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八日,又有一群衣衫褴褛的妇孺聚在一起告御状。不过这一次,他们选择了更直接的方式,趁着百官上朝之时,早早的跪在了外宫门两侧,手中高高举着血书,一个劲的喊冤枉,引得上朝百官侧目不已。
当天朝会之上,有言官提出罢黜桑宁远剿匪将军一职,并立刻将他押送回京。
今上气得吹胡子瞪眼,直接拍了龙椅,怒斥言官。
即便如此,言官们却像是吃了熊心豹胆般,一个个跪在殿下,要求今上严查此事,还给天下百姓一个公道。
一个两个言官进言,今上尚能以死威慑对方,但这次是言官全部跪下,今上一时间也没有了办法。
无奈之下,今上看向宰辅卞户,道:“卞宰辅怎么看?”
卞户出列:“臣敢以项上人头作保,襄阳王世子绝不会滥杀无辜!”
这句话,今上爱听,表情有所缓和:“那依宰辅所见,该如何处理此事?”
“世子爷的人品和才学皆是一等一的,绝不会做出以无辜百姓的头颅冒充匪头之事。但百姓并不了解世子爷,也并不知晓世子爷的品行,所以当务之急是查清此事,为世子爷正名!”
今上素来依仗卞户,听他所言句句在理,当即点头:“宰辅所说极是!”
“依臣愚见,没人比世子更了解祁县的匪徒,也没人比世子更清楚这些妇孺是怎么回事!与其让朝中对祁县一无所知的官员去查此事,不如将世子爷召回,令他亲自查清此事!”
跪在一旁的言官们一听,顿时议论纷纷,其中一个胆子大的立刻反驳道:“卞大人此言真是可笑,明明襄阳王世子就是疑犯,大人不主张将他捉拿审问,反让他肩负查案之职,这不是有心包庇吗?”
“是呀,是呀,自古哪里有疑犯做主审官的道理?”其他言官附和到。
今上素来不喜欢言官,心情不好时甚至不介意杀那么一两个来换取耳根子的清净,比如此刻,他心情就很糟糕。别看他昏聩,贪图酒色,可他自有一套识人的本领,桑宁远是什么样子的人他最清楚不过,不是说桑宁远不敢杀那么多无辜人,而是桑宁远不屑于杀人来充数!
这些言官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想将桑宁远定罪,可桑宁远明明没有罪,还是他最喜欢的子侄,他怎么会让他们得逞?
他阴沉沉的看着言官们,道:“若不让宁远去查此案,那不若就让各位查吧!三日之内,若查不出一个令朕满意的结果,朕就诛你们的九族,如何?”
此话一出,言官们当即噤声,若是别的帝王,绝不会那么轻易将满朝言官杀死,可今上从不在乎他人评论,更不在乎什么帝王名声,只要他喜欢,他真就能把满朝的言官给杀了,绝非戏言!
满意于此时的清净,今上露出了一个笑容,看向襄阳王:“皇兄以为让宁远彻查此事如何?”
襄阳王早已经将卞户的提议深思熟虑了一番,当即道:“祁县的匪患业已清除,所剩不过是些善后小事,宁远确实该回京了!”
“如此,那朕立刻下旨,让宁远班师回朝!”
朝会之后,襄阳王急匆匆的追上卞户:“卞大人,请留步!”
卞户驻足,看向襄阳王,客气道:“王爷找下官有事?”
襄阳王表情惭愧:“卞大人,以前是小儿无礼,冒犯了卞大人,今日卞大人能不计前嫌在朝堂上为小儿说话,本王实在是感激不尽!”
“王爷客气了,下官一切皆为陛下!陛下不想世子爷有事,下官身为臣子,自当竭尽全力!”眼下之意,他一切只为了皇上的欢心,并非为你襄阳王府。
卞户这个态度与平时的谄媚与亲近还是有些不同的,襄阳王想到他两个侄子之死皆与桑宁远有关,一时有些尴尬,道:“本王新近得了几位美人,尚未享用,稍后遣人送到卞大人府上,请大人务必笑纳!”
卞户这才笑了起来,双眼微眯:“王爷客气了,既是美人,王爷不如留着自己享用。”
“这是哪里的话,本王感激大人,自然将最好的留给大人!”
“如此,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襄阳王终于满意,笑眯眯的与卞户一起走到外宫门,告御状的妇孺们早已经不在,不知是被禁卫军逮捕了,还是被抓了。
卞户指了指自己的马车,道:“王爷,下官先行告辞!”
襄阳王点头,目送卞户离开,只当今日卞户所作所为不过是因为他识时务,不愿意为了两个侄子与他襄阳王府撕破脸。
卞户进到马车中,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交待车夫去潇风楼。
潇风楼的雅间中,慕容子墨已经点了曲子,喝上了新近的秋茶。
门推开,卞户走了进来。
慕容子墨亲自斟了一杯茶,递到卞户面前:“宰辅辛苦了,来,先解解渴!”
卞户也不客气,端了茶杯喝了两口,方才道:“你让老夫费尽心思将桑宁远召回,到底为了什么?如今,老夫已经为你办成,你难道还不想告诉老夫实话吗?”
“大人言重了,非本王有意隐瞒大人,而是先前时机未到,怕走漏了风声!”
“那现下时机到了吗?”
“到了!”
闻言,卞户挑眉,静待慕容子墨下文。
慕容子墨又随手给他斟了一杯茶,将唱曲的女人遣走:“大人以为,若要刺杀桑宁远,最大的阻力是什么?”
卞户对慕容子墨的心思倒也不惊讶,他和他一般,都是想要桑宁远死:“他身边虽有五千禁卫军,可有一半以上是老夫的心腹,并不足为惧!反倒是他自己带去的那几十个侍卫,个个身手了得,且忠于他一人……”
“是呀,若要杀他,就得将这些人从他身边支开!”
“你想到法子了?”
慕容子墨神秘一笑:“大人已经做到了!”
“什么意思?”
“桑宁远在祁县迟迟不肯班师,无疑是怀疑匪徒与朝中官员有所勾结,想来,他正在彻查此事!如今,陛下下旨命他回京,他万万不敢抗旨不尊,可依照他的性格,又怎么会甘心就此罢手?”
卞户会意,连连拍手:“妙!妙!真是妙!不肯甘心的他势必留下自己最信得过的人在祁县彻查,而那几十个侍卫便是他最信得过的人!为了保险起见,他会将他们全部留在祁县,带着五千禁卫军回京!”说到激动处,卞户双眼放光,狠狠又喝了一口茶水:“届时,我们在半路险峻之地设下埋伏,再密令老夫在禁卫军中的心腹里应外合,势必能将他杀了!”
慕容子墨接话:“杀了他,不过是为天下除害!现下他在百姓心中乃是个彻头彻尾的侩子手,待到他的死讯传来,百姓只会欢庆,纵使陛下有心追究,也查不到什么,时间一长,此事便了了!”说到此,慕容子墨抿唇一下,看向卞户:“说起来,那与祁县匪徒相勾结的朝廷官员还真是帮了我等大忙!”
卞户一愣,哈哈笑道:“是呀,是呀,还得多谢他!”
慕容子墨抿唇但笑,他当然不会揭穿,他提到与匪徒勾结的官员时,卞户眼神的闪烁,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
血,漫天的血,舒悦凝顺着这血看下去,越看越慌乱,寂静无声的环境令人几欲发疯,她想大喊,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慌不择路的狂奔一阵,终于看到前方的空地上躺着一人,那人身穿白衣,却已经被血水染红,只留下袖子处看得出白色来,头发披着遮住了他的脸,令她看不出他的长相。
她大着胆子走了过去,将对方的头发扒开一看,竟是死去的桑宁远!
‘啊!’她大叫出声,一下从梦中醒来,抬手一抹,满脸的汗水,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只是一场梦。
可是那梦境实在是太真实,令从来不相信鬼神之说的她心有余悸。
“主子,你怎么了?”外间传来柳绿的询问声。
“没事,做了个噩梦!你进来吧,与我聊聊天……近来可有世子的消息?”
柳绿闻言走到里间,提了个椅子坐在她床边:“前几日卞户上奏陛下,让世子爷班师回朝,陛下已经准许,此刻,世子应该在回京的路上了!”
舒悦凝一震:“你说卞户上奏陛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绿见她关心,便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
舒悦凝听完,连忙下了床,埋怨道:“这样的大事,你为何不告诉我?”
“主子没有吩咐我打听,我只当主子不在意……”
舒悦凝怒了,她不是朝廷官员,朝中发生了何事她根本不清楚,加之她近来终日在神兵部里醉心兵器的研制,根本听不到半点风声。
她急匆匆的换衣服,道:“快,快陪我去襄阳王府!卞户的两个侄子皆死于世子之手,他此刻恨世子还来不及,绝不会帮世子说话的!其中,必定有阴谋!”
柳绿劝道:“主子,此事王爷既然准了,势必是认为卞户没有胆子在背后搞鬼,主子这样急匆匆的前去,王爷未必会听……”
“不听我也得去!”舒悦凝说着,就要往外闯,忽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柳绿看了舒悦凝一眼,连忙走到门边将门打开,一看来人是负责保护舒悦凝的死士之一,当即放松下来:“你慌慌张张可是有什么事情?”
“方才得到消息,世子在回京的途中遇到祁县的匪徒余孽,陷入他们的包围之中,不幸阵亡了!”
舒悦凝只觉脑袋嗡嗡作响,一片黑暗,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好似天塌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