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宫格里的辣椒沸腾翻滚, 热雾升腾，连对面的人都看不真切。
    唐湖吃到一半才发现缺了个人，扯了下尤雅雅的衣摆：“秋澄呢？”
    按照剧本大致走向，他跳江以后应该是从其他地方上岸, 然后去给另一支队伍搞破坏，怎么没跟他们一起回来？
    “……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尤雅雅赶紧把青笋片塞进嘴里，目光担忧而迷离的盯着火锅。
    她这几天不能吃辣，于是先拿了一大碗清水把菜上的辣油涮干净, 仍然觉得不太过瘾。
    唐湖轻咳一声提醒：“我觉得你在表达关心的时候放下筷子会更有说服力，也不要老盯着锅里看, 难道秋澄掉火锅里了吗？”
    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吃, 她们是来上节目宣传电影的，队友都不知道掉哪里去了，还宣传个什么劲儿啊！
    说话间, 一只湿淋淋的手推开拍摄房间的大门，身后还跟着摄像师。
    “各位哥哥姐姐, 你们真的不要我了么……”
    秋澄撑着门框大口喘气, 汗水浸得头发都湿了，看见屋内众人吃着火锅唱着歌, 更加委屈。
    他当了半天卧底, 不光没有成功阻止对手，想回集合点时还花光了活动资金, 就差当街卖身凑路费, 最后被所有人遗忘。
    唐湖顿时笑得幸灾乐祸, 和尤雅雅往旁边挪了挪，腾出左一个人的地方：“回来就好，人类的未来究竟如何，全看这一顿饭了。”
    不过等到秋澄回来，她环顾四周热闹的气氛，觉得还是少了点什么，一句话差点脱口而出。
    ‘……你哥呢？’
    还好出口之前想起还有摄像机盯着，于是作罢。
    李若川虽然和娱乐圈关系匪浅，不过主要是做幕后工作的，平时拍戏宣传都没他什么事，此刻自然不会在场，再说让一个时时刻刻不忘装逼的霸道总裁满世界乱跑，那也太不优雅了。
    只是唐湖认识的朋友几乎都在这里，堪称内部聚会，少一个人总觉得差点意思，只好摆正心态做节目。
    有了乔乐仪加入，造梗就变得容易多了，不过再怎么玩也改变不了鸟毛大王计划失败的结局，不光未能消灭人类，还没有将所有的九宫格变成鸳鸯锅。
    ——非常正能量，符合社会主义价值观。
    七位嘉宾又拍到凌晨一点多才收工，不光他们出了一身汗，扛着机器跑了一天的摄像大哥照样累得腿软，结束后跟工作人员互相鞠躬道谢，才集体返回酒店。
    唐湖顶着一身火锅味推开房门，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甩掉鞋子趴在床上装尸体。
    真人秀上所谓的明星暴露本性，其实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表演，面对镜头，脑子里永远要绷着一根弦。
    只不过有的人演得好，有的人演砸了而已。
    唐湖没有太多感慨人性真实的空闲时间，这期节目录完以后也不能直接回家，还得去参加《没路相逢》的上映活动。
    先去各个大学的校园逛一圈，然后是一二线城市的电影院线见面会，最后是首映礼，气氛热闹的堪比群口相声，上映前一个月的线下宣传期总算没有浪费。
    ……
    另一厢，众人录制的这期《王者任务》终于在茄子台播放。
    几个人玩梗的片段都保留下来，尤雅雅和秋澄从互相扶持到反目的桥段剪辑节奏也不错，水雾迷蒙的江面之上晃着一艘孤零零的小船，一人含泪开枪，另一人绝望跳水，从此形同陌路。
    ——虐不虐？就问你虐不虐！
    节目质量有保证，而且播出时距离电影上映恰巧一周，时间卡的正好，不花钱都能在热搜上看见《没路》演员的相关信息。
    【王者任务乔乐仪】
    【鸟毛大王只吃鸳鸯锅】
    【秋澄尤雅雅】
    乔乐仪作为空降嘉宾，去节目里刷了个存在感就回来了，随后霸占热搜榜的是尤雅雅和秋澄，而且点进话题一看，居然还有粉丝因此起了争执。
    【奶瓶儿：尤雅雅也太过分了吧！居然在节目上让秋澄背她！】
    【初遇心动：严重同意，真不知道她怎么好意思提出这种要求的？还以为自己真是小公主啊谁都得让着？】
    【橙家姐姐：而且两人在水面对峙那段二秋都求她了，她居然还下手开枪！要不是她逼的，秋澄能直接跳进水里吗？】
    话题下俨然成了大型心疼表演现场。
    世界上总有一种粉丝，可以将一个二十岁的成年偶像当做大龄巨婴来心疼，操心操得不是亲妈，胜似亲妈，以为偶像碰到一点委屈就会立刻玻璃心破碎而当场抽过去。
    此类言论以微博为中心，更向着其他网络社区辐射。
    天涯论坛。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初恋妹妹是绿茶白莲婊吗？？？》
    【一只橙子：平常装什么不食人间烟火，一上节目就露馅了吧，她就是个一把年纪还装嫩的老货，看见比她年轻的秋澄弟弟就忍不住贴过去！
    都二十二岁的老女人了笑起来还捂着嘴，也就骗骗秋澄这样没怎么接触娱乐圈的新人，真在圈子里打拼时间长的谁不知道她婊啊？
    尤雅雅以前还被人拍下被已婚男星开车送回学校，而且坐的还是副驾驶，注意这个重点，人家都结婚了你还坐副驾驶，这是一个有家教的女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图片]】
    【noel：lz尬黑也要遵守基本法，那是她一起拍戏的搭档，男方都四十八岁了，两个人在戏里演父女好么！】
    【一只橙子：一起拍过戏就可以坐副驾驶吗？除了女朋友，坐男人副驾驶的都是狐狸精，望周知。】
    【小兔兔：楼主分析的有道理，尤雅雅都这么老了还不知检点，不是勾搭老的就是勾搭小的，吃嫩草真恶心，而且她明明和周亦阡一起拍过戏了还来撩别人，要不要脸？】
    【顾苗：老货就是饥渴，怕自己没人要了赶紧抓住个小鲜肉使劲蹭热度，让她赶紧去死吧。】
    ……你们分析的这么有道理，还想让别人说什么？
    唐湖知道这个消息时已经是这两人上热搜的第二天，还是《没路》的宣传部门通过经纪人告诉她的。
    炒作基本法有云：黑料比什么传得都快，出现一条以后买十条正能量通稿也补不回来。
    电影上映前夕出现演员个人的负.面.新.闻，整个宣传团队顿时焦头烂额，虽然这种言论只是极少的一部分，远远没有唐湖曾经的视频门闹得大，也必须尽快解决。
    幸好几位主演正在b市做宣传，跟公关部门接触也方便，大家便约了个时间一起吃顿饭，商量如何回应。
    全鸭季餐厅。
    这是家专做烤鸭的馆子，装潢有些四合院的风格，别致而闹中取静，也提供虾饺等港式点心。
    唐湖不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谈正事，不过最近这段大家时间都挺紧张，也只有晚餐时间才能争分夺秒的见个面。
    22岁的老女人和备受欺凌的傻弟弟也来了，加上几家经纪人跟宣发组负责人，将包厢挤得满满当当。
    唐湖坐下后没来得及点菜，看着经纪人递来的平板，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又是白莲又是绿茶的，品种还挺丰富。”
    节目组保留秋澄背着尤雅雅走路的那段镜头，本来是想造成后期两人从扶持到反目的反差，不料阴差阳错给了某些粉丝发挥恶意的机会。
    单看网上这些言论，就知道全世界最资深的鉴婊达人共一石，这群生物便可独占八斗。
    秋澄坐在包厢外侧，听她开口，脸色立刻僵了几分：“这……”
    骂人的是他的粉丝群“橙子”，哪怕有黑粉混进去煽风点火也难以分辨，所以让他愈发难办。
    大部分时候，明星和明星之间都不会结仇，却很有可能因为两家粉丝掐得凶而渐渐疏远。
    问题在于，这到底有什么好掐的？
    秋澄尴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出心底最深的疑惑：“——这也能掐起来？”
    唐湖嗤笑：“那当然了，你永远不知道闲得蛋疼的某些网友能竖什么靶子打，你的粉丝群平均年龄好像才十五岁，当然能对一个虚岁二十二的大学生骂一句‘老女人’。”
    秋澄抬手捂脸，从指缝里偷偷瞄一眼沉默不语的尤雅雅，不敢跟她搭讪，只好不断问唐湖问题：“湖姐，是郑山卿那边干的吧？”
    求求你了，一定要说“是”！
    “我怎么知道？”
    唐湖残忍打碎他的幻想：“薪月公关部在没有利益纠纷的情况下不可能永远盯着我们，不过我还以为最先被黑的会是乔乐仪，或者找个女文青写篇‘木远导演，我爱你’的公众号文章呢……”
    她知道郑山卿一直派人盯着这边，但也不会一有风吹草动就以为是对家陷害。
    不过没想到在这关头尤雅雅会第一个被骂上热搜，如果真有干系，难道是薪月深知她撬不动，所以换了个人下手？
    木远导演膝盖中箭：“……我就是来作陪的，最近还要筹划新戏，明天去大凉山取景，再这样直接走人了。”
    “阿湖，你怎么看？”
    尤雅雅焦躁地皱起眉头：“我经纪人说这种可回应可不回应的事，让我装不知道，等风波过去，但我就怕如果没有及时制止，连家里那点事情都能他们被翻出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论起明星人设崩坏，起因往往是一件很小的事，所谓阴沟里翻船就是如此，她现在还没成功转型，仙女形象崩了事业也会受影响。
    唐湖刚要回答，包厢门口传来声响。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你们在说什么？”
    李若川推开房门，从外面带进一身暑气。
    《没路相逢》是明远影业担任主要出品的第一部电影，还负责了全部宣发，所以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差错，现在主演黑料缠身，哪怕只上了一天热搜也得谨慎处理。
    然而他一进来，最先想到的却是……唐湖瘦了。
    她低头趴在桌上，能看见t恤下后脊骨骼的浅浅凸起，哪怕不是刻意减肥，接连跑了十几个城市的运动量也相当于马拉松了。
    唐湖抬头，懒懒地从桌上爬起来：“帮人参谋如何危机公关，本来不该我干的事落到我头上，怎么也得多给点片酬吧？”
    话虽如此，初恋妹妹这块招牌绝对不能砸了。
    她在《没路》里只是配角，不至于爆出点黑料就决定票房生死，不过现在属于图南影视的重要合作艺人，而且还有一部《长安食肆》没播，得考虑长远的形象经营。
    危机公关若是处理得好，更容易逆风翻盘。
    李若川拉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我来的时候听助理说了一点，几家公关没有回应思路吗？”
    “你自己看看，一眨眼还以为自己梦回大清了。”
    唐湖把ipad推过去，腾出手拿筷子，先夹了一筷爽口的凉菜放在盘子里。
    尤雅雅不是第一次跟偶像明星互动，却是第一次被批得这么狠，五成原因是秋澄的偏激女友粉占比高，另外五成则是年龄。
    以前互动的那些明星年龄都比她大，但在《王者任务》的节目设定里，秋澄才是年纪最小的那个，尤雅雅便自觉担任了“姐姐”这个形象。
    人设演得太自然，以至于大部分人都忘记了两人的真实年龄差只有一岁多点，为粉丝提供了开喷理由。
    这还只是节目效果，如果两人真传出绯闻，绝对会被某些热心维护社会风气的人骂一句“老牛吃嫩草”。
    不过若是老夫少妻，就能美滋滋的调侃一句“一树梨花压海棠”。
    整个社会的大环境就是如此，对女人的年龄要求苛刻到了一定程度，最广为流传的观点，便是那句“女人三十豆腐渣”。
    总有一批人不遗余力的制造年龄恐慌，告诉你一过十八人生立刻贬值，二十五岁以后嫁不出去就挑不到什么好的，三十岁的老货有人要就不错了。
    时间一长，居然还真有一些没长叽叽的生物跟风信了这套。
    然而她们上钩之后，并未趁着年轻拼搏出一番事业，而是在自己还没贬值的时候尽情享受年龄优越感，对着三十岁的老货肆意调侃辱骂，仿佛看不到明天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尤雅雅阴冷地笑了一声：“我被黑过那么多次，还是第一次栽在这种事情上。”
    年岁渐长，怎么值得被羞辱了？
    “淡定，你看我爆出视频的时候还被说过技术好，那又怎么样，难道被人说技术不好才开心吗？”唐湖吃了口凉拌木耳，“能用这种逻辑骂人的只能暴露自己根本没有性.生活，说你老女人估计也是觉得自己活不过二十岁吧。”
    “……”
    尤雅雅端起酸梅汤浅浅啜饮，给自己顺气：“阿湖，本来我挺生气的，一听你嘴巴这么毒，顿时觉得对方还有点可怜。”
    “好说，不过这种大实话不能发微博，明面上咱们还要讲道理，骂街的事情交给小号就行了。”唐湖阴险地咬住筷子。
    想帮尤雅雅从现在的骂战中脱身，而且不能影响到秋澄的人气，要挑战的不是某些粉丝，而是“女人上了年纪就不配去撩”这个根深蒂固的观念。
    餐桌对面，李若川已经看完了来龙去脉，狭长的凤眼里写满大大的疑惑：“年龄这点还可以理解，但坐副驾也能成为被黑的原因吗？”
    “怎么不能了，世上的狐狸精判定方式有很多种，我还见过有姑娘因为自己男朋友帮陌生路人拧了瓶盖就大骂对方勾引她男人的呢。”
    根据乘车礼仪，当驾驶员是车主时，乘客坐在后排座位反而是不尊重人的表现，代表完全把车主当成司机用了。
    可要是有脱单男性负责开车，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不管有没有聊骚，坐副驾又成了想当小三的潜台词。
    于是有网友总结过乘客属性：“坐副驾驶的，是狐狸精；坐后排的，是不尊重司机；趴挡风玻璃的，是成龙；坐车顶上的，是印度阿三；躺车底下的，是歌手阿杜。”
    若是溥仪知道了，也得垂死病中惊坐起大喊一声：“朕的大清没亡！”
    李若川难以理解地叹了口气，突然想起来一个八卦：“诸美电器的顾总就是女的，坐男秘书的车回家的时候那个属下的女朋友好像就很不高兴，缠着秘书去跟顾总提意见。”
    “然后呢？”
    “顾总就把那个秘书开了。”
    唐湖沉默片刻：“……干得漂亮，但我又不能把那些刷话题的粉丝开除。”
    想到这里，她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雅雅啊，你以后还是遵守一下新时代的妇道吧，比如当你与非恋人关系的男性同乘一车时，应自觉钻进后备箱，免得被人误会。”
    尤雅雅平静地推开她的手：“知道了，我从现在就开始练瑜伽。”
    调侃归调侃，聊过半天，唐湖心里其实多少有了对策。
    “现在有意见的大多是粉丝，不过你是流量小花里的一线，哪怕没有郑山卿，也少不了其他人想整你。”她撑着下巴，“咱们先不管到底是谁干的，也别管那些粉丝怎么想，而是争取正常人发声。”
    因为年纪，因为上车坐哪里，当这些事情集中在一个女性公众人物身上时就成了不可饶恕的黑点。
    可笑吗？
    正常人当然觉得有毛病，无奈有些人掐得乐此不疲。
    唐湖看了一眼几次想要开口的秋澄，漫不经心道：“哪怕不是你那些粉丝，被这种观点洗脑的人也会另选一个幸运明星来骂，现在都是一个公司的，你们明白谁是自家人就好。”
    外界言论好澄清，最难的是不要被一些不知道是不是粉丝的言论影响自家人的关系，否则不是让对手看笑话吗？
    她提醒过两人，见服务生将餐点端上来，于是埋头开吃。
    招牌烤鸭皮脆而不腻，鸭肉也细腻可口，沾上甜面酱后用几近透明的薄饼卷起来，一口能咬出几种复杂的香味，搭配其他的港式点心也不错。
    等吃完南北融合的一餐，两边的经纪人也跟公关顺着这个思路商量出了合适的解释。
    【@秋澄v：感谢#王者任务#的几位前辈哥哥从前那么包容我，也让我明白该如何包容别人，节目期间，@尤雅雅虽然有些晕车，但坚持完成全程录制，她的坚强同样让我有所成长，谢谢他们，也谢谢一直陪我成长的你们。】
    这种事情必须男方先回应，女方一旦开口，被扣个“倒贴”的帽子就糟了。
    不过一番话说得也巧，把尤雅雅当成前辈给她抬了身价，又不至于太过暧昧，最后还不忘感谢粉丝，换个主语就能直接用在《感动华夏》的领奖词上。
    总不能一有粉丝说了点不合心意的话，不管三七二十一开除粉籍，要是什么事情都能甩锅给别人，那公关也太好当了。
    最重要的是，秋澄在微博里间接点明自己不会永远只维持“弟弟”人设，以后同样会成长，说不定某天就会成为粉丝口中的“老男人”，用的好，估计还能为以后的转型打下基础。
    同样想卖流量，吸引一群为你每一次成长而鼓掌祝贺的粉丝，和吸引一帮闲着没事只会在网上掐架谩骂ps对家遗照的垃圾，有本质上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