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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大业未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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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闻毕再遇除乱立功的欢喜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苍凉.辛弃疾举起面前酒杯,示意刘弢尽了此杯,一阵清风吹过,辛弃疾忽感遍体生风,寒气透骨,不觉激伶伶打了个寒颤,酒浆甫一入喉,却又逆咳而出,都吐在桌前地下.低眉一看,吐出的酒水中已带了血丝.刘弢见之大惊,忙起身道:”稼轩公,你怎么了?”辛弃疾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事,老/毛病了.只是今天倒也奇怪,初秋的风该当清爽怡人才是,怎地会这么冷?”刘弢大奇,心道:”今日艳阳高照,适才只不过一阵微风而已,怎么会冷?”胸中颇不放心,伸出手去,便为辛弃疾把脉.辛弃疾奇道:”原来先生还精于医道!”刘弢道:”略通毛皮而已.”看辛弃疾还欲开口,便摇摇手,示意他不可说话.辛弃疾微微一笑,闭上了口唇.刘弢扶脉有顷,默不作声,忽而换过了一只手再为辛弃疾把脉,脸色渐转凝重.过得许久,方放开了辛弃疾的手腕.
    辛弃疾展颜笑道:”刘先生,你看我这脉象可有大碍?”刘弢不答:”反问道:”一年多前,稼轩公是不是与什么人交过手,以至于伤了肺叶?”辛弃疾动容道:”先生当真神人也!先前是有一班金贼企图行刺于我,后被我杀退.但因敌在暗,我在明,难以提防,背心上还是中了贼子一箭,确是伤了肺叶.”刘弢点头道:”这就是了,伤及肺叶,必导致咳血.不过,你若安心休养,不动意气,该当早已痊愈才是;但是你却至今未愈,那是为何?”辛弃疾闻言愕然,反问道:”这我怎么会知道?”刘弢深深地望了辛弃疾一眼,摇头道:”不,你知道的.方才我搭你的脉象,密而不稳,既紧且燥.重病之人不该有这么强的脉息,那是你气血难平,心火过旺之故.如今你已辞官回乡,却还心系天下,为前线战事忽喜忽忧.诸事劳心,不静下心来细细调养,如何得以痊愈?”辛弃疾哑然失笑,道:”原来是这个缘故,我还以为是年老体衰,挡不得刀箭之伤了呢.”刘弢面色庄重,正色道:”稼轩公虽年过五十,但是习武之人体质要过于常人,单单受了箭创并无大碍,只需投以药石,再静心调养即可.只是……不过……”辛弃疾见刘弢突然变得吞吞吐吐,心下微觉奇怪,问道:”不过什么?”刘弢眉头深锁,续道:”不过,箭伤只是一个诱因,真正的病因却早已潜伏在稼轩公的心里.”辛弃疾呆了片刻,面上隐隐浮出了一丝苦笑,叹道:”刘先生,您说得是.”刘弢缓缓续道:”心病还须心药医,若能将国事家事尽数抛在一边,心若浮云,无所牵挂,此疾自会慢慢痊愈.”辛弃疾望了刘弢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天,喃喃道:”心若浮云,无牵无挂.”刘弢点头.辛弃疾微微摇头,道:”心若浮云,无牵无挂.你觉得我能做到么?试问先生您做得到么?”刘弢怔了一怔,无言以对,亦黯然摇头.
    刘弢所言不差,辛弃疾以抗金大业为己任,以天下大事为己忧,南渡至今数十载,壮志终不得展,那一股沉郁之气早已深植心底,只是他武艺精熟,体质过人,一时不至发作而已.自中了龙延常的暗箭,外邪入侵,心火便一发而不可收,终至每况愈下.要让他将抗金大业及天下大事尽数抛开不顾,却是绝无可能之事.
    两人默然良久,辛弃疾方道:”这么说来,我这个病已是无药可医了么?”刘弢勉强笑道:”那倒不是,只是稼轩公放不下执着,便需多费一番周折罢了.取纸笔来,我开几味药,稼轩公依方按时服用,半年左右便得愈可.”辛弃疾回首唤道:”娥儿,取纸笔来.”不多时,辛小娥捧了文房四宝款款走来,在桌上放了,对刘弢福了一福,自立在一旁.刘弢提起竹笔,凝神思索片刻,在纸上写了几味药,复将药方递于辛小娥,道:”依这方子,为令尊取药.”辛小娥点头,双手接过了药方.刘弢站起身来,拱手道:”稼轩公有恙在身,刘某不便再行打扰,这便告辞.日后有暇,当再来拜访.”辛弃疾起身,愕然道:”那怎么行!先生远道而来,我还未尽地主之谊,怎地便走?”再三挽留,刘弢只是摇头,唤过随行的童子,便欲起行.辛弃疾挽留不得,便转头对辛小娥道:”娥儿,把为父的拐杖取来,我且送刘先生一程.”刘弢忙回身按住辛弃疾,道:”这个使不得,稼轩公保养身体要紧,无需相送.”辛弃疾也自感身躯沉重,只得道:”也罢,娥儿,你代为父送刘先生出去吧.”辛小娥点头答应.
    刘弢出了竹林,着童子将代足的青驴牵过,回身对辛小娥道:”就送到这里吧,回去照顾令尊要紧.”辛小娥道:”我爹爹这个病当真难以痊愈吗?”刘弢叹道:”令尊这个病……”说到这里,终觉难以启齿,遂摇了摇头,便欲动身.辛小娥虽称不上心思灵动,却也瞧得出刘弢似有难言之隐,忙唤道:”刘伯伯请且留步.”刘弢回过身来,辛小娥问道:”刘伯伯,刚才您和我父亲谈话,我也听到了三五成.您说我父亲若依方服药,半年后便可痊愈,这是真的么?”刘弢瞧着辛小娥满心急切的摸样,叹了一声,默然不语.隔了半晌,方缓缓道:”令尊这个病乃是心疾,投以药石,只能延缓其发作,终治不得根本.只有……只有不动意气,才是养生之道.”辛小娥闻言大惊,垂泪道:”那家父的病岂不是无法治愈了么?”刘弢见状亦为之恻然,忙摇手道:”那倒不是,刘某有一计,可保稼轩公无恙.”辛小娥擦了擦眼角泪水,抬眼望着刘弢.刘弢放低了声音,道:”日后宋军战况,胜则告知令尊,败则万不可让令尊得知,朝中大事亦然.一句话,只报喜,不报忧.令尊没了国事烦心,时日一久,自当痊愈.”辛小娥面上泪痕未干,闻言不觉又破涕为笑烨.
    刘弢瞧着辛小娥带雨梨花一般的面庞,胸中忽感一阵愧疚,觉得欺骗这么一个天真无邪的姑娘着实不该,可若据实相告,却又怕辛小娥万难承受,兀立许久,仍是悄然一声轻叹.转身正欲跨上驴背,忽然听得竹林中有人长声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大丈夫死则死耳,隐瞒何为?”话音刚落,一声清咳,辛弃疾扶着拐杖,颤巍巍地出现在林边,清癯的面上隐隐浮出了一丝刚毅之气.仿佛他不再是一个重病缠身的老人,而又成了当年那位轻骑犯敌,视五万金贼如草芥的英雄豪杰.
    刘弢望着辛弃疾,胸中大感酸痛,拱了拱手,勉强笑道:”稼轩公将生死置之度外,真乃大丈夫本色,刘某自叹弗如.”辛弃疾扶杖上前,执了刘弢双手,笑道:”临别无以为赠,辛某当赋词一首,送先生远行.”顿了一顿,长声吟道:”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余事且加餐.浮天送水无穷路,带雨云埋一半山;古今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刘弢胸中感慨万千,长躬到地为谢,直起身来,目中已带了泪光.
    两人拱手作别,刘弢跨上驴背,逶迤奔北而去,数番引颈回望,却见辛弃疾仍扶杖立于竹林之外,面上豪气依旧,只是身形中已带了种说不出的疲惫之态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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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再遇不告而别,出得城郭,勉强压下胸中凄凉,向淮南急赶.到了吁胎,金军果然不曾来犯,只是回营后郭倪的一番训斥却是少不得的.毕再遇擅离职守,犯下大错,但逼死吴曦,平定了川中乱局,立下的功劳远远要大于过失.再加上他毕竟是韩佗胄的人,一旁又有陈孝庆代为说情,郭倪也不好拿他怎样,训斥了一顿便即了事.
    两人退出郭倪大帐,陈孝庆眉花眼笑地道:”毕兄弟,真有你的!没想到你这么快便平定了川中之乱,害的我白白担心了这么多天.呵呵,这次你的功劳可大啦,日后韩丞相少不得再有嘉奖,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毕再遇面上却毫无喜色,摇头叹道:”何喜之有?叛军虽已归附,但毕竟是我逼死了结义兄长.当年我三人立下誓言,誓约甘苦同当,生死与共.没想到……大哥被二哥逼得自杀;二哥又被我逼得自尽而亡……”愈说胸中愈加难过,便收住了口默然而立.陈孝庆连忙劝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吴曦那厮谋叛在先,逼死结义兄长于后,乃不忠不义之辈,跟这种人还讲什么兄弟情分?虽然是你逼得他自杀,但也是为了替你杨大哥报仇.你做的很对,又何需自责?”毕再遇想起吴曦的满腔雄心,胸中酸涩,但这番话如何能在陈孝庆面前说出口?只有恻然不语.陈孝庆看他意气消沉,知他心中难过,但一时也无可劝慰,只得道:”罢了罢了,咱们不谈这个,今日你远道而回,为兄做东,替兄弟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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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颜纲的两万五千军马屯于吁胎西北,离宋军不过十里.双方对峙了月余,却一直未曾交手.偶有小股巡骑互相撞见,也只是远远地放上几箭便即了事.毕再遇知金兵已无力南侵,如此僵持不去,只不过藉以向宋军施压而已.毕再遇数次提议,请郭倪下令主动出击,但郭倪接了丘崈密令,等待和议结果,不得主动向金军挑衅,再加上他对完颜纲也着实有几分惧怕,自然不肯答应出兵.毕再遇请战不得,只有徒呼奈何.
    这一日毕再遇起得身来,正坐在帐中纳闷,一名护卫大步入内,拱手道:”大人,营外一个读书人前来求见,说是大人的旧识,姓刘.”毕再遇愕了一愕,自语道:”姓刘?莫非是刘弢刘先生?”急忙赶到营门处,凝目望处,只见一个身着青袍的中年人负手而立,正往金营方向眺望,果然便是刘弢.
    得见故人,毕再遇胸中欢喜,急步奔到刘弢身边,笑道:”果真是刘先生,快请入账一叙.”刘弢见是毕再遇亲自出迎,便含笑点了点头,随毕再遇进了营门.
    两人入账坐了,毕再遇着亲兵奉上茶水,方动问道:”现下宋金交战,韩丞相必然日理万机,早晚都要先生出谋画策,先生怎地还有空闲来此?难道是韩丞相令您来察看军情?”他还不知刘弢已离韩佗胄而去,是以才有此一问.刘弢黯然摇了摇头,道:”自北伐诏下之日,我便已不在韩丞相身边了.”毕再遇大为愕然,不由问道:”刘先生,您不是一直都在盼着皇上下令北伐么?为什么……?”刘弢涩然一笑,叹道:”是啊,刘某追随韩丞相十年,盼的就是大军北上,收复国土,重振我大宋国威.但是……但是如今做到了么?”毕再遇亦长叹一声,黯然摇头.刘弢接着道:”韩丞相愈来愈刚愎自用,我三番数次苦苦相劝,他只是不听.言已尽,情已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嘿嘿,他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个韩佗胄了.我再留在韩相身边也已毫无益处,索性便辞了出来,周游四方,倒也落得个逍遥自在.”毕再遇在京师时也曾亲见韩佗胄对刘弢相待日薄,刘弢不满韩佗胄所为,苦劝不得,又不得韩佗胄以礼相待,故抽身而去.这也原在毕再遇意料之内,只是没想到竟会这般快罢了.
    相对良久,毕再遇方道:”韩丞相身居显职,脾气见长也是情理之常.刘先生既不愿待在韩相身侧,求个外任便是,却何苦遁归山野?放着这一身才学不用,岂不可惜!”刘弢微微笑道:”韩丞相与我相交十年,最终还是这般相待,大宋官场又怎能容得下我刘某?”双袖一拂,又道:”如今刘某以松为友,以琴为伴,何等逍遥自在.”毕再遇摇头道:”逍遥自在?只怕不见得吧.刘先生若非放不下国家大事,又何必专程赶到前线来?”刘弢不答,隔了片刻,方缓缓道:”我此番前来,并非放不下军国大事,而是另有他故.”毕再遇不解,便问道:”那先生此来却是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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