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读脸上是大写的茫然。
发生了什么?
宿主从未真正意义上的失控过, 更别说出发前才做了精神安抚,到现在为止也不过几个小时, 就算是精神状态最不稳定的哨兵都不会失控啊, 阿九有什么理由……
不。
越读忽然顿住。
是有理由的,既然何音会发来通讯, 也就是说她们已经得到帝国死光炮轰炸的消息,却不知越读等人逃离了埃尔星。
而死光炮这种级别的热武,只要在爆炸范围内, 必死无疑。
看来对面是以为自己这边凶多吉少了。
越读眉头狠狠蹙起,试图与盛雪鸠通讯,但没能接通。
她深吸口气, 转而接通何音的通讯。
对面立刻就接了起来。
“越瑶你没事?你在哪, 我们马上去救援。”
越读简单解释:“死光炮发射时我们已经离开埃尔星了,没被波及。先不说这个, 元帅的情况怎么样?”
何音担忧道:“元帅忽然失控, 但没对我们出手,而是驾驶机甲冲出了卡帝那, 我派人跟上了, 还没有传回消息。”
越读:“……我知道了。”
何音急声说:“元帅不会有事。你现在在哪儿?我们马上去接应, 帝国那边随时有可能再发动轰炸——”
越读报了下坐标, 然后挂断通讯,转身就走。
与何音的通话是在机甲频道中进行的, 其他人听不见。
刚才越读在原处不动, 他们就随之静立;这会儿看到越读忽然行动, 自然也要跟上。这是军人的素质。
越读制止:“我有新的任务。你们不用管,就待在这儿。”
“是!”军士齐声回应。
从明面上看,越读是在飞往帝国方向,但事实上,她的目的地并非帝国。
驾驶舱内,深琥珀色的双眼骤然睁开,温润眸光转变为纯机械般的无机质,冰冷光泽在其中流转。
顺着搭在智能手环上的指尖,数据流奔涌而出。
属于系统的大部分意识都钻进了星网设备,只留下一小部分负责驾驶机甲。
从神造躯壳里剥离出的数据仿佛是逆洋流的鲸,在信息组构成的虚拟世界中,向另一个坐标点游去。
真.顺着网线爬过来。
在信息世界往来显然比机甲直接开过去要快得多,似乎只是一瞬间的工夫,越读的意识就捕捉到了盛雪鸠光脑的痕迹,数据流钻出智能手环的小屏上,如同破开黑寂的水面。
她“看”到了盛雪鸠。
第一眼很难判断这人有没有失控,和其他面目狰狞的发狂哨兵不同,盛元帅的表情很淡,冷漠且冷静,凝了冰似的,简直是云亦久再版。
但很快这种感觉就被盛雪鸠自己打破,她很轻地转了下头,角度的细微变化间,就有危险扭曲的色调从中晕开,让人一眼就望进深渊。
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座驾驶舱里充满了暴力破坏后的痕迹,连坚固的舱壁都被砸出了几个坑。
与之相对的是盛雪鸠本人的伤,她似乎是刚用拳头砸了舱壁,关节还在发红。
情况比越读想象得更严重。
数据流不能发声,叫不醒人,她干脆直接进入宿主的精神图景。
刚进去的时候,越读先是一愣,然后倒吸一口凉气——如果数据也能吸气的话。
这里和数小时前相比根本就变了个样,原本只是散落着残骸血迹的石子地面,已经完全被鲜明的红色淹没,变成血海。
图景内部刺目的色彩全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凌乱交错的诡谲线条,浓云遮住整片天空,呈巨大的漩涡状翻卷。
……宛如世界终末。
数据凝聚出越读的身形,她四处张望,很快就灰黑与血红间找到了唯一柔和的色调,那是神殿建筑群。
即便是位于漩涡云层中心的正下方,四周皆是血海,这座神殿群也依然屹立,洁白石壁上连半血点都找不到。
盛雪鸠本人的意识也在那里,就坐在神殿前的石阶上,身穿样式最简单的白裙,半截小腿浸入石阶下的血海,似乎在轻轻晃动,搅出散乱的波纹。
她微微垂着头,浅金色长发落在脸侧,看不清神情。
不管在谁看来,这一幕都应当是有些惊悚的,只能远看着赞叹,但如果真要拉一个人靠近,那人肯定是疯狂摆手不愿意去。
这是人类对危险的本能抗拒。
但越读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边控制身躯在空中飘过去,一边扬声唤:“阿九!”
盛雪鸠猛然抬头。
同一时间,越读感到身体一轻,眼前的景象瞬息变化,下一刻她整个人就被挪到了盛雪鸠身边。
手腕被扣住,对方美艳到放肆的脸缓缓靠近,面无表情,眼底还是混沌一片。
这是还没清醒呢,越读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越读反手握紧盛雪鸠的手,十指相扣,同时另一只手臂环上她的后颈,往回勾。
安心地将下巴搁在宿主肩窝处,越读微笑道:“阿九,我回来了。”
大约过去两秒钟,她感觉到宿主修长的手指搭在她腰间。
盛雪鸠在耳畔沉沉道:“你怎么回来的,是自己回来,还是躯体被毁只能回宿主的精神图景里来?”
越读:“自己回来的。我一直在监控大型热武,所以帝国那死光炮蓄能的时候,我就带人跑远了。连根头发都没伤到。”
拥抱的力度忽然一紧,越读没说话,片刻后,盛雪鸠说:“我想要你。”
越读以一个很柔软的吻作为回复。
末日般的云天下,血色包围的神殿前,越读就像是某种邪术祭典上献给神明的祭品,被放置在确保纯净的高台上,一层层剥开。
祭品很讨神明的喜欢。
于是漩涡云层缓缓散去,擦除杂乱的线条,血海下降,没多久就露出地面,这个空间如同得到了赦免,重新变回之前的模样。
虽然还是很不友好,但最起码能落脚。
云收雨歇,两人亲昵地靠着彼此,躺在铺了白色软毯的高台上。
反正在精神图景里,主人就是绝对的掌控者,想变什么出来,就能变什么出来。
越读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张口道:“衣服,衣服。”
盛雪鸠现在很满足,随意打了个响指,就有一条和她自己身上同款式的白裙子出现在一旁。
盛雪鸠像对待等身娃娃一样,细心地帮越读套上裙子,又理了理发丝避免压到。
越读闭着眼说:“你可真是半点不客气。”
盛雪鸠:“这不能怪我,你先邀请我的。”
越读:“这话我可不能假装没听到啊,那句‘我想要你’谁说的?”
盛雪鸠:“噗。”
“笑,还笑。”越读严肃地批评:“你不是知道么,就算真被死光炮轰一记,也顶多是让那具身体毁掉,我本身是不会有事的。”
盛雪鸠:“嗯。”
越读问:“那怎么会失控成这样?”
盛雪鸠不认:“我没失控。”
越读:“我看到之前图景里的乱线了,图景是哨兵精神的反映,如果你一直清醒就不会产生那种东西。”
盛雪鸠:“……”
盛雪鸠:“说起来,我们刚才是建立了最深层的精神链接吧,感觉如何?有哪里不舒服吗?”
越读:“转移话题是没用的。”
盛雪鸠:“好吧,那就算我失控,但你没见过失控后不就近杀人、反而自己坐机甲跑了的哨兵吧。”
“确实没见过。”
盛雪鸠正要点头,就听越读继续说:“不过你身上那么多特殊案例,也不差这一回。”
盛雪鸠:“……”
能让宿主无语,越读很有成就感。
盛雪鸠的情况的确与一般哨兵的失控不同,没有暴躁,没有神游,与其说是失控,倒不如理解为全靠本能行动的野兽。
越读:“那你往帝国去,是想找发射死光炮的人?”
一提这个,盛雪鸠的面容就冷了下来:“他必须付出代价。不管这个决定者是谁,都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来得快,他现在就已经没命了。”
越读:“哦,我知道是谁。特伦斯。”有种间接救了情敌一命的微妙感。
盛雪鸠蹙眉回忆一下,露出很不高兴的嫌弃脸:“讨人厌的家伙。”
越读深有同感:“我也觉得。”
但特伦斯这次做得很聪明。他借精神感染,死光炮一轰,就将几只王虫和两只精神感染类虫族埋葬在埃尔星,甚至都没有影响到埃尔星的金属矿资源。
如果这件事的始末流传出去,民众也会觉得他们的二皇子做得对,能用一颗死光炮就除掉虫族隐患再合算不过,至于中途是否有其他牺牲,不在考虑范围内。
盛雪鸠直白道:“帝国皇室怎么想我不管,只要在这事上牵扯到你,特伦斯就活该被我杀。”
越读:“嗯……”
她侧过脸,心说宿主这种时候就很可爱,一副护食的模样。
最终,盛雪鸠的意识在精神图景里淡去,靠在驾驶舱的椅背上缓慢地恢复意识。
幸好机甲有自动飞行模式,还不至于在她失控时酿造一出机甲事故,不然可真就太冤了。
越读是在光屏上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元帅浅蓝色光屏的右下角,有一只q版的黑发小姑娘,这就是越读本读数据的形态,最初是为了方便两人交流,只不过现在看起来倒像是个光脑桌宠、光子管家。
听了小管家的疑问,盛雪鸠秒答:“推倒帝国皇室。”
越读:“目前最大的敌方是虫族,动皇室不是个好主意。”
盛雪鸠:“那就等对付完了虫族再和他们掰扯,但是这一次,我不能接受空手而归。”
——一定要让特伦斯付出代价,否则绝不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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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珀莱星。
死光炮发射成功的消息,让特伦斯舒了口气。
这一举动一石二鸟,能阻断精神感染,又能排除异己。就算联邦元帅气不过来讨说法,也有两个种族的大义压着她,她又能说什么呢?
特伦斯觉得这样很好。
事实上,他早就断了找联邦元帅作为未来伴侣的念头。是,他对这个女哨兵很有好感,但这点好感和他的自尊相比不值一提。
用杀掉那个叫越瑶的女哨兵作为报复,在特伦斯看来还是便宜对方了。
特伦斯满意地关闭光脑,向四周看了看,忽然感到有点违和。
违和在哪里还没发现,但多年的警惕已经养成了习惯,他立即按下手腕上的空间钮,让机械外骨骼包裹全身。
全副武装地警惕了几十秒,却什么都没发生,特伦斯暗笑自己的多疑,正要解除外骨骼覆盖,却忽然停顿。
他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为什么……这里会这么安静?
就在下一刻,一道寒光飞掠而过,精准地穿过特伦斯右手外甲上的关节连接处,狠狠钉入指节。
——那寒光,是一柄很细很薄的小刀。
这年头很少有人会专门练冷兵器,但就是有人能把它练到这种地步,然后起到非同凡响的效果。
特伦斯理智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先于意识发出惨烈的痛叫。
盛雪鸠踱着步子,从门外走进来,语气堪称温和地说:“二殿下,好久不见啊。”
特伦斯又惊又痛又怕又怒,色厉内荏道:“你这是干嘛?毫无理由地袭击帝国皇室,你是不打算再维持与帝国的结盟了吗?!”
盛雪鸠耸肩:“谁知道呢。”
她以任何人都反应不过来的速度按掉特伦斯手上的空间钮,让机械外甲自行收回,再利落地卸掉他四肢的关节。
特伦斯是个向导,他咬牙,就想发动精神力攻击,但大脑却倏的一阵轰鸣,别说攻击了,就连量子兽都召不出来。
最后,元帅表情嫌弃,戴着手套拎起特伦斯的后衣领,直接拖着动弹不得的二皇子向外走。
极致的恐惧中,特伦斯反倒冷静下来,马上就想到联邦元帅是为何而来。
他打了个寒噤,语速飞快地解释:“元帅,我知道错了,但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想对付精神感染类虫族,一旦感染扩散,后果不堪设想,埃尔星不也有帝国士兵驻扎吗?放弃他们我同样心痛……”
盛雪鸠没理他。
特伦斯改变策略,试图求救,刚有所动作,盛雪鸠就慢悠悠道:“别白费工夫了,你想求救,也得信息能发出去才行。不如试试放开喉咙?”
切断特伦斯光脑网络连接的越读深藏功与名。
特伦斯没有叫。他知道,既然盛雪鸠之前没有用暴力手段让他发不出声音,就说明她并不担心他能喊人来救援。
再联想到刚才诡异的安静,特伦斯彻底绝望。
他喃喃道:“我父亲……你去找我父亲……”
盛雪鸠冲他冷笑一声。
“你觉得,老皇帝是会愿意用众多好处来换你,还是只要我不杀了你,就装聋作哑?”
盛雪鸠将视线转回去,目视前方,又冷冰冰地补上一句:“当然,就算他用好处来换,我也不会同意。”
——这笔账,要好好算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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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读:真.顺着网线爬过去找你(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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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早睡失败,我忏悔。
不过家里人都睡着了所以没人说我……咳,睡觉睡觉,大家晚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