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下楼,我点了颗烟抽起来。
一根烟很快吸完。我的也响了起来,是解剖室那边的电话找我。
我到了解剖室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男人,正背对着我在和同事说话。
同事见我来了,就对那男人说左法医来了,男人应声转身看向我。
我脚步顿住,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林海,那个心理医生。
“左法医,好久不见了。”林海走过来主动和我打招呼,脸色淡然,还是那种让人看了就莫名舒服安心的眼神。
我以为他是特意来找我的,就直接说,“是来找我的吗?”
林海轻轻摇头,“不是,是每年定期给警官们做心理咨询的时间到了,我是来工作的,法医这边就只剩你还没见过了。”
原来这样。
可是在我记忆里,以前并没有这一项,我看着林海疑惑的问,“以前没有这事,你怎么说每年。”
林海眼神一顿,“以前是没给法医做过,只是在刑警队那边,你们是今年新加进来的,我习惯了说每年,让你误会了。”
“哦。”我应了一声,再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左法医方便的话,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吗?”林海看着我问。
我也看着他,却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
“挑一个你平时最放松最熟悉的地方就可以。”林海补充道。
我想了想,“去解剖室,你介意吗?”
林海淡淡的笑,“可以。”
我带着他走进了解剖室里,开灯,看着熟悉的一切,却突然就想起了李修齐。
林海在身后问我,“你们平时工作都在这里吗?”
我回神,朝前走去拉过来两把椅子,放到解剖台边上,看着林海,“有尸体需要解剖就在这儿,坐这里可以吗。”
林海点头,走过来坐下,目光四下看着。
“局里,知道我是林医生的病人吗。”我也坐到他对面,开口问道。
林海看着我,“不知道,这是病人的隐私,我不会随便说出去。”
“我无所谓,那你开始工作吧,要问我什么。”我眼神懒散的看了林海一下,转头又去看空空的解剖台,手指摸着解剖台的边沿。
“按时吃药了吧。”林海问。
我点头。
“睡得好吗?”他继续问。
我的目光看向解剖台旁边的桌子上,那里摆放着各种解剖需要用到的工具,我的解剖到就在那儿,很多天没摸过了。
“还好。”
林海在椅子上动了动,去暂时没再问话。
我等了等,转头又看他,“问完了?”
林海安静的注视着我,过了会儿目光又落到我的手上,“订婚宴那天,我也去了的,不过没机会当面恭喜左法医。”
原来那天他也去了,我的确没在现场看见他,后来出了事也让我没工夫去和来的客人应酬。
“谢谢,那天太乱了。”
刚说完。我忽然想起什么,没等林海说话,抢着又问他,“你和李修齐认识,也是给警队做心理咨询的时候吗?”
林海对我的问题,并没表露出意外的神色,依旧很平静,“算是吧,他的情况比较特殊。”
“他辞职离开警队了,你知道吗?”
林海点点头,“昨天还和他通过电话,我劝过他不要这么做,可惜没成功。”
我不再问下去了,看着林海说,“抱歉打断你了,请继续。”
林海温和的笑了笑,“不用抱歉,就是聊聊,没什么固定的模式,这不是审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继续。”
“真的没了。”我回答。
解剖室里安静了半分钟后,林海才对我说,“我和李修齐以前是同学,大学时候的,毕业后一直有联系,可是见面很少,他离开奉天之前,特意跟我说起过你的事情。”
我把手从解剖台边沿上放下,下意识用手指摸着自己戴着的订婚戒指,“是吗,他也跟我推荐了你,可是我没打算去见你,曾念是怎么找到你的?”
如果不是我突然病发,可能我和这位林医生此刻的见面,才是第一次。
“朋友介绍的吧,我只知道你未婚夫当时很着急的找医生,然后就把你带到我那儿去了,我见到你之后才知道,你就是修齐跟我说过的那个同事。”
我抿了抿嘴唇,“那你,知道他在滇越出的事情吧。”
林海点头,“知道了。”
听着他始终一个语调的声音,我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起来,不知道为何而来这种感觉。
我不说话,盯着林海看,心理医生我以前见过,可是总觉得和他们聊过并不能真正解决我的问题,我对这个职业没有多大的信任度,所以之后也就不再看了。
包括眼前这位。
“每次面对尸体的时候,心情什么样,能给我说说吗?”林海忽然问我。
我看着解剖台。“没什么特别的心情,就是工作。”
说完,我看看林海,我说了假话,我想看他能不能分辨得出,不是说他们这种医生是能看见别人的心吗,他能看得到我的心里吗。
“可我第一次面对自己的病人时,很紧张,最后还是病人先和我说话,甚至安慰我不要紧张,想想真的很糗啊。”林海自嘲的笑起来。
没想到他会跟我说起自己,我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站在解剖台前,第一次真正独立的面对一具尸体,我当时表现也很差劲,之后很多天都吃不下去饭。
想想也很糗啊。
“这份工作压力一定不小,你平时怎么缓解的,我喜欢喝酒放松,但是酒量很小,每次和修齐喝酒,他都会笑我。”林海再次提起了李修齐。
我也想起和李修齐在酒吧喝酒的情景,还有……暴雨里,他吻我的时候,在天台他拉着我骂我的时候,在我家卧室里,他的脸隐在黑暗里凝视我的时候。
不这么想还不觉得,原来我最近的生活里,早就有了他留下来的太多痕迹。
“左法医……”见我不回答,林海轻声叫了我一下。
我动了动身体,“我也会去喝酒,还抽烟。”
“是吗,那下次见面我们可以一起去喝一杯,我想那时候你会更放松的和我聊。”林海笑着说。
下次……我看着他,很想说我不喜欢和心理医生在一起喝酒,会让我更不放松,可是不知道顾及到什么,这话没说出口。
如果是过去,我一定会不考虑对方的感受,直截了当说的。自己似乎不知不觉中被什么影响到了,我对人的态度有了变化。
接下来。林海再没提起过李修齐,问了我几个问题后,看看手表,“一个小时到了,我的工作结束了,左法医还有要说的吗。”
我倒是有点意外了,没想到他还掐着时间,看来真的是工作。
“没了。”
说完,我先站起身,看着林海坐在椅子上没有站起来的意思,皱眉问,“林医生还有要问的吗?”他不是自己说到时间了,怎么坐着不起来。
林海仰头看着我。“工作时间结束了,剩下来的是个人时间,我还想和左法医聊聊,可以吗。”
我抿了抿嘴唇,不明白他心里怎么想的。
“想聊聊修齐,我们共同的朋友,我很担心他。”林海脸上多了些表情,不再那么平淡。
共同的朋友……他这个我们之间关系的定义,让我坐回到了椅子上。
“修齐第一次以心理咨询者的身份见我,是很多年前了,他当时的女朋友出事以后来找的我,因为他当时一直认为,那女孩出事是因为他。因为他的工作,左法医知道那件事情吧。”林海说起来。
我点点头,“知道,他女朋友叫向海桐,是个美院老师,他为什么会觉得跟自己有关?”
李修齐可从来没跟我说过这点。
林海把两条腿叠在一起,双臂抱在胸前,“抱歉我不能告诉你具体原因,那涉及到他需要保密的事情,我只是知道他当时状态很不好,有轻微的抑郁……我也是那时候才第一次知道,他的家庭和家里出的那个变故。”
我挺了挺后背,下意识绷紧了身体。“他和你说过家里的事,是他亲生父亲遇害的事吗?”
“对,可他没说多少,只是说了他对不起父亲,那段时间他喝酒喝得很凶,这些也是喝酒时说的,我后来再问他,他就无所谓的说喝多了不要当真……可我知道,那些话都是真的。”
心头像是压上了石头,发闷,我垂下头,没想好要和林海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和我这么认真的说起李修齐的事情。
我又不是他什么人。
正想着,林海那边一阵窸窣声,听着像是在翻衣兜找什么,我抬起头去看,原来他在拿出来,他的在震动嗡嗡的响着。
林海抬头看我一下,站起身,“抱歉我接个电话,出去接。”他说着,往解剖室门口走。
我坐着没动,看着他走出去。
两三分钟后,林海回来了,平静的看着我说,“要改日聊了。我有急事需要回诊所去,下次咱们可以找个地方喝酒吗。”
我站起身,“再说吧,我这工作你也知道,时间很不靠谱的,就不送你了。”
不知道他如何理解我这句话,走的时候,林海没什么特殊表情,说了再见就自己走了,剩下我自己站在解剖台旁边,好半天都没动地方。
我的发愣最后是被同事进门给打断的,有案子要出现场了。
坐在去现场的车里,我心情难得好起来,太久不工作不面对尸体,我还真的是觉得心里发空。现在有事做了,我觉得这是对付我心病的最好办法。
比见任何心理医生都更好。
案子现场是奉天北部一片小树林里,一具女尸被下午遛弯的老人无意中发现报的警,小树林的位置并不偏僻,我们到了现场才知道,死者身份已经确定了。
是本市电视台的一个节目主持人,对于我这种很少看电视的人来说,一点都没听说过她的名字,可是现场的同事说她这两年挺有人气的。
死者叫程娟,二十八岁。
走进尸体所在的位置,我就看到一个男人跪在现场旁边,一直在哭。同事告诉我这是死者的丈夫,他们领证结婚才一个月,还没正式举行婚礼呢。
可我看着跪在那儿的男人,皱起了眉头,怎么是他。
“林海建……”我冲着男人喊了一声,他转头朝我看过来,脸上表情也是一愣。
“认识?”同事看着我问,我点头。
我走到林海建面前,他也摇晃着身体站了起来,两眼通红看着我,“左法医,没想到是你过来,我们总在这种时候见面呢。”
我面无表情看着他。这话我也很想说,我和他怎么总会在出人命的时候见到呢。
“是我老婆,是我老婆出事了。”林海建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颤着声音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