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舒悦凝起了个大早,细细梳洗一番,换上朝服,还很难得的画了个淡妆,方才率领五千禁卫军向滇州城门走去。
到达城门口,城门大大敞着,一个身穿黑底白边盘龙纹衣袍的中年男子率众站在门前迎接。他,就是显王了!
舒悦凝走下马车,径直向着显王走去。
“这位就是巾帼不让须眉的监国大人吧?”显王率先开了口。
舒悦凝笑道:“显王过奖了!在京中时我就听说显王乃人中龙凤,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显王笑着客气几句,而后引荐道:“这是小女云儿!”说着,他拉了拉身边穿着华丽的云郡主:“云儿,快见过监国大人!”
云郡主显然已经认出昨天与她相撞的人正是舒悦凝,她瘪了瘪嘴,十分不服气的说道:“她是郡主,我也是郡主,为何不是她参见我?”
“云儿!”显王冷了脸。
舒悦凝笑了笑:“王爷,云郡主天真率性,十分可人,王爷有福了!”
“哼!”云郡主冷哼一声,改而挽住身边的桑宁远。
显王不好意的赔笑,借机瞪了云郡主一眼,又道:“这是小婿!”
舒悦凝将视线挪向桑宁远,装作很吃惊的样子:“世子,你是世子爷?”
本以为,桑宁远会淡淡的与她寒暄两句,没成想,桑宁远只是不解的问道:“你说谁是世子爷?”
舒悦凝呆住,再看云郡主脸色也不好。顷刻之间,舒悦凝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桑宁远竟一直在云郡主面前假装失忆。
她思量着桑宁远这样做的目的,犹豫着该不该立马与他相认。
不等她想出结果,显王开了口:“郡主远道而来,想必十分辛苦,请跟本王到王府休息,有什么事情,留待今日晚宴之上再说也不迟!”
显王此话一出,无论是桑宁远还是舒悦凝都不好再说话,各自回到马车中,缓缓向着显王府走去。
到了显王府,舒悦凝住进显王命人早早准备好的院子,草草用了午饭,便准备小憩。
内忧外患,诸多烦心事,她哪里睡得着?只恨晚宴不能早点来到,早点说服显王发兵增援西疆。
来回在睡榻上打了无数个滚,一个下午的时间方过去一半,实在很难受,舒悦凝索性起身到外面转转。
比起皇宫来,显王府当然不算华丽,舒悦凝循着感觉找到花园,发现这里有不少她叫不上名字的花草。她起了好奇心,便顺着道一路走下去,不知不觉间,到了花园中央。
“郡主,我家王爷有请!”一个丫鬟打扮的人走了过来,对她行礼都说到。
舒悦凝顺着丫鬟的手势望去,方发现显王正坐在亭子中。
她立刻走上前,一番寒暄后,两人各自坐下。
“监国大人觉得我王府的景致如何?”
“极好!”
“怎么个好法?”
舒悦凝一愣,其实她除了注意到这里的花花草草外,其他不过匆匆一瞥,哪里能答上他的问题。
显王哈哈笑了起来:“监国大人切莫在意,本王就喜欢说笑!”
舒悦凝也笑笑,笑得自然是僵硬无比。
“听说监国大人此番到我显王府来是为了向本王借兵?”
舒悦凝正愁着该怎么挑头说起借兵的事情,听他发问,暗喜不已,答道:“确实如此!如今墨国与北胡联手对我大商用兵,我大商的兵力全部集结到了北疆,西疆势单力薄,情况十分危急,还望王爷能够挺身相助!”
“不是本王不答应,只是这事,实在不好办!”
“王爷可是有什么难处?”
“监国大人有所不知,先皇许本王建立黑骑军之初便下了圣谕,若无皇命不得动用此军,否则定斩不饶!若监国大人此番拿了陛下的圣旨来,本王自是莫敢不从,可监国大人并无圣旨,我若同意出兵,便是违抗了先皇的圣谕!抗旨不尊,这可是满门杀头的大罪呀!”
舒悦凝一噎,想不到显王会以此做借口,暗骂一声老狐狸,面上却不动声色道:“王爷,有道是此一时彼一时,先皇下圣谕之时是怕王爷滥用军队,危害社稷。可如今,正值我大商危难之时,王爷出兵不仅不是违反圣谕,反而是保国卫家的大功一件!若先皇在天有灵,也不会怪罪王爷的!待我们打败了墨国和北胡,再将陛下救出,我一定会亲自向陛下称述王爷的功德,让陛下加封王爷为亲王。”
“并非老夫不信监国大人,而是世事多变化,本王如今已经老迈,膝下又只有云儿一个女儿。所求并不多,不过是云儿一生衣食无忧,快快乐乐而已!至于本王的爵位,到底是亲王还是郡王,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都只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本王又何苦冒着杀头的危险去争呢?”
“这……”舒悦凝思量一番,道:“恕我直言,想必王爷早已经知道郡马的身份!”
“这孩子,早与云儿有婚约,本王又如何会不认识他呢?说起来也是缘分,云儿自小喜欢他,听说他出了事情,云儿十分伤心,不顾本王劝阻非要去寻他,皇天不负有心人,竟然真让云儿找到了他!云儿照顾了他三天三夜,待他醒来后,竟然忘记了所有的事情。云儿求本王成全他们!本王一想,反正本王也舍不得云儿远嫁到京城去,恰好宁远忘记了所有事情,贸贸然上京只怕会再遭毒手,还不如让他们先成亲,在本王膝下多呆些日子!待宁远想起所有的事情后,再让他决定是去是留。”
“原来是这样!”稍作停顿,舒悦凝继续道:“既然王爷知道郡马的身份,想必也该知道陛下一贯重视他!”
显王看向舒悦凝:“你想说什么?”
“实不相瞒,陛下曾经写下传位诏书,命我五个月后将其公布天下!”
“这与宁远有什么关系?”
“那诏书,陛下密封着,不让任何人看!不过,从陛下的态度推断,陛下很有可能是将皇位传给世子爷。”
饶是显王再有城府,听到这样的事情眼睛也不由亮了起来,脸上隐隐露出了喜悦:“此话当真?”
“这样大的事情,我哪里敢说谎?”
“陛下是什么时候立下的诏书?”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舒悦凝不敢说实话,若告诉显王今上立诏书之时桑宁远已经出事,他势必会怀疑诏书的内容。毕竟,没有哪个帝王会将江山交给一个很可能已经死了的人。事实上,今上也顾忌到了这一点,所有有了另外两份诏书的存在。但是这件事情,也不能告诉显王,只有让他以为桑宁远是唯一的皇位继承人,他才可能会为了云郡主的后位而出兵。
“那陛下是何时将诏书交给你的?”
“就在太后同意让我做世子侧妃之后!”
“哦?”显王沉思片刻,道:“那时宁远尚在祁县剿匪吧?”
“正是!”
“若如此,陛下传位给宁远的可能性确实很大。”
“那王爷可愿意出兵助世子成就一番伟业?”问完,舒悦凝稍作停顿,又道:“需知世子在朝廷中并没有太大的功勋,若不趁着此时建立军功,将来即便有传位诏书,恐怕也难服众!而王爷,身为世子的岳父有从龙之功,这亲王之位指日可待!”
“本王说了,本王并不在乎亲王之位!”显王义正言辞到。
“那云郡主呢?王爷在乎云郡主吗?王爷也知道郡主的个性,恐怕平日里得罪了不少人,若王爷一朝不在了,云郡主难保不被人欺负!可若她成了皇后,加之又有世子护着,以后便是万人之上,天下谁还能欺负得了她?”
显王不说话了,眼珠子瞟向舒悦凝鼓鼓的肚子:“纵使做了皇后又如何?若将来的太子不是她的孩子,她晚年过得未必就顺心如意!”
舒悦凝一僵,他是要……
显王收回视线,看向她的眼睛,继续道:“若监国大人真的心系天下,就该让本王在出兵之前放心,毕竟,监国大人腹中所怀的可能是宁远的长子!若宁远真的登基,他就是皇长子。有了这样一个心腹大患,你说,本王的女儿又怎么能快乐起来?”
舒悦凝假笑道:“这孩子,或许只是女儿!再说,立谁为太子,不是世子的一句话吗?云郡主与世子爷伉俪情深,世子爷又怎么会立其他女人生的孩子为太子呢?”
“你说的有道理!可做父母的,所求不过是护儿女周全,但凡有个万一,你叫本王如何安心?”
话到此,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了,舒悦凝沉默片刻,道:“那王爷想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本王府上有一位大夫,医术高明,若监国大人真有诚意,本王就命他准备一碗药,监国大人只需当着本王的面喝下,本王便立刻发兵!”
“可我又怎么相信王爷不会出尔反尔呢?”
“这个,你多虑了!黑骑军本就是云儿的嫁妆,当初本王与襄阳王为两个孩子定亲之时就有言在先,待云儿嫁给宁远,本王就将调动黑骑军的令牌交给宁远!这令牌,就在本王手里,只要你喝下药,本王即刻将令牌给宁远,届时,你就不怕本王反悔了!”
如此说来,桑宁远假装失忆娶云郡主,是为了接管黑骑军?真是好深的计谋!
思及此,一股股寒气从脚底延伸到心里,舒悦凝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怎么,监国大人舍不得?”见舒悦凝半响不语,显王又问到。
若只是假装怀孕也就罢了,可她腹中现在真的有个孩子,一碗药下去,就是一条小生命!她想解西疆之急,想拯救天下,可这些,对于一个女人来说,都远远没有孩子重要!
但若是她立马拒绝,大商该怎么办?还有,音讯全无的慕容子墨又该怎么办?
好一会,她听到自己对显王说道:“我若告诉王爷我其实一直只是假装怀孕,王爷会不会相信呢?”
“哈哈哈……”显王笑了起来:“监国大人是将本王当做三岁小孩子吗?这样的玩笑也能开出来?莫说皇宫里面御医如云,单就是平日里侍候主子的丫鬟和太监们就个个机灵,你若只是假装,如何能瞒天过海?算算日子,监国大人腹中的孩子已经有六个多月了吧?据本王所知,宫里的主子怀孕,每月都会有御医写脉案,监国大人若没有怀孕,这脉案御医怎么写得了?”
“我不是开玩笑!”
“若郡主不是玩笑,那本王立刻传大夫来为郡主把脉,若郡主果真没有身孕,本王明日就把令牌交给宁远,让他带兵出征!”
哎!坏就坏在,她确实有身孕,虽然这个孩子不是桑宁远的!可她也万万不能让大夫查,这样的把柄,无论落到谁的手里,她都难逃一死!
“怎么?郡主不敢了?”
舒悦凝讪讪笑:“方才,我不过是玩笑而已,王爷切莫当真!”
“本王当然不会当真!本王最喜欢和你们这些小辈笑闹,只要监国大人有时间,随时可以找本王说笑话!”
“……”
“玩笑也开过了,监国大人可否告知你的决定?”
“此事,还请王爷容我考虑考虑!”
显王脸上依旧挂着和善的笑容,慈爱得像是自家的老人,可惜说出来的话却残忍无比:“监国大人可要快些考虑,毕竟,军情紧急不等人呀!若邺城破了,监国大人才想清楚,本王纵使有心发兵,怕也没有用了!”
舒悦凝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离开凉亭、离开花园的,待她坐到暂居的房间里,想起显王的笑容和所提的条件,她就忍不住打冷战。
这个条件,她不能答应!
在她心里,整个天下加起来,都没有她的孩子重要。
一刹那,她想到了离开,天无绝人之路,离开这里她总能想到其他办法。
“主子?”
乍听柳绿的声音,舒悦凝吓了一跳,抬首看向她,眼中尚有恐惧残留。
“主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柳绿问到。
舒悦凝摇头,她现下的烦恼,最不能告诉的就是柳绿了!她若知道,桑宁远也势必知道,依照他一贯蛮横的性格,不等显王下手,他就会结果了她腹中的孩子。
“主子脸色不好,可要我请大夫过来瞧瞧?”
“不,不用了,我只是没有休息好而已,休息休息就好了!”
“那主子就好好休息吧,我先告退!”说着,柳绿退出房外。
待柳绿走远,舒悦凝方才起身,匆匆忙忙往万素素的卧房奔去。
眼下,唯一能够帮她的,就是万素素了。
可惜万素素不在房中,她等了将近半个时辰,还不见她的踪影,而王府的晚宴,已经快要开始,她不得不离开。
参加晚宴的人不算很多,除了滇州的父母官,就只有几个有名的贵族和名流。
显王显然不愿意再提出兵一事,宴席上偶尔有人提起边疆的话题,皆被他绕了过去。如此一来,众人心知肚明,没有谁再主动提起。
舒悦凝整顿饭食不下咽,一则是因为心事太重没有胃口,二则是怕显王命人在她的饭菜中悄悄下药。一顿饭下来,她甚至连一口水都没有喝,纵使吃东西,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好不容易熬到宴会结束,带着满身的疲惫她回到住处,远远便见到万素素等在门口。
“郡主,下午时你去我那里找过我?”
舒悦凝看看左右,确定没有人,方才拉着万素素,小声将显王所提的条件讲了一遍。
万素素听完,双眉立刻蹙了起来。
舒悦凝见她的样子,不由着急道:“素素,你可有什么药能让我吃下去显不出喜脉的?若有,你就将它给我!”
万素素摇了摇头:“我只听说过吃下去能让人产生假孕症状的药,从不曾听说有能够让喜脉不显的药!”
“这么说,你帮不了我?”
“我只能帮你检查你所用的饭菜和茶水,让他们害不到你!”
闻言,舒悦凝的双肩垮了下去:“那该怎么办?”
“这就只能看,在你心中到底是江山重要,还是上官仕和孩子重要了!若你觉得后者重要,我们就趁夜离开这里,等回了京城再想办法!若是、若是你觉得江山更重要一些……”说到此,万素素的表情十分复杂,停顿半响,倏忽提高了声音:“不,你不能做对不起上官仕的事情!你若不要孩子,他会伤心的!”
舒悦凝手背一疼,低头望去,原来是万素素掐住了她的手。
她忍着疼,将手抽出:“我没有不要孩子!”
万素素如梦初醒:“我……”
“算了,天晚了,想必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容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说着,柳绿径直绕过万素素进到房内,而万素素发了会呆,也悄然离去了。她们二人各怀心事,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在她们说话之时,柳绿蹲在她们不远处的树上,将她们所说的话全部给听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