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意外是假的。
郁烈眨了眨眼,眼前的人并没有消失,所以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你怎么又回来了?”郁烈一下子从长榻上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润玉没说话,只是用一种不太好描述的目光看着他。沐浴在这种目光之下,郁烈竟然久违得觉得有点虚:就是那种小孩子做了坏事被大人抓包的那种虚。
但是,他转念一想,自己又没有做什么坏事,为什么要心虚。
所以他立刻就把那点莫名其妙的心虚扔到了九霄云外,道,“你不会是来找我要花界那群人吧?那我可不能给你。”
润玉见他的思路越跑越偏,叹了一声道,“不是花界。”
花界至今游离于天界之外,不管是于公于私,他没有必要、也没有那个情分出手捞人。
“是你。”
郁烈愈发不解,“我?”
他能有什么事?
润玉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之前在虞渊,的确没有被灭灵箭所伤,对吧?”
郁烈懵了一瞬。
他心中万分不解话题是怎么突然转到这个上面的,面上却一丝不乱,“是啊。之前你已经问过我了,怎么现在又问?”
“那你把手伸出来。”
郁烈下意识地抬起手,但刚抬到一半,他突然回过味儿来,明白了这个要求背后的含义,于是抬到半截的手飞快地放了回去。
“这不太好吧,”他说,“丹田神门,均为修士命门,我可不想做什么俎上鱼肉。”
然而润玉早就料到他会用这个说法推脱,所以在郁烈说完之后,他就先将右手递了过去。
层叠的素纱无声垂下,显露出的手腕清瘦有力,却在此刻呈现出一种全然未加防备的姿态。
这动作的意思很明确:我一只手换你一只手,所以你的担心不成立。
郁烈沉默三秒,头一次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好吧。”他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我承认。上一次……我的确是受了伤。不过不是——”
“不过不是旭凤伤的你,”润玉替他说完了后面的话,“是你自己。”
郁烈笑了笑,没有否认。
“坐。”他抬手示意了一下旁边的桌椅,“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的?”
“……你今天拿手往剑上划的时候。”
郁烈的修为,放眼六界,难有人望其项背。他若想伪造伤势,可以有很多种方法,可他偏偏用了最笨拙的那一种。
或许是懒得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也或许是这种方法用得最顺手。
但归根结底,是因为他对受伤这件事带着一种司空见惯的漠然与无谓。
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受伤,不在乎痛还是不痛,不在乎生或是死。
这种状态多么熟悉,像极了天魔大战之前的自己。
“所以,”郁烈终于明白是自己下意识的“顺手而为”出了纰漏,不过好在,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陛下这次,是探病来了?”
润玉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说,“现在城主可以把手伸出来了吧。”
郁烈很假地叹了口气,一脸“拿你没办法”的表情把一只手放在了桌面上,用另一只手撑着脑袋,看着对面的人伸出手来搭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口中继续很假地演戏:“大夫,你看我这病还有救吗?”
“大夫”不理他。
隔了半晌,润玉收回手去,微微垂下眼帘,仿佛在思索什么。
郁烈也把手收了回来,带了点好奇地问:“怎么?”
“你身上的伤没有经过任何处理。”没有用过药,也没有用灵力治疗。
郁烈不是很在意地说,“它自己会好的。”
至少在上一次寝殿夜谈之后,他没有再试图对这个伤口进行二次伤害,这对他来说应该算是一大进步。但是专门去治疗休养?他还没那个心思。
润玉没有对他的这种说法做出任何评价。他犹豫了一会儿,似是在权衡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但最终,他还是开口道:“……你的体质很特殊。”
灭灵箭加上断魂花,足以使大部分修士身死道消,连轮回转世都不可得。若是实力够强,逃得一劫,也免不了根基受损、修为倒退,就算辅以仙草灵丹,恐怕也要闭关休养很长一段时间。但眼前这个人,被沾着断魂花的灭灵箭捅了个对穿,却依旧活蹦乱跳,一点都没耽误搅风搅雨,这种恢复能力堪称可怕。
他甚至隐隐有种感觉,恐怕这人就算被一箭穿心,也不会死。
郁烈笑了一下,大大方方地承认:“不错,我的体质的确很特殊。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以后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润玉摇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无意探究。只是这种特殊,不是你伤害自己的理由。不管是为你自己,还是为你身边的人,不要再如此冒险了。”
他说完,便从桌边起身,显然是准备告辞离开。
郁烈坐在原处没动,指尖在桌子上轻轻点了几下。
润玉这次过来,问他的伤是真,想要告诉他这句话,也是真。
至于他为什么要特意跑一趟对自己说这句话,自然是——
“看来我的小小计谋,又被陛下看穿了。那么我可不可以问一问,”
“……你看到了什么?”
润玉停住脚步,手指轻轻地搓了搓衣袖。
有些事情,他早就已经看出一二端倪,但最重要的那一环,则是在今日才刚刚扣上。
“一切的开始,是你杀了花界的三位芳主。”他说,“这件事情,你本可以做的不留痕迹,但你偏偏留下了线索,让人追查到自己身上。”
“你知道花界、旭凤、鎏英之间的关系,所以虞渊一战,虽然是由花界提出,却是在你的计划之中。此战之后,你放出重伤的消息,以自己为饵引诱三界存有异心的人,推动他们发起叛乱,一方面削弱三界修士的实力,另一方面,借他们的死,给世人留下一个狠辣无情的印象。”
“今日斗法台上,你又刻意营造我们两人势均力敌的假象,于是……”
郁烈问:“于是什么?”
润玉回身看向他,语气中没有任何的犹疑和不确定:
“于是除却极少数天性好战的修士,三界中的大部分人都会对影月城惧大于敬。世间没有能够靠恐惧实现的长治久安,怕得久了,必然思变。而你,在迫使他们思变的同时,引导他们偏向天界。”
“郁城主,你不是在玩弄权势——”
“你在操纵人心。”
郁烈沉默片刻,继而发出一阵大笑。
但这笑声和面对旭凤时不同,里面没有戏弄和轻蔑,只有畅快……和隐藏得很深的几分敬佩。
“不错。”他坦然承认,“你猜的都对。”
他顿了一下,又说:“但其实,我可以做的更多。”
“不管是在哪一方天地,真正的圣人都做不了帝王。为帝者,既要有仁心,又要有手腕。所以他们需要剑和盾,同样需要匕首和利箭;前者沐浴明光、守土安民,后者隐于暗夜、刺探杀戮。”
“我对势力权位没有兴趣,也没有什么天下宁定的高尚追求。但只要你想,我可以为你铲除任何人。”
“所以,你需要吗?”
郁烈的话极其直白,也极具诱惑。
他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来此间不足半年,就近乎将六界搅得天翻地覆。
这样一个实力高绝又对名利毫无兴趣的人突然说出了类似宣誓效忠的话,恐怕任谁都难以拒绝。
可是润玉并没有应承。
午后的日光自敞开着的门扇中洒入,点点金辉在空气中上下飞舞,让他的身影变得柔和又朦胧。
“比起这个,”他说,“我更希望你日后行事,能多为自己考虑一下。”
郁烈定定地看过去,“——算是给朋友的建议?”
润玉亦看着他,唇边掠过一丝稍纵即逝的笑意,好似风吹荷塘,片羽浮光。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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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界局势已定,后面不会再有很大的变故了。毕竟郁城主坚持要贯彻“甩手掌柜”方针,前面交了政务,这里又交了人心。而玉崽现在把大魔王当朋友,所以才会专程再跑一趟劝他别闲着没事捅自己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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