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有一天死了就是自己活活作的。”
    白至理跟别人合力抬开倾塌的钢架, 冲过来半跪在唐湖身边, 用目光检查她的手脚关节：“……而且人挂了，嘴都不一定挂。”
    唐湖低头看了看右手掌心, 有点破皮, 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扶我一把，没多大问题就是脚疼，找定点的时候台子塌了，幸亏威亚没断。”
    吊威亚的风险不比高空擦玻璃低, 尤其是近几年技术发展，导致钢丝越来越细, 也越来越危险。
    有时候一个不慎被钢丝套住脖子，就得直接割喉；或者起吊机动了但演员刚站稳, 被机器拖着走；又或者滑轮脱轨从高空坠落, 骨头都得断上三四根。
    她刚才是脚下的支撑点倒了，吊着威亚应该会悬在空中, 可运气不巧，钢架是冲着她的方向倒过来的，所以被刮下去了。
    “别动，别动, 他们去给你找担架了。”白至理赶紧按住她，“别嘴上觉着没事，有些内伤你未必能感觉出来。”
    与此同时, 慌里慌张的工作人员抬着担架放平, 托着唐湖的颈部和膝关节将她放在担架上。
    “嘶……”
    唐湖这才觉得右脚脚踝火烧火燎的, 皱了皱眉头：“脚腕子疼，估计扭着了。”
    身旁的小场助立刻拿出降温贴撕开：“老师，我这里有冰贴，先忍到医院行吗？”
    横店那么多剧组同时开机，几乎每天都有因为拍摄事故受伤的，急救药箱属于常备品，东西一应俱全。
    “行，谢谢。”唐湖任由他将冰贴敷在脚踝上，冲经纪人晃了晃手腕的擦伤，“你不给我拍两张啊？再晚就真愈合了。”
    “拍个毛，去医院拍片子吧。”白至理伸手想戳她脑袋，忍了忍收回动作，拿出手机拍了两张唐湖躺在担架上的照片。
    从拍戏受伤到送医院能咔咔咔拍出四五十张照片的，一准儿不是什么大伤，谁命在旦夕了还有心情摆拍？
    上次拍《骨与魂》受伤，他觉得新人没必要包装的过于柔弱，还是走勤奋努力的路线更有观众缘，所以没有为这件事买热度，而是放在后期采访中提起，现在都不算新人了，而且演员需要关注度，这件事无疑可以成为讨论话题。
    唐湖被抬着上面包车，抵达附近的医院后又是拍片子又是拿药，感觉自己像一头等待送去屠宰场的猪。
    小半天后出了检查结果，右脚软组织挫伤，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擦伤淤青，好在没伤到骨头，一个多礼拜就能下地。
    不过她在落地时磕了一下后脑，怕有什么目前检查不出来的淤伤，还得在医院观察两天。
    唐湖让助理办了住院手续，躺在病床上开始无所事事的玩手机，发现自己终于因为拍戏受伤的话题上了热搜。
    《唐湖吊威亚受伤，脱困第一句话竟然是“我买保险了吗”，直言生命安全险对演员的重要性》
    ……怎么一下子就从卖惨新闻变成《法治进行时》了呢？
    【@唐湖：二百块钱签一演员，吭哧吭哧念词儿，吱儿吱儿吊钢索，夸嚓一声从天上掉下来，您猜怎么着？】
    【@乔乐仪：“死了”。】
    【@唐湖：竟敢在公堂之上给本官捧哏，下回我吊威亚你就演那个威亚。】
    当事人都这么不正经，相关讨论更是一片欢乐的海洋，为了避免成为群口相声现场，她又赶紧发了条正经微博，感谢各路网友的关心和剧组报销医疗费的义举。
    话虽然老套了点，不然还能说点什么？
    “我辛苦拍戏受伤非常可怜”这层意思已经传达到了，自然有粉丝忙着心疼，重点是然后该怎么做。
    一味哭惨博同情，结果完全不长记性，肯定还会翻车。
    【@蓉蓉：不知道你们都在笑什么，买保险是很实用的道理啊，不能觉得不会出事就舍不得花这笔钱。】
    【@lemon：拍打戏真的很危险，@唐湖，你没出事就好。】
    【@珈蓝pro：这样的演员才叫敬业，相比某些人上综艺还磨磨唧唧不肯跳水强多了，不知道韩汐被扒皮了还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敬业的。】
    病房里，白至理已经给导演发消息说明情况，又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其实你受伤的时机也挺巧的，正好赶上韩汐给自己买了一大堆敬业通稿，估计这下钱白花了。”
    韩汐借机上位的计划破灭，在“傻白甜”和“女汉子”的人设之间徘徊不定，最终选择后者，然而敬业的通稿刚发出去就被她压了一头。
    跟汪峰刚发歌就赶上别人上头条一样。
    唐湖沉吟：“……那我是不是应该插个氧气管躺着摆拍，让症状看起来更严重一点？”
    虽然没有查到韩汐急于公关的猛料是什么，但这种时候自然是能踩就踩，反正花了钱又添堵的人不是她。
    两人正在低声聊天，病房外有人轻轻的敲门，接着走进一男一女，都是剧组的工作人员。
    “姐，对不起啊，都是新人不懂事。”
    男人是场地负责人，拎着一件果篮，领着身后新人模样的年轻姑娘过来道歉：“这是晴子，赶紧说话啊。”
    那个叫晴子的姑娘从进门起就低着头，闻言鞠躬道歉：“唐老师对不起。”
    演员未必有他们年纪大，不过在剧组里总比当背景板的工作人员重要，得客气的叫一声老师。
    “怎么了？”
    唐湖靠坐在床头，琢磨两人的来意。
    拍戏受伤本来就是常事，一场动作戏拍下来没病没灾反而稀奇了，不过正因为有危险，所以机器都会反复检查，能用一根钢丝吊起来也得用两根，图个心安。
    但是听两人的意思，今天的事情还是人为的？
    负责人于是解释：“本来架子塌了以后，用威压把你吊高一点就没事了，她非得把你往下放，可不是砸着了么？小姑娘家不够细心，干什么都毛毛躁躁的，可能看见这种情况就吓瘫了。”
    《龙门》的所有演员还在排练期，虽然每次吊威亚都有几个老员工看着，但这次带了个新人练手，没想到一带就出事了。
    唐湖刚要点头，突然觉得不对劲：“你们还敢找人背锅了啊？道具塌了，关吊威亚的新人什么事？”
    她最近训练的动作是‘容歌’从湖面一跃而起，直上悬崖，最后背靠峭壁找落脚点踩住转身。
    悬崖用钢架搭建，正式开拍的时候裹上绿布，拍一下她从地面往高处飞的动作，然后交给后期处理成嶙峋陡峭的山崖。
    今天又不是威亚断了，而是用来当做悬崖的钢架从中断裂向她倒过来，也得找个新人顶锅？
    负责人急急忙忙指着晴子：“真是她做主把你放下来的，好端端的松开钢索干什么，上午我说她半天了！”
    “我知道有人松过威亚。”唐湖挥了挥手让叽叽喳喳的男人赶紧闭嘴，转头问那个姑娘，“你是想着赶紧放我下来，不然就撞上了吧。”
    迎面砸来一堵墙，如果她还被钢索吊在远处，就得拿这副身板跟倒塌的架子硬碰硬，被砸伤甚至毁容都有可能。
    但之前有人顺势松开钢索，让她正好躲进钢架折断后形成的安全三角区里，现在只是因为落地太猛扭伤了脚，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晴子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点头：“嗯……”
    然而还是满脸委屈，一看就是被剧组前辈押着过来道歉的。
    唐湖心里更加确定，也不为难她，指着场地负责人：“再说道具组开始先找了个架子，风导觉得不够高又让加了一部分，你当我走的时候没看过道具啊，就是从后来增高的地方断的，道具组不得解释一下？”
    她先前练了几天这个动作都没事，但每天反复踩一个地方，肯定会加速某些零件的老化。
    如果真要追责，也只能去找负责场地道具的工作人员，谁让他们没处理好衔接处，才有了今天的意外。
    负责人无从辩驳，半晌才喃喃出声：“这个……的确有一部分道具组的问题。”
    “那你叫个小姑娘来跟我道什么歉呢？该是谁的责任就去找谁，下一步你是不是要说她是个临时工，我不满意的话马上就可以开除啊？”
    道具应该在每次使用前都彻底检查一遍，但因为现在不是正式拍摄，估计工作人员也偷懒了，一次疏漏就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真出事怎么办？
    那就找个人承认错误啊！
    剧组里本来女人就少，而且还都集中在后勤，虽然她们不能干活，但可以用来背锅，关键时刻拉出来顶包还是挺好用的。
    反正她们年纪轻轻四六不懂，如果受伤的演员咄咄逼人，就劝对方不要为难一个小姑娘，还能让背锅侠觉得自己被照顾了。
    “不会不会，她不是临时工，怎么可能开除呢。”
    负责人来之前准备好的解释词被她说破，赶紧摇头否认。
    唐湖指了指自己被纱布裹起来的右脚：“你知道我现在为什么跟包装到一半的木乃伊似的在这里吗？就是因为男人不够细心，干什么都毛毛躁躁的，而且还会甩锅。”
    女人细心，适合回家带孩子。
    男人细心，适合从事精密工作。
    ……适合个屁！
    一帮大老爷们真有自己吹的那么能干，她能摔成这德行吗？
    她平时还算和气，对待工作人员都客客气气的，现在稍微发了下火，充分诠释什么叫“我的狂怒你驾驭不住”。
    “是是是，我赶紧回去问问今天检查道具的是谁，咱们就事论事，不找别人啊。”
    负责人不敢在这里多待，放下果篮，灰溜溜的走了。
    “那我也回去了，您好好休息。”被拉过来的那个背锅侠晴子冲唐湖鞠了一躬，紧绷的身体明显放松。
    谁也不想主动去背黑锅，剧组的食物链决定新人处在最低的地位，而且女人不像男人那样能干体力活，出事以后肯定是第一个被牺牲的。
    “唉……”
    唐湖打发走两人，摇摇头，叹了口气。
    别人家的事情管不了，但有她在剧组里，有些闲事还是可以管一管的。
    “追责就追责，找个小姑娘过来干什么，不就是怕你真火了也不好意思骂她么。”白至理刚才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门儿清，打开留下的果篮，“吃水果吗？”
    “不吃了，我先睡一会儿。”
    唐湖调低枕头躺下，精神放松下来才觉得体力透支，睡着之前现在脑子里呼唤系统。
    ‘蘑菇精，有没有那种可以加速痊愈的技能？’
    ‘[德国骨科]可以让宿主受到骨骼类损伤后三天内恢复，前提你是真的骨折了，所以建议宿主将自己搞成骨折以后再使用。’
    ‘……那这个技能还有什么卵用？’
    唐湖活动了一下肿胀的右脚踝，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自虐倾向。
    不上不下的扭伤还是老老实实养几天吧，反正现在还不是正式拍摄，大不了做动作的时候发力点换到左脚上。
    白至理在病床边看了她一会儿，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接起后放轻说话的声音：“喂？……我在这里，没事。”
    简单聊过几句，又按住听筒，小心翼翼的呼唤唐湖：“你睡着了吗？”
    唐湖睁开眼睛：“没睡呢，导演那边打来的？”
    “李公子，估计以为你正在治疗，所以先打给我。”白至理将手机递给她，“还是接一下吧。”
    “……喂？”
    唐湖拿过电话：“你看到新闻了？”
    另一端，李若川声音紧张，习惯性冒出软绵绵的鼻音：“都上头条了怎么可能看不到，我刚才给你助理打电话，他说没事但我还是不放心，你什么时候做手术？要不要转院来b市？”
    “不至于手术，而且要是一直在头条上挂着，那就是我摔死了。”唐湖非常怀疑他在网上看了些什么小道新闻，语气轻松地解释，“就是脚扭了一下，别的问题不大。”
    李若川仍不放心：“……我过去看看吧。”
    唐湖进组以后的私人时间不多，每天训练完就直接睡了，了解动向只能去找通稿和采访，但媒体用词一个比一个玄乎，什么高空坠落、钢架坍塌，再配上几张一片狼藉的现场照片，胆战心惊。
    环境都已经这样了，人怎么可能没事？
    唐湖推辞不过，只好搬出工作借口：“来什么来，你不上班了？你不上班公司还有谁挣钱？”
    “明天晚上过去，第二天上午回，耽误不了什么事。”李若川仍然坚持，想了想又补充，“其他人都在忙，也腾不出时间，就我能过去了。”
    唐湖听他这么说，思索片刻才点头：“那就过来吧，记得给我带点吃的……还是别带，好不容易练出来的肌肉，不能两顿给吃没了。”
    其实担心吃胖也有对策，系统空间里有个神技能叫做[百吃不胖]，兑换之后就不用担心身材问题，但如果她接到一个需要发胖的角色，那无论如何也演不了，所以才没有兑换。
    李若川松口气，声音才恢复正常：“那我收拾一下，明天下午应该就到了。”
    ……
    唐湖在医院住过一夜，第二天没觉得身上有明显不适，就办了出院手续，返回酒店休息。
    深夜时分，有人在客房外轻轻敲门。
    唐湖正坐在客厅里，闻言扬声回复：“不需要特殊服务！不收快递！水表在外面！”
    李若川：“……是我。”
    “我没锁门，你直接进来吧。”唐湖边笑边开口，坐在地毯上拉伸肌肉。
    ‘容歌’的文戏不多，登场就是花式暴打男主的武戏，主要剧情是将腿翘过头顶揍男主，或者持一把红纸伞单手揍男主，还必须揍得漂亮。
    李若川风尘仆仆地推门进来，见她还在压腿，放下手里的营养品：“怎么受伤了也不休息一下，这样好得更慢。”
    “已经有点消肿了，后天就得回去接着训练，不然赶不上拍摄进度。”唐湖看见他拎的东西，遗憾地摇头，“你们怎么买的都是高钙牛奶，没有新意，我一个人能喝的完么。”
    这东西简直是探望病人的首选好礼，不管适不适合病人，也不管喝不喝的下，反正买就是了。
    “还有谁买了？”
    李若川放下牛奶箱，坐在沙发上打量她。
    除了脚踝处缠着绷带以外，没看见她身上有明显的伤痕，只是散发出一股红花油的味道，像另类的香水。
    唐湖指了指门口那两箱牛奶：“雅雅和二乔，他们俩都有工作过不来，所以寄了快递。”
    尤雅雅正在鼓捣服装品牌，二乔拿了影帝后采访就没断过，听说她受伤以后就送了东西，结果两个人还送重合了。
    李若川默默看了一眼玄关处，沉默半天，总算说出一句：“要是我送你跳舞毯，你也没法站起来蹦啊……”
    唐湖猛地抬头望过来，脸上的震惊久久不散：“可以啊，想不到你现在学会吐槽我了……”
    小李同志从小拿霸道总裁的标准要求自己，而当一个合格的总裁，不光要体现在穿衣打扮，用词也必须讲究，如果换做后者的画风，估计满屋子老总得笑抽过去。
    “天凉了，让王氏破产吧。”
    ——乍听起来虽然没什么逻辑，但也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可怕。
    “嘿，我今天出门一看天凉了，您猜后来怎么着？王氏破产啦！”
    ——若是这样说，那就是个不着调的相声演员了。
    “我会的还多呢。”李若川看见桌上有果篮，拿起水果刀，“给你削个苹果吧。”
    他小心地划开苹果皮，垂下的眼睫毛茸茸的，跟画出来的一样。
    “行。”唐湖凝神盯了他片刻，顺手打开电视，“雅雅的新戏好像上了，我看看怎么样。”
    今年的电视剧上星要求不算严格，古装戏拍出来也好卖，所以《长安食肆》拍完不到一年就顺利开播，不会一压好几年。
    只是撞上同档期同卫视的《武则天别传》，所以没赶上晚八点的黄金档，而是放到晚十点，肯定会影响收视率。
    李若川左手修长的五指扣着苹果，抬头扫了一眼屏幕：“上周首播，首集收视率……我听说并不高，好像只有0.3还是0.5来着，《武则天》破一了。”
    互联网还未流行的年代，家家户户只有电视，《武林x传》《雍正x朝》《大x门》等作品的历史收视率均破了10%，但自从网络分流后，电视剧就很难打出这样的好成绩。
    首播《长安》的桂圆卫视算是国内所有电视台中收视较高的，卖给这家的电视剧收视率不破一都见不得人，《长安》的男女主演均是流量担当，现在的成绩的确不能说好。
    在业内眼里，尤雅雅放着《武则天》不拍，挑了个注定会扑街的剧本，纯属不会接戏。
    “实在不行咱们买收视率，疯狂营销，总能吸引点小鱼小虾去看。”
    唐湖勉强笑了笑，突然垮下脸：“……哪儿还有钱买收视率啊，地主家都快揭不开锅了，我看看现在的收视怎么样，再这么下去，不被腰斩都是万幸了。”
    她破罐破摔地拿出手机查了查现在的收视率，看到报表数字，突然愣住：“……这不是已经破一了吗？！”
    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长安食肆》在开播一周后收视率翻了三番，成为寒假档的最大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