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安西要带着两个孩子去上海, 方文海亲自过来接人,并且专门找关系,为他们安排好了两个包厢。
这年代的火车, 包厢环境比后世都要好, 里面空间很大,放着一张双人床,有独立的卫生间。
这一趟是专门从北平开往上海的, 中途不需要转车, 在火车上要花两天两夜的时间,这样的坏境能减少很多旅途的疲惫。
另外, 车厢内很暖和,似乎有暖气,也不用担心冬天出门冻着两个孩子。
他们是提前上火车的,上来的时候, 只有包厢的乘客, 也就是所谓的上等人。
这里的座位,一张就要十几个大洋, 可即便有钱, 大部分人也买不到。
方文海能订到, 还托他的大哥方文山的关系。
方文海一上车,就把两个孩子拜托给安西,他自己出门交际去了。
去之前,他还问过安西, 是否要一起,可以介绍一些人脉给安西认识。
不过安西拒绝了, 赚钱归赚钱, 但也不必为此就汲汲营营。
果然, 让别人去忙,自己隐在幕后才适合他。
方文海有点遗憾,但觉得这是安西文化人的傲骨,也就不多劝了。
两个孩子第一次坐火车,此时都非常兴奋,在床上地下爬来跳去,一刻也不得闲。
安西只要他们不出去,或者打开窗,就随便他们闹。
此时窗外,似乎是一等座二等座的客人都上完了,轮到了三等座,人也多了起来,挤挤攘攘的,甚至还有人扒着窗户往上爬。
这都快农历腊月了,天气已经非常冷了,虽然北平还没有下雪,但窗外早已结冰。光溜溜的非常不好抓。
安西就看到,其中一人手上没抓稳,直接倒摔下去。
索性下面也有很多人,不至于让他彻底摔在地上,却也引起了一阵慌乱。
这样的情况,他不敢叫两个孩子往窗外看,万一看到了什么,受到了惊吓,在火车上不好找治疗。
火车在站台停靠了半个小时,才缓缓发动,这期间,方文海一直没有回来。看来这火车上的一等座和二等座,也是个交际场。
两个孩子好奇了一会儿,尤其是车发动后,盯着窗外看了很长时间,还叽叽喳喳的讨论,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
但时间一长,就失去了兴趣。安西见此,就拿出准备好的玩具,让他们坐在床上,安心的玩。
等到中午的时候,方文海终于回来了,敲开安西包厢的门,“安先生,到午餐时间了,我带你们去餐厅吧!”
安西点头,没有异议,给两个孩子穿好外套,就带着他们过去。
一等座就在车头的后面,之后是二等座,然后就是餐厅了。
整个餐厅就是一节车厢,里面有二十几张桌子,每个桌子上都铺着白布,上面摆放着鲜花。
餐厅的布置洁白温馨,地上还铺着灰色毯子,踩上去软绵绵的。里面很暖和,甚至超过了包厢的温度。
安西看到餐厅已经坐了不少人,男的西装革履,女的不是旗袍,就是洋装。看打扮,好似这不是在冬天,而是在夏季的名利场。
他们在一张空桌子上坐下,先为两个孩子脱下厚重的外套,再招呼侍应生过来点餐。
和它的装修一样,这个餐厅是供应西式餐点的,方文海介绍道,“这车上的大厨手艺非常好,尤其是面包,都是现烤的,非常香。”
安西点头,征询两个孩子的意见后,点了牛排和面包,以及一些甜点。
除此之外,方文海还点了红酒,并且给安西到了一杯,“您别介意,这也是免不了的。等下要是有人过来打招呼,你意思一下就行了,剩下的就交给我。”
安西明白,这就是一个交际场,只要不是你身份足够高,能拒绝所有人,就不应该什么招呼也不打,应酬是难免的。
除非,你不来餐厅吃饭,那别人也就当不知道你在。
可看到了却不打招呼,就显得很失礼了,也怕得罪人。
方文海是要做生意的,即便他大哥有点身份,也不能在别人好心过来打招呼的时候,自己安坐着吃饭,总要喝几口表示一下的。
当然,能坐在这里的,也是有眼色的,看到方文海正在用餐,也没有过来打扰,让他们安安静静的把饭吃完了。
之后,就是一波又一波的人过来,有来和方文海谈合作的,也有打探安西和两个孩子身份的,当然也有仅仅是打招呼,混个脸熟的。
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安西都刷了个脸熟。
众人都对他心生好奇,知道他是北平大学的老师后,一部分人退散了,而另一部分人却真的和他交谈起来。
这些人中,有的是文化人,和安西说一些学术上的内容,或者一些文人圈子里的消息。
也有人是纯粹对北平大学老师这个身份感兴趣的,通常这样的,不是家里有孩子或亲戚需要上学,就是想要结交一下人脉。
无论在哪里,一个大学的老师,都是值得敬重的。
不管来的是什么人,安西都能应付的仅仅有条,让人身心愉快的同时,又对他不敢造次,交谈几句,就慢慢离开了,还安西一个清静。
方文海看的啧啧称奇,他还以为安西是个有点清高的文人呢,没想到他交际起来,比自己还有一手,大哥说的对,果然人不可貌相!
等人都走了,方文海才小声的说出自己此次的目的,“坐在第二排的三人,是乾城王家的人,他们是乾城的大富商,以前是做茶叶生意起家的。现在也涉足了煤炭,钢铁,和粮食。他们是我这一次交际的重点,只要和王家搭上线,那我们的自行车厂就有着落了。”
安西抬眼一看,那里有一位老太太,和两个年轻男人。
“老太太是王家上一辈的姑奶奶,据说早年丧夫,又没有一儿半女的,就回了娘家。那两个年轻人,是现任王家家主的三儿子和四儿子。”方文海道。
安西问,“他们去上海做什么?”
“据说是王家嫡长子,也就是他们大哥,生了嫡孙,王家送姑奶奶过去帮着照顾。”
安西奇怪,送自家荣养的姑奶奶过去,这是什么操作?“他们对嫡长媳不满意?”
方文海笑,“安先生眼明心亮,王家是老牌家族,一向有规矩,但那嫡长媳的家里却是新派势力,据说那位夫人,还是留洋归来的,是王家嫡长子的同学,他们是自由恋爱呢。”
安西明白了,也就是说,这位夫人的家中也有权势,两家联姻也算是好事,只不过老牌家族看不过新派人的做法,因此不放心自家嫡长孙的教养,要派个自己人过去教导。
“那两位王少爷又是做什么去?”
“说是这两位少爷学业有成,去□□着长兄打理生意。”方文海道。
分权!
看来王家对于自家嫡长子,也是不满的。恐怕是他留学归来,也学了不少洋人的做派,让老牌家族看不惯了。
“那你要如何做?”安西问到,总不会是现在交好这两位少爷吧?
方文海嘿嘿一笑,“我与王大少有一面之缘,他是个能耐人,这两位不是他的对手。不过总归是自家兄弟,王大少也不好打压的太过,家族那边交代不过去,如果我能帮王大少解决这个麻烦,那想必合作就水到渠成了。”
安西看了他一眼,又去瞄那两位王少爷。
王三少似乎非常喜欢读书,一直手不释卷,即便在餐厅这么喧闹的环境,也不受影响。
而王四少就比较活跃了,像个花蝴蝶一样,穿梭在各个餐桌之间,与许多人交际往来。期间,还和几位年轻漂亮的姑娘嬉笑打闹。
突然,安西眼神微眯,在两人见来回打量,然后他缓缓拿起酒杯,珉了一口,“这倒也简单。那位三少爷,看的是一本意大利文书,讲哲学的。那本书看着不旧,但翻阅的痕迹明显,他应该是真的喜欢哲学,你不如建议他出国留学,学习更精深的哲学理论。”
说着,他随意报出几个书名,和几位在哲学方面小有成就的专家教授,正是这个年代的人。
如果王三少出国,还有机会和他们讨论研究。
方文海听得一乐,连忙把安西说的书和人名都记下来,等有机会就去找王三少聊聊。
“至于王四少......”安西的话语顿住,和转头看过来的王四少对视一眼,礼貌的含笑点头,算是打招呼。
真是敏锐啊!
他只不过看了几眼,就被觉察了。
这是天生的谨慎,还是经过训练后的结果?
安西不相信是前者,一个出身优越,显然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不可能有这么敏锐的觉察力。
即便天生五官异于常人,也不会如他一般,像个狼群里爬出来的战士一样,警惕,敏锐,防备所有人。
这位王四少,看似是个交际花,和谁都能撩几句,可从他紧绷的身躯就能看出,在这样喧闹的环境里,他是不安和警惕的。
这样的肢体语言,安西很熟悉,这是刚从训练营出来吧?
看这做派,是国党那边的特务?
就不知道,这王四少去上海,是针对红党,还是日本人?
然后,第二天他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