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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阴差阳错(十三)

    桑宁远如被人当头棒喝,双耳中嗡嗡作响,半响,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方才说什么?”
    古卫惭愧的低下头:“世子见谅,属下无能,属下昨夜把脉时未曾发现舒姑娘的心、肝都受了重创,没有早早施针、下药,延误了时机,此刻她的脉搏变得凶险无比,怕是、怕是撑不过三天了!”
    闻言,桑宁远愤怒无比,一把拧住古卫的衣襟:“简直是一派胡言!她明明已经醒了,你没有看到吗?昨天你不是跟本世子保证只要她醒来就无大碍了吗?她现下醒了,你怎么反而咒她活不过三天!”
    古卫低着头,满脸的羞愧:“属下无能!舒姑娘这是、是回光返照!”
    一句回光返照,已然宣判了死刑。桑宁远的心瞬间跌落到谷底,他的眉间布满了风霜,好似苍老了十岁,无力的摆了摆手:“你出去吧!”
    “世子……”
    “你出去,立刻给我滚出去!”他的面部狰狞,忽然大吼。
    古卫不敢耽误,忙退了出去。
    桑宁远一屁股坐到床边,将舒悦凝从床上抱起,搂到怀里,与她脸颊相贴,道:“你、你会好起来的,对吗?”
    舒悦凝嘴唇一直在动,古卫的话她都听到了,虽然不甘心,可她必须面对现实。现下,她能做的,就是让桑宁远替她报仇,无论是伤害她的张栋,还是间接伤害到她的卞子栋。
    “张、张栋……”终于,她发出了低低的声音。
    桑宁远一愣,眼神哀伤的看着她:“悦凝,你想说什么?”
    “张栋,张栋是、是贼匪!”这样短短一句话,似耗尽了舒悦凝所有的力气。
    好在她说得虽不清楚,桑宁远却是听明白了,他无比震惊的看着她:“你是说,张栋是匪徒?”细细一想,桑宁远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难怪前县丞刚上折子禀报匪患,县府就被匪徒洗劫,定是前县丞发现了什么,为了不着痕迹的杀人灭口,张栋才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这么说来,是他将你打伤,来不及逃脱,遂假装成和你一起遇袭的样子?”
    他听懂了!舒悦凝激动起来,抓住他的手,又道:“王、王家村和、和张庄可疑,许、许那里的人全、全是贼匪!”
    她被他疏远在卓家,毫无怨言,竟一直在帮他调查匪患一事!
    瞬间,震惊、佩服、愤怒等等情绪充斥在桑宁远的心中,最后,这些情绪反而都淡去,只剩下满满的心疼!
    他亲吻她,毫无章法的吻,也不知道自己吻到了她的哪里,一会是嘴唇,一会是鼻子,一会是脸颊,边吻边低喃:“别说了,你累了,休息会,再休息会!”
    舒悦凝摇头,她要说,她感觉自己的内脏即将被撕裂,她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她要趁着来得及,将未了的心愿都了去!
    她看着他,用满含深情的眼神,此刻的她身体是脆弱的,可理智却异常的强大,她知道,面对死亡,人们总是会脆弱,面对病弱,人们总是会疼惜。
    她要抓住这个时机!
    “世子……我、我这可算是立功?”
    “算,当然算,等回京,我上奏陛下,给你讨个封号,怎么样?”
    “封号……我、我怕是等不到了,谥号还、还可以。”
    桑宁远的喉头哽咽,努力扯动嘴角:“尽胡说!”
    “我、我没有胡说,我知道,我……快不行了。我只求世子给、给我一个承诺,算、算是我此番立功的奖赏!”
    桑宁远看向她的双眼,怎么忍心拒绝她,此刻,只怕她要他的命他都会答应。他点了点头:“你说,你要什么承诺!”
    “我、我回不了京城了,也报不了仇了!希望世子给、给我一个承诺,一定要杀了卞子栋!杀了他!”舒悦凝说这话时,双眼通红,她想到了儒雅的桑潇风,想到了他被逼服用五石散,眼泪无声的落了下来。
    桑宁远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落泪,只当她是忆起了卞子栋对她的折磨和羞辱。他的胸中有万丈怒火,若此刻他们身在京城,他定已经拔剑冲到卞府去杀人了。
    以前能够理智行事,但现下,他无法理智,她要死了,怀着愤恨和羞辱死去,这个事实令他难以忍受:“你放心,只待回到京城,我定将他碎尸万段!”
    闻言,舒悦凝笑了起来,这一笑,牵动了五脏,剧痛犹如猛兽般吞噬了她所有的感知,她身上溢出冷汗,痛苦的大叫起来,身体绷得紧紧的。
    见状,桑宁远慌了,死死抱住她,不让她动弹,好似这样就能减轻她的疼痛。
    可是,没有用,他只能看着她在他怀里疼得死去活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剧烈的疼痛让她乏力,她不再绷紧身体也不再大叫,像是离开水太久的鱼儿般,张嘴轻轻喘着气,气息是那般微弱。
    桑宁远将她放到了床上:“你睡会,等睡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舒悦凝闭了眼睛,苍白而布满伤痕的脸显得那般恬静,恬静得桑宁远想伸手去试探她的鼻息。
    他静静的坐了会,这个时候,他应该出去办正事,既然有了线索,就该趁热打铁。可他舍不得离去,只出去匆匆交代了一番,又折了回来,欲陪她一起睡。
    桑游的声音忽然在外间响起:“爷,慕容子墨给爷回信了!”
    反应半响,桑宁远才想起他五天前飞鸽传书给慕容子墨,向他讨要凝脂膏的事情。盼了很久的回信,此刻他却显得意兴阑珊,也不出去,径直躺到舒悦凝身边,揽住她:“他提了什么条件?”
    “他说,他不要金银,也不要奇珍异宝,他只要、只要……”
    听桑游在外间说得吞吞吐吐,桑宁远不耐烦了,厉声问:“只要什么?”
    “只要世子爷将舒姑娘还给他!”
    闻言,舒悦凝睁开了眼睛,迷茫的扫向桑宁远,桑宁远赶紧笑起来,摸了摸她的脑袋:“快睡吧,快睡吧!”
    她这才重新闭上双眼。
    桑游在外面等了片刻,得不到桑宁远的指示,也不知道里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能试探的唤一声:“爷?”
    桑宁远回神,咬牙切齿道:“他做梦!”
    “那世子,这信该怎么回?”
    “不回!”桑宁远斩钉截铁的答。
    “可、可孟公子还等着凝脂膏。”
    “另想他法!”
    听他说得干脆,桑游岂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当即不再多言,退出了外间。
    舒悦凝将他们主仆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直叹慕容子墨错失了一个好机会,明明石磊已经替她传了口信到成王府,怎么他还犯糊涂呢?
    胡思乱想一番,许是太累,即便身上到处都疼,舒悦凝竟也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外间传来吵闹声,舒悦凝不安的蹙了眉头,不愿意醒来,直到听见有人提及了她的名字。
    “桑大哥,难道舒悦凝比我哥哥还要重要吗?为什么不答应成王的条件,你别忘记了,我哥哥也是为了救你和其他人才会受伤的!”
    这尖利而激动的声音,一听就是孟鹤的。
    “本世子做的决定,轮不到你一个奴婢来置喙!”桑宁远冰冷的声音传来。
    外间,立刻安静了。
    看来都被桑宁远无情的话给惊到了,舒悦凝能想象得出孟鹤此时一定是双眼含泪、楚楚可怜的委屈样子。奴婢,孟鹤确实只是襄阳王府别院的奴婢而已,可惜她看不清楚这个事实,一向以主人自居。桑宁远这大实话无疑打破了她的幻想,真是太不怜香惜玉了!
    “哇……”憋闷许久,孟鹤的哭声爆发。
    舒悦凝头疼得很,魔音灌耳般难受。
    “闭嘴!出去!以后若本世子没有传你,你不得乱闯!”桑宁远的话干净利落。
    他在心烦,心烦到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舒悦凝叹一口气,对他生出了隐隐的愧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很快又消失,许是孟鹤跑了出去。
    外间,重新安静下来,桑宁远淡淡开了口:“王家村和张庄那里查出什么了吗?”
    “回世子爷,我等扮成商人抑和迎亲队伍,带着钱财从王家村经过了数次,并未见有什么动静,会不会弄错了?”桑游答到。
    桑宁远未答桑游,转而又问:“徐畅,你那里呢?”
    “属下也和桑游一般去张庄试探了,并未发现什么。”
    “莫非,真的是弄错了?”桑宁远怀疑到。
    “要不,我们再加派人手监视王家村和张庄?”
    听到这里,舒悦凝试着起身,许是睡了一觉,她竟不觉得乏力,也不觉得疼痛难忍了。
    她随便披了件外衣,走到外间:“世子!”
    桑宁远一看是她,忙起身责备道:“你怎么起来了,还不快回去睡觉!”
    舒悦凝摇摇头,扫视外间一圈,发现有几个生面孔、身上穿着将军的铠甲,应该是朝廷的武将。
    她也不管自己在众人眼中是何模样,落落大方的一笑,算是打招呼,道:“我听到世子和诸位的谈话,不放心,起来看看。”
    她一开口,桑宁远就发现她的精神比之前好多了。他不觉得欣慰,反倒更加难过,因为他想起了古卫的那句回光返照。莫不是,越接近死亡,她越有精神吧?
    他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她立刻感觉到了他的担心:“世子,我没有事,可否让我说两句?”
    “你说!”
    “昨日伤我的人是张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吧?”
    桑宁远:“此事,已经查清楚,古大夫也已在张栋的体内发现了你射出的金针,人证物证俱在,他已经被关押起来了!还有……”说着,他心酸的看她一眼:“张栋伤你是在前天,你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了!”
    舒悦凝愣住,她以为只是睡了一会,竟已经过了一天一夜?
    古卫说她活不过三天,如此说来,她岂不是在睡梦中走完了剩下时光的三分之一?
    真是个令人伤感的事实!
    好在,她想到了正事,没有让自己沉浸在对死亡的恐惧中去:“那,诸位是否相信张栋是山贼?”
    桑游:“当然!”
    “既然相信,诸位就该知道他有多狡猾!这里的匪患素来猖獗,却无人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处,这与张栋不无关系。他事先早已经接到朝廷的指令,让县府的人协助世子剿匪,他又怎么会放任同伙在此期间劫杀抢掠呢?他早就料到,只要这段时间大家相安无事,我们很快会无功而返!”
    舒悦凝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点头,都觉得有道理。
    徐畅开口问:“照舒姑娘这么说来,我们装扮成商人诱引他们的法子行不通了!那我们该怎么办?怎么才能查到证据呢?”
    舒悦凝笑,反问:“为何要有证据?我很肯定王家村和张庄有问题,他们不养家禽和牲畜,又没有什么能工巧匠,仅仅有几亩天地,却能比别村都过得富足,单单这一点,就能肯定他们的钱财来路不正!”
    一个武将道:“姑娘说得是!那我们该怎么办?”
    “很简单,立刻派兵将这两处秘密包围起来,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众人惊了,还是方才说话的那武将开了口:“姑娘这说的什么话?村子里有老人和小孩,若他们不是贼匪,我等岂不是要落下个残害无辜百姓的罪名?”
    舒悦凝答:“说来说去,你们只是害怕错杀无辜而被朝廷怪罪!其实大可不必如此担心,,只要你们将县府牢牢掌控住,不放里面的人出去通风报信,那两处村子里的贼匪就容易对付得很!只需在围村之时大喊张栋已经认罪伏法,所有贼匪皆就地诛杀,你且看他们反应如何!”
    “这……”
    “若他们立刻与你们厮杀,可见他们真的是贼匪!若他们一个个胆小躲避,那就是我错了,大家也不必担心,只需在村里装模作样的查查,找找,然后说贼匪已经跑了,并不会影响诸位的英名!若我没错,事后诸位一定要记得搜查村子,说不定能发现无数的奇珍异宝。”
    舒悦凝话落,桑宁远点点头:“桑游,你带着两千人马去王家村,依照夫人所说行事!徐畅,你带着两千人马去张庄!剩下的人马听赵将军的调令,严密把守县城城门!”
    众人听命,纷纷散去。
    舒悦凝看向桑宁远:“世子不去看看?”
    桑宁远摇头:“不去,我相信你的判断,此番必定万无一失!”
    他看她的眼神太过专注,专注得让舒悦凝承受不起。她不由扭开了头,心里闷闷的。
    她帮他抓到贼匪,他为她杀掉卞子栋,这本是再公平不过的交易,可若夹杂了太多的感情,这公平二字怕是无从说起。
    舒悦凝自认坦坦荡荡,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临死了,却欠着别人的,这可怎么办?
    她得还,能还多少还多少!
    她想到了方才孟鹤和桑宁远的对话,他看似无情,其实心里对孟路是有愧疚的吧?若她想法子揭穿孟路的骗局,除去他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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