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菲自垂花门口接到萧慈,简直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个又黑又瘦又憔悴的女孩子竟然是从前那个谈笑风生,自信明丽的女孩子。萧慈穿得倒还华丽,身边也跟了好几个婆子丫鬟,俨然是认真出门做客的样子,就是那样子,实在是让人疑虑。
萧慈见明菲打量她,坦然笑了笑,道:“是不是觉着我变了样子?不敢认了?”
明菲请她往里走,笑道:“有点儿。不过要论变样子,只怕我才是变得最厉害的那个吧?”
萧慈的目光落到明菲的肚腹上,目光微闪,道:“还不曾恭喜你,几个月了?”
明菲不自觉地温柔地摸了摸肚子道:“快五个月了,小家伙时不时地在里面动呢。”
“一定很累吧?”萧慈满脸的羡慕,自己比明菲还要大一些呢,人家都做娘了,自己还什么都不成。
“也不算,我身体很好,他也很乖,就没折腾着我。”明菲拉了萧慈的手道,“别光说我自己,原来不是说春天就要回来的,怎地一去这么久?又瘦成了这个样子?你总也不来,宋道长和我都记挂着你,就是亦青妹妹出阁前也专让人来打听你回来了没有,好请你去做客。”
萧慈轻描淡写地道:“家父重病了一场,差点没挺过去。你知道,我家里又没个兄长弟弟之类的可以依靠,自是有许多琐事要我去做。少不得耽搁了。”
明菲一时愣住。一个有钱的商人,却没有儿子,只有一个未出阁的女儿,饶是这个女儿再能干,在族人和同行眼中这家人也算是绝了户,又怎会轻易放过这个发财的机会?萧慈虽然说得轻巧,但明菲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她这段时间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想到此,明菲同情地拍拍萧慈的手:“如今令尊的病完全好了吧?”
萧慈欢快地一笑,略带了抱怨地道:“好了,不然我哪敢出来?入春以来就已经好转,只是经此一事,未免我和我娘日后吃苦受罪,他老人家再不肯娇惯我,硬逼着我去了好些地方,好生吃了一回苦头,简直不把我当女儿看!”
说话间二人一道进了花厅,分宾主坐下后,花婆子指挥着几个锦将新鲜瓜果、糕点、好茶奉上,不等明菲吩咐,殷勤地将萧慈带来的人领下去喝茶。
明菲极力推荐萧慈吃桃:“这是我陪嫁庄子上自己出产的,最是新鲜甘甜,老道长每日总要吃上一两个,就是清虚从来不爱果子的人也爱吃的。你尝尝若是喜欢,我让人给你送一篮子去。”
萧慈拿起一只桃来,笑道:“看着就挺好吃的。”有些犹豫地道:“老道长他们可还好?”
明菲听她的意思,似乎是还未曾去过天庆观,不由暗暗有些吃惊,笑道:“挺好的,只是经常记挂你罢了。稍后我要给老道长送饭,你若是有空,我们一起出去?”说完仔细打量萧慈的神情。
萧慈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随即又黯淡下来,轻轻摇头:“我刚回来,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萧慈当初对清虚怎样,明菲都是看在眼里的。按理分别了这大半年,她一到水城府,首先要去见的人就应该是清虚才对,可她不但没去,还不打算去,为的什么?看她的模样,应该不是对清虚失望了或者是什么的,问题大约还是出在她家里那边。
明明彼此有意,却因为一些事情给误了终身,明菲很为萧慈不值,便笑道:“什么事那么忙?推后一点点么?我好久没出门了,总也没人陪我,难得你今日来,陪陪我好不?”见萧慈要拒绝,嬉皮笑脸地道:“不就是忙着挣钱么?我正要求你帮忙镶嵌一套首饰,打两套头面送人,你就当是陪客户谈生意啦,好不好?”
萧慈被她逼得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点头:“要镶嵌什么样的首饰?先拿给我看看?”
明菲嗔道:“你这人真无趣,一说到这个就什么都不顾了。咱们先去送饭回来,我再拿给你看也不迟。”也不叫人取东西来给萧慈看,一迭声地吩咐厨房里赶紧收拾饭菜,外面备车。
萧慈有些发呆,良久方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一抹决然来。
待到了天庆观,萧慈有些踌躇,明菲怎容她退缩,拉了她的手便往里走。无涯看到萧慈,惊喜地道:“小萧,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萧慈笑道:“昨日刚到。大家都还好么?”
无涯唠唠叨叨地:“都好,都好,这些日子老道长总念叨了你,我们都以为你到其他地方发大财去了,再不肯回水城府来了呢。”
萧慈笑道:“我不是还有个铺子在这里么?迟早总要来的。”说话间进了后院,她情不自禁地四处张望,见四下里静悄悄的,不由失望起来,“老道长在做什么?”
“他在睡觉,还未起来。”后殿的大门突然被打开,却是一身青布道袍的清虚立在门口,眼神复杂地看着萧慈,半晌方笑道:“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萧慈定定地看着他,眼圈突然红了,微微侧过脸道:“跑生意的人,不是这个样子还能是什么样子?”
火药味十足。明菲明显感觉到萧慈握住她的那只手紧了一下,知道自己这趟没有来错,便松开萧慈的手,扶了金簪往里走:“无涯,帮我把老道长请起来。”
萧慈见明菲要走,忙扔下清虚快步上前拉住明菲:“我和你一道进去给老道长问安。”不住嘴地向无涯打听宋道士的事情,眼角也没瞟清虚一眼。
清虚暗自纳闷,默默跟在几人后面一道进了厅堂,皱着眉头盯着萧慈,萧慈只作不见。
“呀,萧丫头终于想起我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来了,真是不容易啊。”宋道士趿着鞋,装模作样地用袖子擦着根本没有的眼泪靠在小道童身上走出来,一双老眼先就在萧慈和清虚身上打了个来回,不露痕迹地朝明菲挤了挤眼。
萧慈赶紧上前扶着他,道:“我昨天才回来,您老人家的身体可还好么?”
“还好,还能活年把。”宋道士语不惊人死不休。
萧慈唬了一跳,笑道:“老小,老小,您老就爱说笑。”
宋道士道:“我可是说认真的。到时候还要你们帮我劝劝这个死心眼的小子呢。”
萧慈回头去看清虚,只见清虚已然红了眼圈,略微沉思片刻,转过头继续逗着宋道士笑。
几人说了不过一刻钟的话,宋道士便撵明菲:“赶紧回去,身子不便就不要出来乱跑,有事我自会让人过来叫你。”
萧慈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清虚突然道:“小萧,我请你买的药材怎么没送来?”
萧慈垂着头道:“我家里有事,实在忙不过来,忘了。”
清虚的脸突然变得铁青,恨恨地瞪着萧慈:“我一直在等你的药,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就忘了?”
萧慈不在意地道:“这水城府水陆交通方便得很,药铺也不只是我们一家,你要的那些药材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从哪里买不到?我还以为你等不到早就从别处买了呢。”
清虚忍了忍,黑着脸道:“我这个人旁的不敢说,最是言而有信。既然这样,你来,我把你原来的药钱算给你。”
萧慈不去:“说过不要了的。”
清虚冷声道:“你说不要就不要了?既然你看不上我们天庆观,我也不敢平白欠你这么大的一个人情。”
萧慈也生了气,怒声道:“说过不要就不要,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怎么莫名其妙地就扯上了天庆观?”
宋道士朝明菲挤挤眼,悄声道:“看吧,又吵起来了。反正你现在也走不了,闲着也是闲着,走,我们那边去,我给你号号脉。”
话音刚落,清虚低声说了句什么,萧慈大声道:“要你管!不想勉强谁!”竟然不管明菲,大步朝外走了。
清虚追了两步,却又站住了,看着明菲道:“你带来的人,你自己管!”
这个死小孩,一辈子都是这个惹人厌的脾气。明菲赶紧让金簪跟上去,自己也扶了锦云慢慢跟去。
宋道士在后面骂清虚:“还不赶紧去换衣服?!既然有这个心思,为什么就不肯听我的让人送封信去过问一下?”
清虚低声说了句什么,明菲没听清楚。
待明菲走到外间,金簪已经拦住了萧慈,萧慈垂头立在那棵橘子树下,把背对着外面,似乎正在垂泪。明菲上前拉了她的手,道:“你和那种人生什么气?走,去我们家吃晚饭。”
萧慈哽着声音道:“改日吧,我还有事就不叨扰了。”
明菲上前扶着她的肩头,笑道:“要我说,他那破脾气固然惹人厌,这次却是你不对,他这个人最是认真,你要不卖药给他,当初就不该答应他。”
萧慈哭道:“他哪里惹人厌,分明是我这样子惹人厌罢了。”
明菲眼角扫到清虚已经换了一身普通的青布长袍出来,便笑着揽了萧慈的肩头道:“你若是惹人讨厌,他又怎会换了衣服才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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