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亮,舒悦凝方才入睡,幸而今日没有朝会,她可以多休息一会。但心里到底有事,睡着没有多久便醒来了,侍候她洗漱的宫人立刻前来禀报,墨国皇子郑千行前来探望她,此时正等在宫门外。
舒悦凝本也打算找他问个清楚,他既主动来了,自然要见。
郑千行被宫人领到了偏殿,乍见她头发被烧焦,双颊红肿的样子,他着实愣了愣,半响方才忍住笑意故作沉重的说道:“郡主受苦了!”
听他唤她郡主,舒悦凝不由冷笑,不接话,随手将宫人都遣退。
待偏殿只剩他们二人,郑千行立刻变了一张喜气洋洋的脸:“恭喜舒舒,贺喜舒舒,得偿所愿!”
舒悦凝的神色越发冷了,眼睛中仿佛淬了冰:“你是在恭喜我没有死吗?”
终于察觉她神情不对,郑千行收敛了态度,小心翼翼道:“舒舒误会了,我是说舒舒乃是有福之人,如今真是因祸得福,经历这一遭后,饶骑都尉一职便是舒舒的囊中物了。舒舒掌控大局,指日可待!”
“这么说来,确实是大喜事一桩,我应该高兴才对!”
郑千行丝毫没有听出她的讽刺之意:“还请舒舒不要忘记先前对我的承诺,务必让上官仕替代左思涵。”
“呵……”舒悦凝讥诮一笑,反问:“我何时答应过你要让上官仕取代左思涵?”
“你是没有,可我们不是利益相关的朋友吗?所谓一荣俱荣,你不……”
不等郑千行说完,舒悦凝咬牙切齿道:“住嘴,莫侮辱了朋友二字!”
郑千行的笑容僵住,脸也随之沉了下去:“你什么意思?”
“你竟好意思问我?真把我当做傻子了?你让人装成乱民围攻我女官府,伤害我府上数百人,你凭什么以为我还会和你合作?莫不是……”她稍作停顿,用鄙夷的眼神扫视他:“你当我和你一样急功近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吧?”
“围攻你女官府?”郑千行气急反而笑了起来:“郡主委实抬举我了,这里是大商,不是我墨国,由不得我胡来!纵使是在墨国,我也没有雄厚的实力培养如此多的死士,还算准了禁卫军的行踪,避开禁卫军的眼线放火杀人,将事情闹大。不然,我又何须与你合作呢?”
他这番话,说得颇有道理,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又岂是轻而易举就能够拔除的!舒悦凝细细思量,想不出第二个比他更有嫌疑的人。
见舒悦凝不接话,郑千行更加气愤,讽刺道:“我看……不是我把你当做傻子,而是你把我当做傻子了!”
舒悦凝蹙眉,不语。
“你当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你一手安排的!从头到尾不过是一桩苦肉计!即让左思涵被免职,又摆脱了自己的嫌疑,甚至……还可以将脏水泼给我!高,实在是高!”
舒悦凝怒:“你血口喷人!”
“我是否血口喷人只有郡主自己清楚!是我当初看走眼了,以为郡主是个坦荡之人,可以与之为伍,原来……”说到此,郑千行似乎不愿意再说,勉强拱了拱手:“告辞!”
眼看对方真的要走,舒悦凝忽又对自己的猜测产生了质疑,忙上前挽留道:“殿下莫恼,殿下莫恼!这其中看来是有误会。”
郑千行驻足:“误会,莫非郡主想说昨夜之事并非郡主所为?”
“确实不是我,我原本以为是你!”
郑千行一怔:“那是谁?”
是谁呢?舒悦凝心里依旧认同郑千行是头号嫌疑人,可也不像事发之时那般笃定是他,或许,还有一些她没有想到的地方。
“郡主若想知道昨夜之事是谁动的手,就请仔细想想此事最终获利的人是谁?”郑千行到。
难道不是你?舒悦凝心中好笑,暗道若她够天真,此时应该将上官仕推荐给太后和今上了。
郑千行何等精明,一看舒悦凝的神情就知道她其实还在怀疑自己,也不点破,只选择他最关心的问题来说:“算了,是谁已经不重要,好在郡主平安无恙,那人也算是帮了郡主一把。当务之急是选出合适的人顶替左思涵!”
“这事,乃是大事,须得陛下决断,哪里是我能做主的?”
她敷衍之意实在明显,郑千行岂会听不出来?他淡淡一笑:“我知郡主不信我,想来也不会考虑让上官仕继任饶骑都尉一职。我只说一句,望郡主能听进去。”
“殿下请说!”
“上官仕此人是个磊落的君子,郡主若能重用他,势必能得他忠心辅佐,郡主日后还请给他一个机会。”
郑千行这招叫做以退为进,以便让舒悦凝对上官仕这个人上心!关于这一点,舒悦凝很清楚,却也不得不承认郑千行这一招十分有用。他前脚一走,她立刻命人去查上官仕,她想知道,上官仕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值得他如此煞费苦心的推荐。
正午将近,舒悦凝派去襄阳王府打探消息的宫人终于回来,称桑潇风终于苏醒过来。
舒悦凝高悬的心终于回到原位,有心去看望他,但念及长福公主还有襄阳王的态度,她只能作罢,仅仅让人挑选了一堆上好的补药送去,权当她的一点心意。
她以为,桑潇风会以通常的礼节命下人向她转达谢意,不成想,天黑之时,本该卧榻休息的他竟然悄悄跑到了宫里。
彼时,舒悦凝刚刚在御书房里与诸位大臣们一起经历了一场令她头疼不已的争论,争论内容是到底谁更合适继任饶骑都尉一职。
大臣们各家都有各家的打算,就连一向看似与人无争的御史台大夫乔顺都参与到了其中,力争让自己的子侄担任此职,吵吵嚷嚷一个下午,没有谁退让半步。
最终,舒悦凝以肚子饿了为由,将一个个面红耳赤的大臣们遣退,回到她暂居的宫殿。
推开门,她猛地发现了不对劲,正要唤人,从门背后蹿出一人,一手捂住她的嘴。
她惊慌之中用手肘不断撞击身后的人,直到听到对方闷哼一声,痛苦的低声道:“悦凝,不要慌,是我!”
桑潇风?舒悦凝僵住,待对方松开她,她倏忽转身,见他脸色苍白,神情疲倦,不由蹙了眉头:“你怎么来了?”
“我……咳咳……不放心你,所以来看看!”
“你疯了?”舒悦凝瞪大眼睛,看向他胸前被血水浸湿的绷带:“我好好的,有什么不放心的?”
桑潇风抿唇笑了笑:“现下看到你活蹦乱跳的,我就放心了!”
“你……”舒悦凝心里委实不好受,感动、愧疚,甚至还有那么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齐齐向她袭来,她的喉咙中好似被什么东西哽住,半响方才低了头:“既然放心了,就快些回去吧,省得、省得长福公主担心你!”
桑潇风不语,温柔的看着她乌黑的头顶。
他的目光实在热切,比灯盏上的蜡烛还要明亮,纵使不看舒悦凝也能感受到,短暂的沉默后,她别扭而烦躁的再次开了口:“快走,快走,你好不容易醒来,如果再出点什么事情,长福公主恐怕要杀了我!”
眼看她要开门驱赶自己,桑潇风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她今早,可是为难你了?”
舒悦凝一愣,心虚的不看桑潇风:“你在说什么?谁为难我了?”
“别装了!她都向我坦白了,说她气不过打了你,还说无论如何也要给我讨一个公道,你若是不让我做饶骑都尉,她就杀了你。”
“她对你可真诚实,什么都对你说!”这话,听着有些酸。
桑潇风笑笑:“事关你,她不敢不说!你且放宽心,你受得委屈我会一一为你讨回来,不会让你白白被人欺负了!”
一刹那,舒悦凝觉得自己那颗沉寂许久的心又怦怦跳了起来,但,终究只是刹那,他已经是有夫之妇了!
压下心中的怅然,她摇了摇头:“其实长福公主对我算是客气的了,若换成是宁远受伤,我恐怕要杀了害他受伤的那个人!不是打两巴掌那么简单的!”
桑潇风表情一僵,颇有几分难过:“我知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你不必刻意向我表明宁远在你心中的地位!”
舒悦凝勉强笑了笑,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似乎说什么都不适合,都不对。
桑潇风长长叹了一口气,正色道:“此番我来,其实是特意告诉你,我救你乃是职责所在,昨日换成任何一人,我都会舍身相救!关于长福公主提的要求,你全不用在意,更不必感到为难!”
“你是说……你并不想当饶骑都尉?”舒悦凝终于敢抬头与桑潇风对视。
“若说不想那是假的,但我不愿意你为了偿还恩情而让我担任饶骑都尉,我希望……”
见他停顿,舒悦凝以目光鼓励他说下去。
“我希望,你以大局、以朝廷的稳定为重,选一个有才有德之人担任饶骑都尉!”
舒悦凝咧嘴笑开:“你说得对,禁卫军是保护皇城的重要力量,统领禁卫军的人选确实要有才有德,我知道该选谁了!”
在他没有说这番话之前,她是犹豫的,不知该不该让他担任饶骑都尉。他这番话,反让她下了决心,他是个坦荡之人,可以委以重任!且他十分有才华,又舍身救她,于公于私,他都该是不二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