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马车里,舒悦凝心绪不宁,只觉车内空气厚重,遂掀开帘子透气。外面一排排的房屋进入视野中,有酒楼、茶馆、驿站,还有——医馆!
看到医馆,舒悦凝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柳绿的怀疑令她想笑,在她的认知里,孕吐、呕心这样的妊娠反应要怀孕两个月左右才会出现,她两个月前,根本没有与男人接触过。所以,她很肯定近来胃口反常、恶心,只是身体不舒服的表现。
但柳绿的行为,倒也提醒了她,她上个月有过两次,一次是与慕容子墨,一次是酒醉后与上官仕,如果不小心中招……
思及此,她让车夫停下,将随侍和内卫全都遣走,一路七拐八拐,找了一家比较偏僻的医馆,确定周围没什么可疑的人,方才走进去。
医馆里并没有病人,冷冷清清的,甚至连个小厮都没有,只堂上坐着一个打瞌睡的小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又圆又红的脸蛋,模样很可爱。
“小姑娘?”舒悦凝轻声到。
对方惊醒,见到她,双眼一亮,起身道:“你是要看病吗?快,快,过来坐!”
“你家大人不在吗?”
对方嘟起了嘴:“怎么?你觉得我不像大夫?所以要找个年纪大的看病?”
“你是大夫?”舒悦凝惊,莫说大商鲜少见女子行医,单就她这个年纪,竟然是个大夫,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对,我就是大夫!你到底要不要看病?”
舒悦凝笑笑:“其实我不是想看病,我就是想来问问,一个怀孕一月的女子,是否会出现孕吐之类的情况。”
听她说不是要看病,对方立刻蔫了下去,瘪了瘪嘴,重新坐下,扒拉一下额前的留海,不耐烦道:“通常情况,怀孕四十天左右就会出现孕吐的情况了,不过这种东西,因人而异,有的不足月就会出现,有的三个月以后都不会有,岂能一概而论?”
不足月就会出现?舒悦凝犹豫片刻:“你会诊脉吗?”
闻言,对方立刻笑了起来:“会,当然会,你要诊脉吗?快,快坐下!”
舒悦凝依言坐下,将手伸到桌上,对方立刻将手指搭了上去,片刻后,惊道:“咦,你这喜脉看上去不足月,怎么肚子已经显怀了?”
舒悦凝心里咯噔一下:“你说我的孩子不足月?你不会看错了吧?我这孩子明明四个月了!”
对方立刻将脸沉了下去,收回手:“你要是不相信就出去,我可没工夫和你演戏!”
舒悦凝起初确实不相信她,但现下却信了,若非对自己的医术很自信,她怎么会在她‘已经显怀’的情况下断定她怀孕不足一月呢?
“姑娘莫恼,是我错了,还请姑娘再为我看看!”
“看什么?再怎么看都只是不足月的喜脉!”
“姑娘不会弄错吧?”
“不会!”
“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万素素!”
“原来是万姑娘,真是久仰久仰。”
“哼!”毕竟还是个小姑娘,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即缓和了脸色:“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这胎不是很稳!从脉象上看,你心火过剩,忧思过重,还有情绪起伏太大,你得控制一下自己,还有饮食上也要好好调理一番!”
“那是否需要抓药?”
“这倒不用,我给你写几个药膳的配方,你回去后自己做了吃!”
舒悦凝张嘴,想说抓一副打胎药吧,可是怎么也开不了口!这个孩子不足月,算起来就该是那晚上喝醉酒后和上官仕……
见她沉默不语,万素素立刻变了脸:“你不会是要打掉这个孩子吧?我跟你说,这种缺德事我可不会做,你出门,右转,直走,那里有个婆婆专门卖砒霜和这种药,你去她那里吧!”
被万素素一阵奚落,舒悦凝不由苦笑一下:“多谢姑娘关心,这个孩子,我不是不想要,而是不能……”
“有什么不能的?我看你故意弄个大肚子,不就是想要个孩子吗?”
舒悦凝被问住,半响才嗫嚅道:“这孩子还没有足月,起码要九个月后才能生出来,那个时候我打着肚子,就一切都完了!”
万素素沉默,良久道:“算了,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看在孩子的份上,你以后每个月都过来,我给你扎针,让孩子在你肚子里长快一点!虽然早产对孩子不利,可好歹能保住它一条小命!”
“这样可以?”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七活八不活吗?等时间到了,孩子七个多月,就是碰运气活下来的可能性也很大,何况有我在!”
舒悦凝长长松口气,虽然对孩子的父亲没有感情,可是她这个世界上孤单太久了,如果有一个亲人陪着她,应该是件美妙的事情!
她对着万素素深深一拜:“有劳万姑娘,还望姑娘为我保密!”
万素素摆摆手:“知道,知道,我最怕的就是麻烦!一看你的谈吐和打扮,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的,我若是到处乱说,岂不是给自己添堵?”
没想到对方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机灵,舒悦凝放下心来,又说了一些客套话,给了银子,方才拿着食谱离开。
因为孩子的事情给她冲击太大,她一时间竟忘记了慕容子墨在宫门口等她的事情,一路直奔宫门而去。待到宫门口,看到慕容子墨靠坐在一辆马车上,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慕容子墨见她徒步走来,立刻跳下马车迎上去,虽然没有笑,可眼里却是满满的笑意:“我就知道你不会失约!”
舒悦凝抬首,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眸,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走吧,虽然天晚了,好在今天还没有过去,我带你去个地方!”
“马上要宵禁了……”
“不碍事,我早就准备好了文书,不会让禁卫军抓到你的!”不由分说,他抓住舒悦凝的手,就要把她往马车里面领。
舒悦凝忙环顾左右,幸而天黑,周围人少,宫门上的禁卫军又看不清楚下面,没人发现她和慕容子墨在这里拉扯。
为了不引起注意,她乖乖跟着他走:“你放开,我自己走!”
慕容子墨笑笑,松开她的手,跟在她身后,待她进了马车,他坐上了车夫的位置,戴上一顶帽子,将脸遮住了大半,一扬鞭子道:“坐好了,我们走!”
他不和她坐在一起,这让舒悦凝自在许多,放松的靠在马车里,也懒得问他打算将她带到哪里去。
马车一路疾驰,最后停在一条河前面。
“下来吧!”慕容子墨掀开帘子到。
舒悦凝走下车,看看周围,没有什么人烟,天上有一轮残月,映照在河面上,皎洁而动人。四周空气新鲜怡人,还夹着说不出的花草香。
这是一个散心,郊游的好去处!
可惜,她现下没有这样的心情:“你带我来这里要做什么?”
“嘘!”慕容子墨神神秘秘的从马车的暗格里拿出了两盏灯,用火折子点燃:“走吧,我们去把河灯放掉!”
放河灯?一般都是哀悼亲人用的!
想到此,舒悦凝问出了口:“今天是谁的忌日?”
“我的母亲!”
“老王妃?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今天不是她的忌日吧?”舒悦凝蹙眉,她虽然在成王府的日子不长,对于一些大事情还是很清楚的,比如他父母的忌日都是在春天。
慕容子墨脚步不停,走到河岸上,选了一块平坦的地势蹲下:“你过来,帮我放一盏河灯!”
发现他神情肃穆,舒悦凝说不出拒绝的话,跟过去,接过河灯,学着他的样子,将灯放在了河里。
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河灯飘远,远得像是天上的星星,肉眼已然看不到它们的轮廓,只依稀感觉到一闪闪的光亮。
“我的母亲,并不是王妃!”慕容子墨忽然开了口,声音低沉。
“你说什么?”舒悦凝愣住。
“我的母亲出身贫寒,只是父亲养在外面的外室!怀我时,刚好老王妃有了喜,父王不愿意让老王妃伤心,就将我们的存在隐瞒了下来!”
“那你怎么……”
“我怎么继承了王位?”慕容子墨淡淡一笑,继续道:“兴许是老天怜悯我吧,老王妃的孩子出生没有多久就殁了!她因着这个受了刺激,伤了身体,不能再生养孩子!而我的母亲,在半年后生下了我,听说生我时她受了不少苦,生下我以后只剩下一条命,可是我父王却没有让她看我一眼,就将我抱走了。她想抢回我,摔下了睡榻,起不来,索性就一路爬着走向大门,她爬呀爬,爬呀爬,身体里的血染了一地,最终没有追上我,死在了大门前面。”
“慕容子墨,你……”
“怎么?想要安慰我?”慕容子墨问完,不待她回答,便说道:“其实我不难过,我从小就养在老王妃身边!虽然有时候觉得她对我不像其他母亲对孩子那般亲切,可凭心而论,她从未苛待过我!知道这件事情时,我已经十四岁了,对我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只是偶尔会想,若是我母亲还活着,会是怎么个样子!”
他微微停顿,又道:“今天是我的生辰,真正的生辰,而不是顶替老王妃儿子的生辰!同时,也是我母亲的忌日!打从知道了我的身世,每年我都会到这里来放河灯,听说我母亲以前就爱在这里玩耍。”
“那你每年的生辰都是……”
“都是做给别人看的,那从来不是我的生辰,我本来就只是一个顶替老王妃孩子活下来的人,无论名字还是生辰,自然都是用他的!”
“我……对不起,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辰,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见她一脸内疚,慕容子墨忽然笑了出来:“你真是心软!”
舒悦凝愣了愣,脸随即冷了下去:“你刚才的话是在骗我?”
“你以为谁都是郑千行?”
“对不起!”
“走吧,趁着还有时间,我们去吃点东西吧!今天是第一次有人陪我庆生,不管怎么样都要吃一顿饱的!”
舒悦凝不动:“慕容子墨,我……”
“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今天,我只是想简单的过一个生辰而已!”
这个时间,城内已经开始宵禁,根本没有什么吃食,慕容子墨不得不提议去成王府。想到他的侧妃卞欢,舒悦凝实在不愿意跨进成王府半步。
“去别院,那里有食物,你为我煮一碗面条?”慕容子墨问。
舒悦凝不是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期盼,她握了握拳头,狠狠心道:“算了吧,今天实在是太晚了,你若想吃面,回去找你的侧妃煮吧!”
“可是我想吃你煮的!”
“我累了,送我回宫吧!”
慕容子墨不动,半响道:“你是因为向夫人的事情而疏远我吗?”
“……”
“如果是因为这个,我可以解释,向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还有那天在酒楼里你看到的其实是……”
不等慕容子墨说完,舒悦凝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不用和我解释!”
“悦凝……”
“你不是我什么人,不用和我解释!还有,我今天很累,想回宫了!”
慕容子墨挫败,注视她良久,放弃了解释,重新坐上车夫的位置,将她送到宫门口。这一天,两人终究没有吃上庆生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