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肖涵依照惯例向慕容子墨禀报朝廷事务,他从卞户党近来的动态讲到陛下昨夜在宫宴上与诸位大臣提及了禁卫军军权的事情,讲得肖涵口干舌燥。可慕容子墨却听得心不在焉,双手时不时的把玩着桌上的茶杯。
该说的全部说完,慕容子墨方才放下杯子,抬头看向肖涵:“桑宁远没有回信?”
肖涵呆了呆:“这才过了两天,想来没有那么快!且……依照桑宁远一贯的秉性,恐怕不会答应王爷的条件!”
慕容子墨听了,不发一言,眼神悠远而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肖涵壮着胆子继续劝:“爷,桑宁远一向乖张,虽说他重视孟路,可也万万不会将自己的女人拿来换解药,这样的事情无异于自打嘴巴,他是个好面子的……”
‘嘭’的一声巨响传来,肖涵吓得住了声,看向被慕容子墨一脚踢到一边砸得粉碎的大花瓶,不敢再捋老虎的胡须。
“她是本王的王妃!你给本王记住,她是本王的王妃,不是桑宁远的女人!”慕容子墨狂暴的大吼,双眼珠子因为愤怒而微微突出,面部表情狰狞得好似要吃人。
肖涵无声叹气,观察桑宁远是否在乎舒悦凝,进而利用舒悦凝挑拨襄阳王府和卞户的关系,这是慕容子墨自己想出的计划,虽然中间出了些波折,可现下看来,计划进展得比原本想象的还要顺利。
肖涵以为,舒悦凝虽不是由自家王爷亲自送到桑宁远身边的,但这个计划一开始却是自家王爷提出的,经过那么久,自家王爷应该足够冷静,知道该如何取舍。
可眼下看来,并非如此……
肖涵心知劝说无用,索性沉默不语。
嘭!嘭!嘭!慕容子墨继摔了棋盘、砸了杯子后,一脚将面前的桌子给踢翻了:“本王饶不了桑宁远这个小人!”他一顿,又道:“传本王的命令,传召二百个死士立刻赶往祁县,务必要杀了桑宁远!”
肖涵一惊:“爷!”
“怎么,本王已经使唤不动你了吗?”
肖涵急得脑门上溢出了汗滴:“爷,并非属下不听爷的命令,而是现下卞户处处与我们作对,陛下虽有意重心启用爷掌管禁卫,却也有诸多顾虑,加之卞户党的诸多阻挠,此事恐怕一时半会没有定论!前不久爷弹劾卞户的折子也被陛下给压下了,此时我等皆需小心行事!何况,桑宁远是陛下的子侄,若爷杀了他,只怕会让我们所做一切前功尽弃!”
闻言,慕容子墨愣了愣,怒气虽未消,却也冷静了下来:“你说得对!现在不能意气用事!”
“爷,有一句话,属下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
“目前,不是对付桑宁远的时候,为了大局,爷还需对桑宁远虚以委蛇!至于卞户,属下以为,也不能再与之争斗下去了!”
“你说什么?”慕容子墨极为震惊。他虽然不能自诩好人,可也还是有些热血和正气,历来看不惯卞户残暴而骄奢的性格,素来以除去朝廷奸佞为己任,前不久才收集到了卞户私采铁矿的证据,正与卞户斗得厉害,万万想不到他的心腹之人竟会劝他不要再与卞户作对。
肖涵低了头:“王爷,我知此番话定会让王爷不满!但王爷请仔细想想,王爷已经将王明义的口供递给了陛下,又搜集了大大小小的罪证一并报给了陛下,可陛下却迟迟不动卞户,王爷明白这是为什么吗?”
慕容子墨随口答道:“陛下纵使知道卞户私采铁矿,却不会轻易相信卞户有图谋不轨之心。”
“此其一也!最为重要的是,陛下不喜中山王,可王爷却素来与中山王亲近!”
慕容子墨沉吟片刻,长叹一声:“你说得不错,陛下没有子嗣,储君只能从他的子侄中挑选,与他最近最亲的当属桑宁远,陛下自然属意他。可叹本王虽无意卷入储君之争中去,与中山王也不过是君子之交,可这一点,陛下必然不相信,只怕在他心中本王就是中山王一党。本王想过,卞户能轻易将本王的兵权夺了,与陛下对本王的不满也不无关系!”
“既然王爷明白,为何不试着改善?”
“如何改善?”
“拉拢卞户,支持中山王!反正陛下乃至很多朝廷官员都将王爷看成中山王的人了,即无法撇清,何不坐实了它?若能成功,陛下定会重新考虑储君人选!届时,王爷就是有功之臣,害怕对付不了桑宁远吗?”
慕容子墨的脸一沉:“与卞户为伍,你是想让世人唾骂本王吗?”
肖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这番话,他早就想讲,凭着成王府的势力,不会被卞户斗倒,可也不会赢不了。长此下去,成王府势必元气大伤,反而得不偿失。若非今日看到慕容子墨为了舒悦凝失去理智,他怎么敢提?
肖涵重重一拜,趴伏在地:“王爷,成大事者怎么能计较一时的得失?再说,若王爷不与卞户化干戈为玉帛,又怎么有能力将王妃夺回来?”
这最后一句话,肖涵说得极重,慕容子墨再次沉默了。
确实如肖涵所说,若不选择拉拢卞户,不参与储君之争,等桑宁远成为储君,只怕他一辈子也夺不回自己的妻子。
这些时日,他无时无刻不再后悔当日的决定,若他不执著与斗败卞户,不对舒悦凝的提议心动,此时,拥有她的应该是他!
他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来来回回若干次,在肖涵腿脚跪得发麻之际,他终于做出了决定:“此事,需从长计议!你现下去中山王府一趟,秘密为本王约见中山王,本王再做出决定之前,需看看他的态度!”
跪在地上的肖涵犹如死而复生般松了口气,连忙答应下来。
刚带着舒悦凝离开祁县的桑宁远并不知道一向不参与储君之争的慕容子墨忽然改了主意,他此时正坐在铺满了毯子和绸缎的马车中,紧紧抱着浑身冷汗的舒悦凝。
舒悦凝很疼,有种内脏即将被利爪撕裂的感觉,开始还能大叫,可现下,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任由濡湿的衣裳贴着她的肌肤,难受的躺在桑宁远的怀里。
而一旁跪坐着的古卫正手忙脚乱的为她扎针止痛,嘴上喃喃自语道:“世子,舒姑娘的身体怕是撑不到京城,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桑宁远冷笑:“你说她活不过三天,可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她不是活得好好的?”
古卫一噎,关于这一点,古卫也很纳闷,明明舒悦凝的脉象摸起来凶险无比,显然是脏器受到重创所致,按理说三天已经是极限,她怎么就能撑住呢?
古卫当然不敢将实话说出来,讪讪道:“许是,许是舒姑娘吉人只有天相吧!”
“即有天佑她,她怎么会到不了京城呢?”
桑宁远的反问让古卫又是一噎,这厮的脸上肌肉明显扭曲,还不等想出该怎么接话,又听桑宁远冷冷道:“以后,你须记住,唤她夫人!她是本世子的侍妾,当得你等的一声‘夫人’!”
古卫又呈现出不可思议的呆傻表情,在祁县时,他就已经注意到桑宁远在众人面前将对舒悦凝的称呼改了,由姑娘改成夫人,只是桑宁远从未要求所有人都要改,遂他们都未将此放在心上,还以为桑宁远只是心血来潮,可现下看来,他是认真的。
古卫识趣得很,回神后立马照办:“夫、夫人的伤势太严重,怕是不能再承受舟车劳顿之苦,世子还是找个地方让夫人休息吧!”
桑宁远抱紧了舒悦凝,毫不避讳的亲了亲她的脸颊,无限温柔的看着她,低声道:“她,一定能坚持到京城的!”
古卫看得心惊胆战,桑宁远越在乎舒悦凝,他这个大夫的责任也就越大!为了小命着想,古卫须得将丑话说在前面:“世子既然做了决定,那在下只能尽力医治夫人,至于夫人能坚持多久,实在不是在下能左右的,在下所能做的只是尽人事……”
桑宁远的眼皮抬了抬,扫了古卫一眼,漫不经心的打断他的推诿之词:“到了京城,本世子会为你讨一份官,朝廷最小的医官是八品,你这样毫无资历又无家世的,最多只能当个八品!但本世子愿意给你个机会,从即日起算,她每多坚持一日,就加你一品,你看如何?”
古卫虎躯一震,圆睁双眼,不可置信的动了动嘴唇,好一会才发出声音:“世子、世子此话当真?”
桑宁远只阴测测的看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低头将嘴巴凑到舒悦凝的耳边,嘀嘀咕咕的跟舒悦凝说话。
他声音压得太低,古卫听不清楚他都说了什么,事实上,古卫也没有心情去听他与舒悦凝说些什么,此时,古卫满脑子都是升官之事。
按照现下的速度来算,他们还需大概四、五日就能到达京城,若舒悦凝坚持四、五天,他岂不是要成为四品或者三品?若时间再长一点……
思及此,古卫猛然意识到自己将事情想得太好了,桑宁远既然能为了舒悦凝许下如此诺言,若舒悦凝死在路上,桑宁远又该如何对付他呢?
古卫小心抬头,见桑宁远嘴角挂着一抹勉强的笑容,依旧专注的与舒悦凝说话。
古卫的虎躯不由再次一震,忙收敛心思,小心翼翼的给舒悦凝施针止痛,当务之急,不是升官,而是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