。
    苗苗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才干了一年半,想想辰光不长,乱七八糟的东西却有这许多,光是椅子的靠垫就有三个。
    同事们人走了,还有东西没带走,苗苗的手机时不时震一下,问她有没有看见旧围巾旧手套旧发夹,有的还能回想起来,有的都不知落在哪个抽屉里。
    苗苗极有耐性,人家问了,她就帮忙看一看,找到了就收好,书柜办公桌都已经搬出去卖掉了,只余下一堆堆旧杂志,等着收废品的上门。
    杂志开印五年,中间也曾经有些小成绩,现在这堆东西码在地上,称一称二十块钱都不到,里面还有苗苗一年半的心血,干脆集齐带回去,自己给自己做剪报。
    她以前从没留心过这些,倒是会把减肥杂志上的东西剪下来收藏好,好看的衣服搭配,合口的饮食食谱,加起来总有两大本,都是她喜欢的,等她瘦了,总有一天要穿上。
    苗苗爱屯东西的性格跟苗奶奶一模一样,家里现在还有两只樟木箱,里面都是苗奶奶的旧东西,苗奶奶去世的时候,苗苗才十三岁,本来身体就不好,还摔了一跤,好好坏坏一年整,第二年春天人就没了。
    爸爸赶回来之前,大伯娘把家里翻过一遍,苗奶奶心里知道自己日子差不多,先把东西都收拾起来,除了家具,她留下的就只有两只樟木箱。
    里面都是苗奶奶的旧衣服旧相册,几本笔记本包在一块紫蓝色旧天鹅绒布里,大伯娘没找到她心里期望的东西,还笑嘻嘻过苗苗:“奶奶留给你的一箱银洋钿呢?”
    苗苗的爸爸妈妈出国之后就很少回来,一开始是舍不得回来的机票钱,穷的时候舍不得钱,等富了就更舍不得钱了,回来一趟半个月,一天就要扣掉一万日币,在九零年初,这是一笔大钞票。
    苗苗开始不知道,苗奶奶也没告诉过她,只知道爸妈是在国外工作,还是听大伯娘跟老邻居们吐苦水,半真半假又带有一点炫耀的意思:“喏,小囡作孽呀,自己爸爸么不管,出国有什么好啦,出去么就离婚离掉类。”
    那个孽字拖得老长,带点意味不明的夸耀,于是邻居们都说她是厚道人,还要照管侄女,大伯娘的笑声从楼下传到楼下,人还没进来,手上拎了什么东西就从弄堂口一直传到弄堂里。
    那会儿有部电视剧火天火地,讲的是下乡知青回沪,一到晚上整条弄堂有电视机的人家都在看,片头大大两个字,苗苗查字典认识这个字,孽债作孽是什么意思,她很明白。
    苗苗的大伯是家里的老大,因为苗爷爷去的早,上山下乡的时候没让他去江西,安排去了郊区农场,认识了大伯娘,老老实实的工人,一个月就拿七十块钱工资,加上五块钱奖金,一家人双职工,一个月的收入也只有两百块不到。
    苗苗爸妈死活要出国,大伯娘嘴上不说,心里认定婆婆偷偷补贴了钱,要找经济担保人,要读语言学校,两个人这点工资怎么能够。
    可出国是赚钱的,不好撕破脸,一开始也确实亲亲热热,月月等着海运包裹从日本寄过来,等到大伯股市刚兴起,买股票认购证大发了一笔,苗爸爸寄回来的那点钱,她就再看不上了。
    上海改变巨大,连人的眼光在变,出了国的人却身不由己,别人都当你在外面混得好,偶尔回来也充作衣锦还乡,当年是嫌弃家乡没发展出国去,眼看着高楼一幢幢建起来,再想回来,早已经被抛下,只好继续流浪国外,没办法回来了。
    苗苗的爸爸妈妈早在外面有了人家,苗妈妈连孩子都又生了一个,她跟苗苗也就肚里十个月的感情,奶水都没喂足过,有感情也不深,出去一忙一慌也就忘记了。
    苗苗被奶奶用蛋黄米糊奶糕调热水一口口养起来,生怕养不活,她倒很会长,养得白白嫩嫩,细细软软的头发扎成两条小辫子,过生日的时候穿红洋布裙子白袜子红皮鞋,带她去王开拍张照片,寄给在日本的爸爸妈妈去。
    苗奶奶跟苗爷爷成份都不好,苗奶奶姓梁,老闸北一排米厂也姓梁,进出坐汽车读女校,弹钢琴画油画学法语,可那是解放前的老黄历。
    没有小黄鱼也该有点银洋钿,哪知翻遍屋子没找到,苗苗只有十三岁,戴着黑袖章,懵懵懂懂站在屋子里,正是半大不大的年纪,大伯娘问她,她只答不知道。
    也许根本没有这臆想出来的一箱子银洋钿,可大伯娘从此有了疑心病,对外亲亲热热,回来阴阳怪气,苗爸爸匆匆来,又匆匆去,跟女儿也没说上几句,奶奶的东西他都不要了,在日本结了婚,对方根本不知道他在国内有小孩,更加不能带去。
    办事情的时候,顾奶奶把苗苗叫到家里,给她买巧克力,顾东阳天天跑出去见陆梦婷,也知道要带瓶可乐带个炸鸡腿回来,大伯娘先不说什么,等苗爸爸走了,回去就勒令苗苗不许再吃别人家的东西。
    她死要面子,收了东西对外绝不肯亏待了苗苗,盛饭都要用大碗,苗苗那会儿刚抽条,少女的轮廓刚显现,就在发育的时候撑成了小胖子。
    办完了丧事,老屋空关起来,大伯大伯娘带苗苗去新村公寓房,顾奶奶眼泪水哒哒滴,拉着苗苗不住说:“听你大妈妈的话,当乖囡哦。”
    苗苗不声不响当乖囡,知道自己是个添头,多出来的人,努力不添麻烦,可大伯家里依旧还是不太平,有钱之后老实人也起了花花心思,大伯娘又碰上下岗,满肚皮怨气,家里无宁日,等股票一跌,大伯的花花心思没有了,新村公寓房也没有了,一家子还又搬回了幸福里。
    苗苗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喜欢顾东阳的,那时候十五岁,日子过得不如意,家里鸡毛蒜皮,有钱时候大伯开着红色夏利带苗苗跟自己女儿去吃肯德基,没钱了只能咸菜过泡饭,反而是顾奶奶常包点馄饨送过来,她舍不得苗苗吃不好,顾东阳给苗苗带面就是有样学样。
    大伯娘自然不开心,有钱的时候那么风光,没钱了倒要受人接济,偏偏那时候起苗爸爸也没钱再寄回来,家里天天吵,日子乌烟瘴气,苗苗的青春期灰蒙蒙的,于是一点小小的收集,或对未来的期望都能让她开心。
    大伯没能再赚钱,赚钱的成了大伯娘,她瞄准时机,买了好几间棚户区的老房子,间间都只有几平米,一家三口的户迁进来迁出去,拆一回赚一回,房子买到国外去,苗苗的堂姐高中时候就出了国,现在留美,嫁了美国人,生了混血儿,大伯两口子,等到苗苗十八岁,赶紧也出了国,于是苗苗又回了幸福里。
    老家具都被大伯娘处理掉,阁楼里面空荡荡,只有两只装满了旧东西的樟木箱子,还是大伯作主留给苗苗的,里面的东西不值钱,只有大伯娘还念叨着樟木一块板都值百来块。
    现在那间十几个平方的阁楼早已经是苗苗心目中的模样,墙面粉白粉红粉天蓝,铺着浅色地板,洋灰色双人小沙发搭着玫瑰红小毛毯子,装了滚轮的原木茶几,地上铺着拼花方格子地毯,书架沿着墙打到天花板,一张桌板可以立起来画画的小书桌,花了五六年,终于安身窝居。
    今天的天格外阴冷,寒风吹进人骨头里,苗苗拎着半年份的杂志,从地铁口出来,摇摇晃晃回家去,一想到她温暖的小屋子,心里就响起手风琴旋律。
    地铁口出来一路灯火通明,拐一个弯就是黑压压的长马路,梧桐树伸着枝桠,路灯亮得很寂静,迎面碰到穿灰呢大衣的问路人,路灯把他的脸照出一点暖意,不紧不慢踱到面前,黑眼仁里带着闲适笑意:“请问,永安路幸福里怎么去?”
    第5章 苹果三日减肥法
    “请问,永安路幸福里怎么去?”问路人一脸风尘仆仆,面带倦意,手上还提着一只登机箱,分明焦急,却态度温和,语气还隐隐含着歉意,似乎在这样的冷风里留人问路很难为情。
    于是苗苗也忍不住温和起来:“我们顺路,你跟我走吧。”苗苗话音未落地,问路人就伸过手来,替她提起手中重物,一面点头一面笑:“多谢你。”
    苗苗还从没被哪个男士这样关照过,她身体过于巨大,从来都被当作女大力士,搬水拎书一向自食其力,不差遣她已经是客气,哪里还替她分担,何况还是个这样好看的男人。
    长马路上黑漆漆,分明只拐过一个路口,就仿佛到了另一个寂静世界,临着街的小店铺早早关门,十二月的冬夜少有行人,长马路上映出一长一圆两道黑影子。
    那人不再开口说话,苗苗也不说话,她不擅长同人搭话,这人感觉出她安静,也跟着一起安静,两个人沉默着走路,反而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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