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门槛,一股浓郁的熏香扑鼻而来,桑潇风下意识的皱了皱鼻子,看向仰靠在软榻上的卞子栋。
他脸上表情似欢乐似痛苦,眼神微微迷离。
而他身边的小案上摆放着一个小炉子,炉上温着酒,炉子旁边是一张黄色的纸,纸上有稍许的粉末。
桑潇风不由多看了那粉末两眼。
就在这时,卞子栋忽然朝桑潇风望去,见对方盯着桌案上的粉末,他笑了起来:“潇风,可是对五石散感兴趣?要尝尝吗?”
桑潇风面无表情:“多谢卞公子美意!我乃俗人,享用不起此等雅物!”
卞子栋做了一个可惜的表情,缓缓端起酒壶,也不用酒杯,对着酒壶嘴就喝了一口热酒。
先前卞子栋是慵懒的躺着,桑潇风因而没有发现他断了一只胳膊的事实,他这一喝酒,身体难免要坐直些,桑潇风终于看到了他空空的右边衣袖。
“卞公子,你的胳膊……”他考虑再三,终究问出了口。
卞子栋放下酒壶,缓缓起身,行至他面前,神情阴狠的说:“怎么,桑宁远没有跟你说我这胳膊是怎么回事吗?”
桑潇风纳闷:“此事与宁远有关?”
“他竟然没有告诉你!”说着,卞子栋呵的笑了一声,语气嘲讽:“我差点忘记了,在襄阳王府你连个下人都不如,他做过的事情怎么会告诉你呢!”
“什么时候的事情?”
“五天前!”
五天前?不就是舒悦凝失踪的那一天?桑潇风立刻抓到了其中的疑点:“你是说,你在五天前和宁远交过手?”
卞子栋脸色阴沉:“你的问题是不是太多了?”
桑潇风不语,卞子栋是个阴晴不定的人,在没有弄清楚舒悦凝的下落前,他不敢轻易惹怒他。
见桑潇风沉默,卞子栋轻佻的抬起他的下巴:“你刚才让小厮传的话可当真?”
对上他充满欲望的眼睛,桑潇风直想作呕,努力扯出一抹笑:“当然是真的!”
卞子栋凑近桑潇风的脸,几乎要与他鼻子碰鼻子:“那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什么都可以吗?”
“呵……”卞子栋对着他的脸吹了一口气:“你怎么就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呢?你长得确实像桑宁远,可也只是像而已,若他是一尊璞玉,你不过是件赝品而已!他价值连城,而你,我能给的价格不会太高!”
“没关系,我要的本来也不是很多!”
“说说看,你要的是什么。”
“我想向公子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谁?”
“舒悦凝!”
桑宁远眯了眯眼睛:“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自然有用处!”
卞子栋以锐利的视线盯着桑潇风的脸,好一会,方才肯定道:“怎么?你也喜欢她?”
桑潇风低头:“公子不要瞎猜,我找她不过是受人之托而已!”
“受人之托?受人之托能让你将自己心甘情愿的交给本公子?本公子记得你曾经可是宁愿落个鱼死网破也不让本公子碰一下!能让你连尊严都不顾,不是喜欢是什么?”
“确实不是喜欢!至于我为何能放下自尊,公子难道没有听说过此一时彼一时这句话吗?”
“呵呵,此一时彼一时……这话说得好!”卞子栋微微停顿,倏忽提高声音:“你改变了主意,可本公子也改变了主意,本公子曾经确实对你有兴趣,不过现下嘛,这兴趣很淡!”
桑潇风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微微一颤,眼睑同时垂了下去,只能让人看到他眼底的阴影,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好一会,他又开了口:“你不是一向喜欢我吗?怎么没有兴趣了?”
他话一出,卞子栋倏忽睁大了眼睛,刚才听到的……分明是桑宁远的声音!
此时此刻,卞子栋没有心思去猜测为何桑潇风的声音能与桑宁远的一模一样,他只知道,这是他最喜欢的声音!
说起来,桑潇风与桑宁远有七八分相似,最不同的大概就是气质!桑宁远永远高高在上,而桑潇风则明显低微、抑郁很多。可相同的声音,相近的长相,已经足以弥补气质上的迥异,足以撼动卞子栋的心。
卞子栋缓缓伸出了手,抚上桑潇风的脸:“宁远!”
桑潇风的拳头握得更紧,依旧垂着眼睑,一声不吭。
卞子栋用手掌在他的脸侧摩挲,好一会,叹了一口气:“可惜,可惜你终究不是他!”
“当然不是!可即便不是,公子依旧很喜欢,不是吗?”桑潇风再次开了口,依旧还是桑宁远的声音,桑宁远惯有的语气。
卞子栋笑了,笑得无比灿烂:“你说得对,本公子确实喜欢,一会在床上,你也能用他的声音求本公子吗?”
“只要公子喜欢!”
“哈哈哈……”卞子栋大笑出声,末了狠狠掐了桑潇风的脸颊一把,直掐得他的脸上出现红红的印迹方才松开手,轻佻的说:“这张小嘴真甜,本公子喜欢!”
“既然公子喜欢,可否告诉我舒悦凝的下落?”
提到舒悦凝,卞子栋的脸又阴沉下去:“还说不喜欢她,心心念念的想着她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桑潇风不再适合开口,多说反倒更让卞子栋起疑。
卞子栋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你将裤子脱了,趴上去,侍候得本公子高兴了,本公子自然会告诉你她在哪里!”
当卞子栋说话时,桑潇风留心观察着他的每一个表情,略略一想:“公子只需先告诉我她在不在卞府里,我自然会竭力侍候公子!”
“她不在府中,我怎么会将她关在府中呢!”
桑潇风疑惑了,按照桑宁远所说,自从舒悦凝失踪后桑宁远就派了人严密监视卞子栋,很肯定卞子栋从未离开过他自己的院落,若舒悦凝没有被关在卞府中,那这段时间他岂不是从未‘招呼’过舒悦凝?
这不像卞子栋的作风!
卞子栋对桑宁远的心思桑潇风是一清二楚的,他同样清楚的还有卞子栋歹毒的作风。京城中早有传言桑宁远对舒悦凝另眼相看,卞子栋不会不知道,想来卞子栋会掳舒悦凝也是为此,若舒悦凝真在卞子栋的手上,卞子栋怎么会放过这个教训她的机会呢?
以卞子栋的性格,只怕每天都会想尽办法折磨和羞辱舒悦凝,怎么会关押她五天却不理会呢?
卞子栋在撒谎?抑或他的院落中有密室?
无数个念头从桑潇风的脑海中飘过,他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是否该直接将卞子栋制住进而逼问。
卞子栋趁着桑潇风思考问题之时将手伸向他的腰带,用力一扯,轻松地解开了腰带,他的衣袍立时变得松松垮垮的。
见状,卞子栋的手立刻像泥鳅一样钻到他的衣袍中,企图抚摸他的胸膛。
桑潇风脸色微变,一把按住了卞子栋的手腕。
卞子栋冷笑:“怎么?改变主意了?若是改变主意就赶紧滚,本公子可没有强迫你的意思!你除了长得像宁远,能模仿他说话外,实在没有其他地点能吸引本公子!在本公子看来,你还没有舒悦凝来得有味道!”
闻言,桑潇风本就惨白的脸色更加没有血色,满心满眼的厌恶却不能表现出来,犹豫片刻最终闭上了眼睛,松开了卞子栋的手腕。
卞子栋却没有急着去抚摸他的身体,而是带着欣赏的意味看他的脸。他大伤未愈脸色本就苍白,现下因为担忧卞子栋会对舒悦凝下手而焦躁不安,显得脆弱而无助,比起平时面无表情、冷冷清清的他,此时的他更令卞子栋有欲/望。
只是这欲/望并非性/欲,而是征服欲!
酷似桑宁远的脸,与桑宁远一模一样的声音,若是被他拉到地狱中,活得卑微而无尊严,匍匐在他的脚下恳求,该是怎样的景象?
光是想想,卞子栋便激动不已。
他收回了手,还亲自为桑潇风整理了衣袍,将他脚下的腰带拾起为他系上,道:“尽管你不承认,可本公子十分肯定你喜欢舒悦凝!”
桑潇风睁开了眼睛,知道再否认对方也不会相信,索性默认下来,道:“还请公子高抬贵手,告知我她在哪里!”
“知道她在哪里又怎么样?你有这个能耐救出她吗?”说着,卞子栋给了桑潇风一个通情的眼神,又道:“想来你应该知道桑宁远对她的心思,你自问能争得过桑宁远吗?再说,她还是慕容子墨名义上的王妃……何苦为了一个永远不属于你的女人而劳心劳神呢?”
“公子只需告诉我她在哪里就是了!”
“你还真是固执!本公子原本有心饶过你,你既然自己不珍惜自己,那就怪不得本公子了!”卞子栋抬手,指向小案上的那一摊粉末:“知道那是什么吗?”
“五石散!方才公子已经说过了!”
“是呀,五石散!不过本公子用的五石散和旁人用的不一样,本公子用的五石散里面加了曼陀罗花的花粉,还有很纯的罂粟粉!吃下去,令人飘飘欲仙,若是用温酒畏服,意境更加!”
“公子跟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本公子改变主意了,不想碰你!只要你将这些五石散吞下去,本公子就告诉你舒悦凝在哪里!”
“此话当真?”
“本公子虽不是君子,却一向一言九鼎,你大可以放心!”
桑潇风看向桌案上的粉末,又看向桑潇风,轻轻点了点头:“好,我吃!”
话落,桑潇风已经大步走到软榻前,拿起包着五石散的纸,卷了卷,一仰头,将五石散大口大口的吞了下去。
吞完,他随意擦了擦嘴角的粉末:“请公子告知我舒悦凝的下落!”
卞子栋的眼眸阴暗不明:“你对舒悦凝的心还真是令人感动!本公子忽然想起你武功高强,恐怕这点五石散对你来说太少了,来,我这里还有一瓶,你将它全部吞了,我再告诉你她的下落!”
说话间,卞子栋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瓷瓶,拔开瓶塞子,将瓷瓶递到桑潇风面前。
桑潇风接过去,仰头就要吞,卞子栋忽的拉住了他的衣袖:“你可想清楚了?依照你所学所知,应该知道这一瓶下去的后果吧?”
“轻则成瘾,重则丧命!”
“这样你还愿意吃?”
桑潇风淡淡一笑,颇不在意的说:“凡事,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呵,你倒是自信!你以为凭你的武功可以将药性压下去?前朝的莫一大将军武功如何?最后还不是迷上这加了罂粟粉和曼陀罗花粉的五石散,最终死在了床上!”说到此,卞子栋长长一叹,好似逼着桑潇风吃五石散的并不是他。
“若我不吃,公子会告诉我舒悦凝的下落吗?”
“自然不会!”卞子栋面不改色的答。
桑潇风笑了笑,笑得无可奈何,甩开卞子栋的手,仰头吞服瓷瓶中的五石散。
卞子栋在一旁看着,表情似兴奋似怜悯,期间桑潇风被呛到几次,他只是默然的看着。
待桑潇风将一瓶五石散吞完,他方才取了案上的酒壶递给桑潇风:“快喝点,这五石散服下后会让人激动、燥热,须得喝点温酒发发汗!”
桑潇风不接,淡淡道:“请公子告知舒悦凝的下落!”
卞子栋一愣,嘲讽他:“你倒是一往情深,一刻也等不得!难道为了她连命也不要了?”
“请公子遵守诺言,告知舒悦凝的下落!”
卞子栋无趣的将酒壶往地上一砸,咣当一声,酒溅了一地:“她不在本公子手上!”
“你说什么?”
“我说他不在本公子这里!”眼见着桑潇风要动手,卞子栋不在乎的指了指自己的胳膊:“你刚才不是问这是谁做的吗?我告诉你,这是桑宁远派人做的!他不仅派人截杀我,还派人将舒悦凝接走了!”
“你亲眼看到他动的手?”
“这样的小事,你认为他会亲自动手吗?”
“这么说,五天前你并未亲眼看到他?那怎么能肯定是他动的手呢?”
“那些杀手说的,这还有假?”
“对方你认识?”
卞子栋蹙了蹙眉,仔细想想:“不曾见过!不过襄阳王府卧虎藏龙,难道每一个高手我都见过吗?”
桑潇风松了一口气,卞子栋的回答证实了他的猜测,砍掉他胳膊的另有其人!
桑宁远的担忧绝非假装,再说他也没有必要假装,他那样高傲的人,想对付自己大可光明正大,何必撒这样的谎呢?
看样子,有其他人在后面捣鬼!
“如此,那我告辞了!”想明白前后事情,桑潇风举步就走。
卞子栋不阻拦,担忧的看了他一眼:“你是第一次服五石散,又吃得太多,切记不能吃牛羊等发热之物,但一定要喝温酒发汗。回去后,最好裸着在家中散步,不可着厚衣服,务必要发汗,否则有性命之忧!”
桑潇风苦笑,哪里等得到回去,此时他已经感到浑身燥热,视线模糊。
他不敢再耽误,趁着还有点意识,连忙奔出卞子栋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