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数日,又有一道诏命颁下,却如晴天霹雳,将辛弃疾等人都惊得呆了。睍莼璩伤诏命中令武翼大夫毕再遇统领镇江府新军进至扬州,归扬州府都统制陈孝庆节制,辛弃疾却改为隆兴知府,即日赴任。
陆游正满怀希望地等候和辛弃疾一同渡江北上,听了这样一道诏命,茫然之余,不免怒气填胸,连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正值出兵之时,却要将稼轩公调往隆兴,用意何在?”辛弃疾胸中亦一片悲凉,勉强将悲痛之意压下,缓缓道:“郑贾正应求死鼠,叶公岂是真好龙?韩丞相,你太令辛某失望了!嘿嘿,想不到我辛弃疾数十年苦心守候,到头来却还是春梦一场!”说到这里,忽觉胸口一阵烦恶,喉头一甜,几乎便要吐出血来。他情知道不妙,忙用袍袖遮在口上。轻轻咳嗽两声,方转向毕再遇,淡淡道:“吾辈年华已去,该是你们年轻人为国出力的时候了。”
毕再遇万万料不到韩佗胄竟然不许辛弃疾率军北上。忿瞒之下,大声叫道:“我这便去见韩丞相,求他请皇上收回成命。”辛弃疾轻轻摇头,道:“傻孩子,别尽说傻话了。日后你率兵与金人作战,可要千万小心,切不可鲁莽行事。”毕再遇含泪点头,道:“是,小婿明白。”辛弃疾又转向陆游,苦笑道:“放翁兄,看来辛某今番可要食言了。”陆游心中难过之至,勉强抑住目中泪水,颤声道:“我知道,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
毕再遇看两人神色惨然,心下也不自禁地代为难过,但左右也无可宽慰,只得告辞而出。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家房中,推门一看,却不禁一呆。原来辛小娥早已代他打点好了行装,黑铁刀及那一套黑甲,也都已擦得明光铮亮,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毕再遇愕然道:“辛妹,你……你已经知道了?”
辛小娥点点头,起身走到毕再遇面前,在他面上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忽而又将头上的那枚青玉钗拔了下来,交在毕再遇掌中。轻声道:“家里一切有我,你只需放心作战即可。”毕再遇胸中一酸,几乎便要流下泪来,忙强行忍住,只不住点头。辛小娥侧过头去,依偎在毕再遇胸前,两行珠泪已无声无息地滑下了面颊。她唯恐毕再遇发觉,忙举手拭了,强笑道:“但你可要记得,打了胜仗才能回来,若你打了败仗逃回家来,我一定还把你赶出门去。”毕再遇虽然满怀辛酸,听了这话却也忍俊不禁。当下挺起了胸膛,点头笑道:“好,我答应你。不打胜仗,绝不回家!”辛小娥抬头瞧着毕再遇满腔豪气的模样,如水般温柔的眼波中充满了爱怜和自豪。良久,方低声道:“这才是我的英雄夫君呢!”毕再遇不语,只低下头去,在辛小娥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印了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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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镇江城城北校场内旌旗招展,枪矛林立。数千新军俱肃立当场,等待毕再遇下令出征。毕再遇登上点将台,目光扫视着台下一排排昂首挺胸的宋兵,想到这些大好男儿即将跟随自己开往前线,浴血杀敌,便不禁心潮起涌,久久不能成语。
良久,毕再遇朗声道:“众位兄弟,自今日起,咱们便要开往扬州,随陈都统陈大人一同进讨金贼。许多年来,金贼一直视我大宋为鱼肉,视大宋子民如同草芥,侵我土地,杀我百姓,毁我田庐。靖康年间,更将徽钦二帝虏去,远囚塞北。我大宋凡有血性之男儿,莫不视之为奇耻大辱!当年岳元帅兵临朱仙镇,直逼汴京,眼看便可光复神州,重建我大宋声威。只可惜奸相秦桧当道,诬岳元帅为不忠,以至十年之功,废于一旦!”说到这里,毕再遇顿了一顿,复大声道:“今日幸蒙皇上圣明,有志恢复神州,我等方能继承岳元帅遗志,进军江北,以报还这百年之积怨。你们说,咱们该当如何?”台下陈世雄扬臂呼道:“不讨灭金狗,誓不还军!”数千名宋兵扬矛指天,齐声应道:“不讨灭金狗,誓不还军!”几千人齐声高呼,端得是声震云霄,气壮山河。
毕再遇见群情激昂,精神为之一振。待得众兵呼声停歇,又道:“现下金狗声势已大不如前,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仍然不可小觑。咱们此次出兵,必须怀有必死之心,方可战而胜之,明白么?”众军兵齐声应道:“明白!”声如雷鸣。毕再遇点点头,续道:“前方有人/流血拼命,后方也需有人保家卫国。这样吧,家中没有兄弟在的,不必随军出征。”几千宋兵面面相观,却无一人愿意站出队列。毕再遇见状,大声道:“家中无兄弟在的,踏前一步。这是军令,违令者,军法处置!”过了许久,方有数百名宋兵犹犹豫豫地站了出来。
毕再遇复令余下的四千许宋兵排好队形,又巡视一遍,方回身冲辛弃疾单膝跪下,朗声道:“毕再遇阅军已毕,请安抚使下令开拔。”辛弃疾站起身来,看着台下亲手调教出来的宋军,胸中气血翻涌,烦恶阵阵,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良久,烦恶渐去,便伸手将腰间的真钢宝剑取了下来,双手捧了,大声道:“毕再遇接剑。”毕再遇见状一惊,不由问道:“岳父大人,您这是……?”辛弃疾肃然道:“此剑曾跟随岳元帅转战千里,不知饮了多少金贼的鲜血。今日你领兵出战,正可执此剑尽斩金狗,复我大宋江山!”略停一停,稍稍放低了声音,语重心长地道:“老夫身在后方,远离前线。但如能听闻你执剑杀敌,复我国土,也就了无遗憾了!”毕再遇全身发热,胸中一阵激动,知道岳父大人此举不但是让自己继承岳元帅遗志,也有让自己去代他完成毕生宿愿之意。当即双膝跪倒,双手高举过顶,恭恭敬敬地接下了真钢宝剑,颤声道:“小婿领命!”
辛弃疾挽起了毕再遇,正要再叮嘱几句,突然胸口又是一阵烦恶,喉头一甜,几乎便要呕出血来。他连忙后退几步,手按心口,勉强将烦恶之感压下,道:“时辰已不早了,你们这就出发吧。”喉头干涩,嗓音已略带沙哑。毕再遇只道辛弃疾乃心情激动所至,不疑有他,遂躬身领命,转身下了高台。
台下早有许俊将毕再遇的黑马牵过,毕再遇跨上马背,又对辛弃疾行了半个军礼,这才拔剑在手,望天一指,喝道:“出发!”战鼓擂动,大旗飘扬。鼓乐声中,毕再遇领着许俊、陈世雄二将,率了那四千精兵,翻翻滚滚地出了校场,直奔扬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