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潇风燥热难安,身体里的血液就像是沸腾了般四处奔窜。他凭借最后一点力气飞奔回了襄阳王府,刚进到他的院子,他便迫不及待的脱掉了衣袍,接着是里衣和里裤,仅留下一条遮体的亵裤。
他终于明白这种特制五石散的厉害,明明身体热得可怕,整个人却飘飘欲仙,好似踩在云端一般,让他想纵声大哭,又想仰天大笑。
他像个疯子,嗖嗖几下扯掉了绾好的发髻,一头长发披散而下,遮住了他的大半个脸,时不时发出呼呼的沉重喘/息声。
听到他的声音,伏秋跑出来查看,看到他光溜溜的身体吓得大叫一声,当即扭开了头,半是羞涩半是恐惧的问道:“大公子,你怎么了?”
桑潇风没有理睬伏秋,事实上,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沉浸在不且实际的幻境中,幻境中的他是个幸福的人,有慈母严父,还有舒悦凝相依偎,令他无法自拔,恨不得永远沉浸其中不要醒来。
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就罢了,偏偏在云山雾海的幻想中,他又体会到了五脏六腑被绞碎般的剧痛。
那痛,痛得他想进行自残。
不等他适应狂热的温度,很快,他的世界从火山转为冰窖,他只觉得寒冷难当,好似身上的血液都已经冻结般。
尽管身体很难受,他的幻想依然在,五脏六腑的疼痛依然在,所不同的是,他不再流汗,而是瑟瑟发抖。
伏秋不知道他怎么了,只看到他穿着一条亵裤开始在地上打滚,时而痛苦的喊叫却又夹杂着恣意的狂笑,像个疯子般,捶打自己的胸脯。
纵使与他再熟悉,伏秋也有些害怕了,不禁向后退了两步。
他身上本就有交错纵横的鞭伤,像是一条条鲜红而狰狞的蜈蚣般镶嵌在他的肌肤中。而今天他毫无顾忌的狂奔,流汗,打滚,自残的捶打,早已经让这些伤口重新崩开,渗出了血水。
血水混合着汗水,瞬间让他变成了血人,加上他奇怪而扭曲的表情,宛如从炼狱中跑出来的恶鬼。
伏秋想跑开,可听到他一声声痛苦的喊叫,她又忍不下心丢他一个人在里面。
伏秋自八岁开始侍候桑潇风,知道他很多事情,比如他在王府里不受重视,比如他表面上是大公子其实还不如一个下人来得自由,比如他每次受到伤害都无人倾诉,唯一能做的就是关上房门。于是伏秋在害怕的同时,也对他生出了浓浓的怜悯。
终于,她克服了恐惧,冲上去抱住了他的脑袋:“大公子,你到底怎么了?”
桑潇风看到了舒悦凝,身着常服的她站在房门口,微笑着对他说:“潇风,你来了?可想我了?”
想!怎么会不想?以前听人说相思刻骨,他只觉得荒诞,尝过了情滋味方知道相思两字有千斤重,能蚀骨伤神。
他刚想走向她,却被一阵疼痛来了回来,他吓得赶紧挥舞着胳膊欲抓住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她离开!
他当然抓不住舒悦凝,所谓的舒悦凝只是他服药之后的幻想而已!可他确确实实感觉到了柔软的身体和属于女人的温度,他早已经分不清楚幻境和现实,一下松口气,五脏六腑的疼痛都被他忽略,只牢牢的抱住怀里的人,不断的低喃:“悦凝,悦凝……”
他哪里知道,被他抱住的并不是他思念的舒悦凝,而是他仅有的丫鬟,在这王府之内唯一能与他作伴的人——伏秋!
他抱得太紧,伏秋有些喘不过气来,试着推开他,但因为听到他含糊不清的咕哝声而放弃了推拒。
他消耗了太多体力,声音变得十分小,她自然听不清楚他喊的是什么,她只是感觉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感情,令她有心酸的感觉。
在伏秋的怀中,桑潇风开始全身筋挛,这是服了五石散的症状之一。
不过,其他人都是用五石散配以温酒,且服用的量很少,虽然也会出现时冷时热的症状,可只要穿着薄衣散步发出汗来就可以缓解所有的不适,剩下的反倒是强烈的快/感。但桑潇风是第一次服用,又用了很大的剂量,难免肌肉疼痛、全身筋挛。
他停止了对舒悦凝的呼唤,脸上的肌肉也跟着抖动,汗水又开始源源不断的往外冒,与血水一起浸湿他的头发。
伏秋觉得怀中的人好似随时可能离开她,再也爬不起来。泪珠子一颗颗从她的眼眶中流了出来,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大喊道:“快来人呀,救救大公子吧!救救大公子吧!求求你们,谁能救救大公子……”
伏秋的声音很凄厉,尖而响亮,一遍又一遍,自然引起了王府其他人的注意。不过,大家都明白桑潇风在王府中的地位,自然不敢轻易趟这摊浑水。
桑潇风前脚刚进到自己的院落里,后脚便有人将消息禀报给了桑宁远。
桑宁远匆匆赶来,远远就听到伏秋的喊叫,他蹙了眉头吩咐小厮桑游去找大夫,方才踏进桑潇风的院子。刚进到院中,就看到几近赤/裸的桑潇风宛如从血水中滚了一遭般,浑身脏污,紧紧的抱住伏秋,脑袋还枕在伏秋尚未来得及发育的胸脯上。
桑宁远好看的眉毛又轻轻蹙了蹙,上前两步,神情有些嫌恶:“桑潇风,你现下能说话吗?”
桑潇风犹在痉挛,嘴巴正无意识的发出嘶嘶抽气声,哪里有神智回答桑宁远的问题。
见状,桑宁远再次皱了下眉头:“你打听到舒悦凝的下落了吗?”
说来也奇怪,被疼痛折磨得没有了理智的桑潇风忽然有了精神,抬首看向桑宁远:“悦凝、悦凝……”
这下子,伏秋终于明白他刚才在嘀咕什么,原来他一直在喊的是悦凝二字。听起来,应该是个女人的名字。
伏秋单纯的心第一次尝到了酸涩的滋味,尽管她并不明白这代表了什么。
桑宁远屏息聆听,迟迟不见桑潇风有下文,再定睛看去,只见他的眼神迷茫,表情扭曲,俨然一副服用过量五石散的瘾/君子们模样。
桑宁远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让你去打听舒悦凝的下落,你竟兀自快活去了,怎么配得上她的喜……”
说到这里,桑宁远住了嘴。这其实是他最不愿意提及的事情。
他原以为舒悦凝不喜欢他只是情窦未开而已,哪想到她是心有所属,并且所属之人还是他一贯最瞧不起的同父异母兄弟——桑潇风!
他冷哧了一声:“罢了,一个瘾君子,能打听出什么来?不若小爷亲自去卞府探查!”
嫌恶而高傲的话钻到桑潇风的耳朵里,桑潇风有刹那的迟疑。平心而论,桑潇风很不想将舒悦凝的下落告知桑宁远,可是,他又不得不告知。因为他害怕,害怕因为他的自私而耽误了营救舒悦凝的速度,令她遭受危险抑或委屈。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张嘴,一开口胸口便是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令他差点失声。
他艰难的吸口气,剧痛加倍,断断续续道:“悦凝不、不在卞、卞子栋手里。”
闻言,本打算离去的桑宁远猛地住了脚:“这个消息你从哪里探来的?”
对上桑宁远怀疑的目光,桑潇风艰难的吐一口气,又道:“卞子栋亲口……告诉我的。”
“卞子栋亲口告诉你?你是什么人,他怎么会对你说实话?”
“这个……你不用知道,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卞子栋的右、右胳膊被人砍断了,而他怀、怀疑是你命人动的手,还怀疑是你、你让人将悦凝接走了。”
桑宁远猛地一惊,他是何等聪明,不用多问已然想通了其中的关系:“你是说,这件事情有其他人在里面做了手脚?”
桑潇风点点头。
桑宁远微微懊恼,乍闻舒悦凝被掳走,他气急攻心,早已经失了冷静,一门心思的认为是卞子栋抢了人不认账。虽然碍于襄阳王的命令不敢直接找上卞户,可这些时日他一直暗中联合朝中官员给卞户下绊子,还到给皇帝暗示卞户不是个值得信任的良臣,为的就是逼迫卞户交出卞子栋。
若这件事情有其他人参合,那他这些时日所做不是正趁了那人的意?
桑宁远很不喜欢被人算计、被人欺骗的感觉,他沉了脸,一言不发往外走,走到门口,他忽然住了脚,回头扫视伏秋,再看向桑潇风,淡淡道:“这个丫头和你赤/裸相拥,名节已经坏了!”
伏秋一听这话,不等桑潇风反应便率先道:“世、世子爷,奴婢、奴婢能侍候大公子是奴婢的福分,哪里有败坏名节一说?”
闻言,桑宁远笑了,对伏秋道:“你倒是个忠心的丫头,既然如此在乎你的大公子,不如就嫁给他做他的妻子如何?”
桑宁远的话着实吓了伏秋一跳,她的心忽然怦怦乱跳起来,即惶恐、紧张,又隐隐有些盼望。
她下意识的看向桑潇风,只见他表情痛苦,眼中盛满了浓浓的哀伤,那哀伤厚重得仿佛夏日空中厚厚的乌云,沉得让她胸口闷闷的,难以喘/息。
她瞬间明白了点什么,当即苦笑一下,放下怀中的桑潇风,对着桑宁远重重磕一个响头:“世子爷抬举了,奴婢的身份卑微,能侍候大公子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不敢再妄想其他!大公子王爷的血脉,身份高贵,他的妻子该系出名门,知书达理才对,哪里是奴婢这样的人能做的?”
桑宁远低低一笑:“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可是你口中的大公子也不是什么高贵的身份,他母亲还是从潇风楼里出来的,比你还不如!你配他,绰绰有余!”
“世子爷,奴婢不敢!”伏秋诚惶诚恐。
桑宁远看向躺在地上兀自出神的桑潇风,此时他体内的药性已经消减,身体不再像方才那般不受控制的痉挛,思绪也不像方才那般漂浮。可是,他给人的感觉却比方才更加没有生气,一双空洞的眼睛直直望着天上,好像失了灵魂般。
瞄向他身体上可怖的鞭痕,桑宁远隐隐有了些愧疚。襄阳王对桑潇风行刑那日桑宁远还卧病在床,并不知晓,等到事后听说,桑宁远也并没有太当一回事,可现下看到桑潇风身上深可见骨的鞭痕,桑宁远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父王太过了,也第一次想到了桑潇风其实也是父王的儿子。
这点愧疚让桑宁远改变了羞辱桑潇风的主意,可他到底霸道惯了,让他彻底改变计划是不可能的。他抿了抿唇,重新看向伏秋,道:“你说得对,以你的身份确实不能做他的妻子,不如就做个侧室好了!”
伏秋直起身,睁大眼睛:“世子爷……”
不给伏秋再次拒绝的机会,桑宁远看似平和实则霸道的宣布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其他的小爷自会禀报父王,也会知会苏忠为你们操办婚事!放心,桑潇风为小爷打探到了有用的消息,算是功劳一件,自然不会亏待你们的!”说到此,桑宁远面上终于带了一分笑意,对桑潇风道:“我早先许诺你若能打探到舒悦凝的消息就送你一份大礼,如今这礼物你可满意?”
伏秋还想再说,桑潇风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他看向桑宁远,点点头:“满意!多谢世子爷!”
桑宁远点点头,没有再理会他二人,转身走出院子。
“大公子,你明明不愿意,为何不让奴婢拒绝?”伏秋不解的看着桑潇风。
桑潇风苦笑一下,样子十分狼狈:“抱歉,连累到你了!”
“……”伏秋心口更加烦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一个奴婢能嫁给主子做侧室是天的恩典,纵使这个主子的地位很低,也是她全家的福气。可她就是高兴不起来,想到桑潇风低唤悦凝二字的情景,她胸口便堵得发慌。
好半响,她方才低声道:“明明不该这样的,为什么不拒绝呢?”
桑潇风缓缓爬了起来,颤颤巍巍站起身,身体脆弱得随时可能摔倒,无奈道:“因为我若不答应,他就不会放心!又怎么能全心全意的去寻找她的下落呢?”说着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尽管这里能清楚的感动疼痛,可于他而言,里面已经空了,完完全全的空了。
伏秋听不懂桑潇风的话,可又隐约听懂了,他之所以答应如此荒诞的要求,是因为他想找到那个叫做舒悦凝的女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