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用这种话打发投资公司, 万一人家真的把手伸到审片委员会呢?”牛子儒尴尬地笑了一下, 又觉得她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因为在神秘的审片委员会之中, 还要细分为两部分。
正式委员以大导演和北电中戏等学校的专家教授为主,这些人比较好说话, 套套人情别犯忌讳,片子就能过了,但正式成员的话语权其实比不过另外一部分,就是特约审查单位。
外x部、国x部、统x部等单位都是特约单位, 所以有些片子明明过不了正式委员的审查,却能找到大佬批条子,还是可以不改剧本正常上映。
而这些神秘的有关部门里, 还有一个更神秘的单位,叫做港x台事务办。
为了表示两岸一家亲,大陆的影视作品里要有一部分对岸演员出演, 虽然这个规则仅仅是指导意见, 但也足够影视行业者看懂大佬的意思了。
本来是个有利于存进双方亲密交流的好机会, 加上港台娱乐圈余威犹在, 于是给了关系户暗箱操作的空间。
唐湖记得这个部门,持续不变的笃定表情突然凝重一秒,继而换上非常狗腿的灿烂微笑:“那咱们公司集体去投资方门口负荆请罪,我站队首, 该赔礼赔礼, 该道歉道歉, 把大佬们哄高兴为止, 可以吗?”
她虽然是股东,但跟牛子儒之间谈不上谁是谁的下属,和气生财才是硬道理,审片会那边还得需要制片人跑前跑后,把他得罪狠了,就得自己去应付那些中老年油腻男的酒桌笑话。
牛子儒疲惫地靠在椅子上,不打算跟她针锋相对,只是就事论事:“谁都不能保证这部片子肯定会赚,都想多一道保险,那边给的资金起码可以抵一半制作费用,都投在电影宣发上还能打响名气,顺便缓解公司账目上的紧张,对我们也有好处,就是换个演员,你看……”
“子曾经曰过,‘战略上轻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这里的‘敌人’指的是试镜竞争对手,绝对不是搞分裂,请大家不要发散联想,我可是读过好几遍《毕姥爷说话之道》,想录像的收着点。”
唐湖的态度依旧强硬,手臂撑在会议桌上,身体极有压迫感地微微前倾:“我不是不想赚钱,项目选演员必须考量业务水平,要么老老实实过来试镜,选谁不选谁全看剧组安排,想砸钱硬塞人的话二番以上的角色别考虑,不过价格还是那个价格。”
内地那么多流量鲜肉还捧不过来呢,秋澄毕业后都发愁接不到合适的角色,凭什么优先给别人开绿灯?
港台娱乐圈又不是没有好演员,称得上老戏骨的人不比内地少,但台资推荐的那个明星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也敢直接空降一番?
而且之前图南筹备《烂片》,为了一笔投资求爷爷告奶奶,艰苦奋斗的时候从来没见过这帮有钱大佬,到收割胜利果实却一个个贴上来。
“我也说两句吧……”
低沉男音穿透拥挤的会议室,居然是木远率先开口。
他并非外向性格,周围人一多就不爱说话,此刻摘掉鸭舌帽,看着四周的眼睛:“我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但对方建议的演员没有优秀到能挤走别人,那还是以拍摄效果为主。我们这群人,宁可被观众指着鼻子骂你片子拍的不好看,也不希望本来能拍好的一部电影被各种各样无奈的原因搞砸了。”
牛子儒很想问,你凭什么保证不换人就能拍好?
然而一想到发话的是银熊奖获得者,逼格比前两年戛纳拿的那个一种关注奖还高,也就乖乖闭嘴了。
“牛老师,现在还没缺钱缺到这种地步,万一哪天不拿这笔钱项目就做不下去,我绝对不拖后腿。”唐湖收了脾气,表情异常冷静,冲两边浅浅鞠躬,“有意向投资的公司我们肯定不会拒绝,不过《一星级》这边合同都要签了,而且还不是因为原演员的业务问题换人,我不好去拒绝人家,把钱和制片导演的名片都掏出来,谁能光凭一张脸就开得了口,那谁去说。”
她和蒋天光关系好吗?
充其量就是朋友,一起拍过两部戏,没到为了他去得罪整个圈子的程度,可考虑到有些事情关乎到立身之本,必须争下这口气。
明远公司派来对接的负责人艰难点头:“是,我去沟通。”
牛子儒跟《一星级》的导演遥遥对视一眼,起身离开,出门前长长叹了口气:“我们就有脸了?……尽量吧。”
本来都说好塞人,结果突然把钱给大佬退回去,他才是最得罪人的那个,怎么开口还得着重考虑。
唐湖得意地扬起唇角,尽量克制住笑意,郑重总结:“我要说的就这么多,最后补充一句——我们自己的电影,自己的本子,就应该自己做主!”
满座寂静,几秒后不知是谁带头开始鼓掌,声音起初还稀稀落落,骤然热烈起来,还有人小小地吹口哨。
——“自己做主”,这四个字听着太戳心窝子了。
跟图南有合作的编剧导演越来越多,大部分都没什么背景,被资本要挟着改戏加人,有些改动属于修补瑕疵,有些却纯粹是往烂了改。
演员适不适合角色,连老辣一点的观众都能看出来,想好好拍戏的导演会不知道?
如果有能力,那么背景相对于演员来说是锦上添花,但先天不足的关系户凭什么霸在剧组里当搅x棍?
这番话由底层的小虾米说出来,难免带着几分对资本的酸气,可投资公司是拿钱往老板口袋里塞,都被对方连钱带人扔出去!
“安静一下。”
唐湖挥了挥手,坐回椅子上:“拍戏的自由权可以商量,水至清则无鱼,一个关系户不放进来也不可能,但不要做伤及根本的决策,而且各个组别想着浑水摸鱼,尤其是每个剧组账面上用多少钱,制作费用坚决不允许虚报,不然我亲自把你扔牢里。”
她太清楚一部电影的制作费有多少是注水了,尤其是中高档次的制作,动辄几亿的成本,但很多小演员为了在里面露面,宁可选择零片酬出演,但这部分片酬,最终报账时仍然会计算进总成本。
这就叫洗l钱。
对于导演和制片公司来说,报虚帐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事情,不会伤及羽毛且有外快拿,唐湖也想接这种天上掉钱的工作,但她还怕郑山卿找人盯着举报呢,万一真坐实了,不是给对方递刀子捅自己吗?
“明白,唐总。”
会计部的人立刻点头。
木远估计从那番话里联想到自己前些年挣扎打拼的经历,眼圈微红,只好遮掩地戴上帽子:“……嗯,不忘初心。”
唐湖看他一眼,平静地说出大实话:“那当然,我的初心就是挣钱,这辈子都忘不了。”
但她也清楚《头号烂片》因为什么才成功,资本可以绑架市场,但不能绑架市场上的观众,所以不会白白消耗这份信任。
流量经济的泡沫迟早会破,所有鲜肉想要转型为演员都少不了脱一层皮,以洗掉身上不靠谱的标签,但没办法,市场被压得狠了,反弹就是这么厉害。
能让一个人掏出钱包选择信任你,真的太难了。
“你啊……”
木远伸手指了指她,最终什么都没说:“楚导那边还有事,我先走了。”
唐湖点头,吩咐四座:“没事儿的就回去吧,《一星级》剧组相关的各位老师留一下,尤其是宣传负责人,还有工作要交代。”
“唐总,什么工作?”
“这还需要问我?当然是发通稿炒作啊!我都力排众议保住一个演员本来应该到手的角色了,凭什么不能放出通稿炒作,哪怕不提那个台资小鲜肉的名字,也可以上知乎好好吹一波公司品格,就冲我这份人情,他蒋天光的粉丝一人不买十张票好意思进电影院吗?”
“……明白了。”
这种通稿,说穿了是在虐粉,但人家的虐是真虐。
唐湖长舒一口气,觉得后背都在渗出激动的汗水,让秘书倒了杯水慢慢啜饮。
“站着把钱挣了”,这句话说得容易,做起来太难,但她已经把能做的事都做了,总比当条死鱼随波逐流强得多。
会议室里的人陆续离去,偌大的房间重归寂静。
片刻后,房间再次被人推开。
唐湖循声望去,发现居然李若川,愣了一下才笑:“开完会了?”
他瘦了,以前像个风骚外露的小妖精,现在直接可以应聘去兰若寺上岗,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忧愁,看来明远那些项目能重新开机,少不了一番折腾。
李公子难得没有穿骚包的衣服,上身只搭了件简简单单的白衬衫,看起来愈发清减:“刚忙完,听说你在这边有些……不愉快,干脆过来看看。”
岂止是不愉快,秘书刚才汇报时用的句子是“她劈头盖脸把整个圈子骂了一顿,传出去肯定有影响,已经让公关部提前做准备了”,他怎么可能坐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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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流水,知音难觅,我不会弹琴,所以这个键盘先摔为敬,敬各位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