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巍只是把头偏向一边, 并没有说话。没能碰到他的脸，克里斯退而求其次，握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你在害怕什么？她早晚会知道的……这一个月来你有没有关心过我的生活？”
    两个人虽然私底下见面的机会不多, 但每天在训练基地抬头不见低头见，林巍不明白他的生活自己还有什么不了解的，需要特别关心。
    于是他没打算回答对方的问题, 反而提出了新的疑问：“那你为什么今晚会突然出现在我家？”
    “你觉得很突然吗？或许看一眼你的手机就不会那么认为了。”
    林巍在兜里摸了半天，空空如也，钱包、手机, 他一样也没有带出来。
    对方说得没错，近段时间随着压力的不断累积, 他的精神也愈发恍惚。
    “对不起, ”林巍用食指和拇指使劲儿掐了掐自己的眉心，硬是在白皙的皮肤上掐出一道红印, “你安心回国家队训练，等你回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保证。”
    他站起身来走到克里斯旁边, 伸手按在对方肩头：“现在我真的想回家休息一下。”
    “你回家能休息好吗？”克里斯握住他的手不肯松开, “要不跟我回酒店吧。”
    “cris，今天不行，我必须回家。”林巍苦笑了一下，“再说我现在也没那个心情。”
    克里斯还是紧紧地攥着他的手不肯松开：“想哪儿去了，我就是想让你好好睡一觉, 什么也不会发生, 我也保证。”
    “我得回家给我妈一个交代。”林巍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 吻过之后才想起来不知道餐厅包房里有没有装监控。
    “那我陪你回去, 我也应该给她一个交代。”
    林巍也不知道大佬今天为什么这么粘人，两个人以前因为国际比赛日分开半个月不是常有的事，怎么现在就那么难舍难分的呢？
    “你去这事儿就交代不了了，让我单独和她谈一谈吧，说不定等你回到马德里的时候，我妈已经接受了你这个儿媳妇。”
    克里斯点点头站起身来：“我送你回去总可以吧。”
    林巍家门口站了很久，时间已经临近十二点，按照唐遥以往的作息时间，应该早已经洗完澡上床睡觉了。
    其实他也没有想要应该怎么给妈妈一个交代，保守了十几年的秘密，终于到了要向父母坦白的一天。
    他算了算时差，兴许还能和他爸来个视频通话，一家三口远隔万里进行一次小型会议，讨论儿子的性向问题。
    林巍把手放在指纹锁上，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门就已经打开了。
    屋子里已经被收拾得很干净，空气里竟然一丝麻辣火锅的味道残留也没有。
    不出所料，唐遥果然没有睡觉，正坐在沙发上发呆，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正好转过头来。
    客厅没有开大灯，只有沙发旁边的一盏落地灯亮着，照得唐老师鬓边的白头发根根分明。
    林巍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不知名的利器刺了一下，疼得有点喘不过气，感觉他离家这么多年来非但没有好好孝顺过父母，反而还要来伤他们的心。
    林巍走过去在妈妈跟前蹲下来：“您想问什么就问吧，需要给老林打个电话吗？或者您已经打过了。”
    唐遥摸了摸儿子的头：“我想，在我搞清楚这件事之前，先不要惊动你爸爸，毕竟他要上班，不好分心。”
    林巍笑着点头：“好。”
    “那么你给妈妈解释一下，为什么那位大球星会那么清楚你家医药箱的位置，是因为他之前来做客的时候，用过吗？”
    到了这个时候，唐遥还是忍不住给了儿子一个台阶，只要林巍说一句“是的”，这件事情就过去了，他们母子俩还能相安无事的继续生活下去，唐老师每天仍然要为了他的终身大事而操心不已。
    “不是，”但林巍却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我们一起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实在不太方便，我就搬去了他的家里，但偶尔也会回来住两天。”
    唐遥没说话，就那么看着林巍，过了半晌，还是林巍重新开了口：“如你想的那样，我和他是正在交往的恋爱关系。”
    “可是……”唐老师想说可是你们俩都是男的，没说出口。
    林巍却听懂了她的意思，耐心的解释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互相欣赏和信任对方，并愿意为这段关系负责。”
    唐遥心里有很多疑问却不知该如何问起，她只能顺着林巍的话往下接：“负责？”
    “是的，虽然我们不一定会结婚，但我们会组成一段稳定长久的关系，本质和婚姻没有区别。”
    这话触及了唐遥的知识盲区，她只听说过有些国家同性婚姻合法，却不了解无论性别，只要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在法律上也可以享有某些权利和承担某些义务。
    “你怎么知道对方也愿意呢？”唐遥忽然问道。
    林巍笑得十分笃定：“我说过，我们彼此信任。”
    这时候唐遥忽然拿起了自己的手机，把屏幕放到林巍眼前：“在你回家之前，我证实一下是自己多想了，于是我就在网上搜了一些关于……”她停顿了一下，用了一个林巍意想不到的称呼，“关于你男朋友的私生活，”
    林巍知道他妈在学术上就是个很严谨的人，没想到对待儿子的感情生活也跟写论文似的，事先要做好大量查阅文献的工作。
    于是唐遥女士发出了灵魂拷问：“你这个感情生活一张白纸的人，如何判断一个曾经拥有无数个正牌或绯闻女友的人值得你无条件信任？”
    “这不重要，我既然选择和他在一起，就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
    唐老师转过头去：“我无法理解你的感情，也接受不了我的儿子今后要和一位男性生活在一起，尽管他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男性，但我希望你有一个正常的人生轨迹，找一个彼此相爱的女性，结婚生子，平淡而幸福的度过一生。”
    林巍无奈的耸肩：“几乎不会有这样的可能，你儿子要么和一个彼此相爱的男性平淡而幸福的度过一生，要么孤独终老。”
    唐遥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什么意思，我以为你只是在国外呆的时间太长，受他们某些思想文化的影响才会这样。”
    “事实上，我上初中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自己对女孩子不感兴趣。我曾经也十分惶恐，以为自己可能有什么隐疾，后来发现其实这只不过是生物界的正常现象，不是什么心理疾病，也没有对错。”对着唐遥说起这些的时候林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那些自我否定暗无天日的岁月，他过得有多艰辛只要自己知道就好，没有必要让妈妈再跟着难过一次。
    尽管如此，唐遥还是听得心惊胆战：“我竟然从来不知道你有这样的困扰，你打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不早恋不贪玩，成绩优异，乐观开朗，我和你爸爸几乎没有操心过你的成长，我没想到……”
    没想到儿子得叛逆和“早恋”延迟到三十岁才显现出来。
    “没关系，都已经过去了。”林巍蹲的时间过长，腿有点麻，干脆坐在了地板上，“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给你们看，我现在过得很好，比你们想象中那种妻儿相伴的生活还要好。”
    唐老师轻轻地摇头：“抱歉，妈妈是个传统的人，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我儿子的身上。我们聊了那么多，可我还是接受不了你和别人不一样，我想你爸爸也无法接受。我们都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一下，彼此是否有愿意为对方改变的可能。”
    这事儿勉强不来，林巍对妈妈的不认同不接受表示理解。时间不早了，他是真的累了，明天还要上班，于是母子俩不算激烈，也不算愉快的谈话到此为止，各自回房休息。
    林巍躺在沙发上辗转反侧了一整晚，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摆弄了半天手机，想给他男朋友打个电话，可是想到对方明天还有一整天的行程便也不忍心打扰他休息。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向妈妈出柜。多年来积压在心里的秘密终于说出了口，意料之外的，并没有预想中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反而让他有些惴惴不安。
    他太了解唐遥女士这种外表看起来柔和，内心却十分坚守原则的性格，她做了几十年的老师，在讲台上说话从来都是轻言细语，对学生客客气气，却从来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说一句重话。
    她不会有过于激烈的言辞和行为，更不会以死相逼，她只会摆事实讲道理，用她的观点和思想潜移默化的改变你。
    第二天上午，林巍照常上班，陆希第一眼就看到他眼睛下面那一大片青紫，不知道昨晚是母子俩斗智斗勇过于激烈，还是夜不归宿和男神芙蓉帐暖……
    于是她拍了拍林巍的肩膀，关心了一句：“师兄，要注意身体啊。”
    本着人设不能崩的原则，林巍硬生生的把到了嘴边的“滚蛋”两个字咽了回去，转而岔开了话题：“体能教练来了吗？”
    “你说平图斯？好像还没有，不过今天早上他会指导卡瓦哈尔进行恢复性训练，过一会儿应该回来。”
    林巍点点头：“那一会儿我去健身房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